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炎红》Riaw 文案: 那年有人跳楼自杀,她多看了一眼。后来便陆陆续续能够见着车水马龙中静止在过去的鬼魂。 她是一名孤儿,奄奄一息时被一个空巢老人捡回,相依为命十六年。 但她知道对方一点儿也不空巢。 很久之后再想想吧,或许后来她遇见那在厕所洗脸的大明星,并不是什么机缘巧合的事情。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炎红慕宇 ┃ 配角:于乐翦项离 ┃ 其它:未成年人禁止恋爱 第1章 序   炎红原本不叫炎红。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更加好听的名字。   她是一个弃婴,当年奄奄一息地躺在垃圾桶旁时被蛇婆捡回家,相依为命地挤在廉价出租房里度过了十六年。   蛇婆说,那天见到她时,太阳正好在天上扬威耀武,而四周也热得吓人,于是转眼便想到了“炎红”这样一个简单好记的名字。   仔细想想,说不定炎红还是应该感谢蛇婆的,毕竟那个脑袋一向不太灵光的老人家至少还算是有点文艺情怀,不至于直接管她叫炎热。   蛇婆是一个独居的空巢老人,靠着街边不起眼的水果摊和转卖大排档扔到马路边的易拉罐维持生计。大概是因为看她年老,那栋廉价出租公寓的房东也没有管蛇婆要房租,每天就这样得过且过,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清闲。   她们是跟心灵鸡汤里各种穷苦孤儿寡母相差无几的个例,大概是因为还没到家徒四壁的程度,便跟无数个相似的家庭一起深藏于市井里,多年以来都没被谁提起。   炎红是一个各方面都平凡得跟一张白纸一样的女孩子。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说不定就会一直这样平凡下去而泯灭在人海了。   在初二升初三的那一年暑假,一向平静的廉价出租房不知怎的就忽然从天台砸下一个黑影,砰地在马路边缘溅射开刺眼的红莲。   炎红当时正趴在窗台做作业,恍惚里感觉一张黑黝黝的脸跟自己擦面而过,听见下方人群惊叫后便探头一看,正好见到一个穿着天蓝色衬衫的男人诡异地扭曲着四肢躺在血滩里。   这件事后来还闹得沸沸扬扬的,公寓上上下下的人被调查人员盘问了好几次,而炎红因为年纪小,蛇婆又是一副脑袋不灵光的样子,便意外的没有被打扰。   但是这样沸沸扬扬的一件事,却在不知什么时候不了了之,没了音讯。有传言说是外头有什么人出面给掩盖了下去。炎红既不认识死者,也不了解大人的社会。直到后来听蛇婆说起那男人是一个外来民工,没有什么背景,然后那人扭曲在马路上的景象便开始陆续出现在她噩梦里。   那时炎红没有太过注意,只当做是受到了惊吓。   初三开学前一天,为了将暑假作业赶完,炎红连续在那盏二手的台灯下面奋笔疾书了一个通宵,最后不吃饭也没有洗澡,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感觉眼角火辣辣地痛,像是哭泣过后一般。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不大不小的窗口,在略显灰暗的晨光下,便看见一个长得一脸生无可恋的男人正在外面直勾勾看着窗台上的一盆小小的土豆。   翻身起来换衣服,炎红跑过去要拉上了窗帘,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住在出租房的六楼,窗外没有阳台和屋檐。再次对上那张生无可恋的脸时,她才发现对方的样子有点像是不久前出现在自己梦里的那个扭曲得很是诡异的人,但那男人早在三个月前被送回家乡火化成一捧灰烬了。   炎红揉了揉自己眼睛,再三确认了面前那个蓝色衬衫的身影并不是幻觉后,啪地将窗帘拉上了。   真是活见鬼了。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便陆陆续续能够看见那些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停留在自己视野里的影子,而其他人却似乎没有半点察觉。   炎红以为是自己因为通宵而导致神经失常什么的,后来跟蛇婆说起,那个走路颤颤巍巍但是拿起筷子夹馒头却利落得很的老人家只是顿了顿,然后哦了一声。   她告诉炎红,那并不是什么神经失常导致的幻象,而是真真切切存在于四周的,某种常人所不能察觉的存在形式,一般称之为鬼魂。   蛇婆大概也是能够看见鬼魂的,不然神色也不应该是如此平静淡然。   老人家的风轻云淡仿佛也给了炎红底气,在这之后的几年里,炎红竟然渐渐习惯了自己四周路过的,徘徊的,偶尔蹲在原地哭泣的各种生无可恋的鬼魂,如同被抛弃在空中的纸片,找不到归路也不知道去向,抓也抓不住,叫也没反应。   她以为一切在习惯之后都没什么了不起的改变,世界上也不会有什么非自己不可的事情。   她是一个被蛇婆养大的弃婴,被取名为炎红。   稍微特别一点,那便是能够看到鬼魂。 第2章 一   蛇婆对生活并没有任何追求。   每天早上天刚亮推着平板车,拉一车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水果慢悠悠地走到出租房对面的菜市场隔壁的街道转角摆摊,但鲜少有人光顾。炎红跟她说您这位置选得不好啊,为了贪图凉快就把摊子拉进角落的树荫里,不仔细看还真不知道是水果摊。   卖不出去的水果堆积在家里,还要炎红帮忙吃掉。托蛇婆的福,原本清贫的家倒是散发着一股子清淡的水果香气,还算是宜人。   天气太冷的时候蛇婆就懒得去摆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面黄色破布,找点墨水写上大大的“仙人算命”四个字,绑在晾衣服的竹竿上,炎红看了半天才看出是旗子。然后蛇婆就乐滋滋地扛着这面旗子拿了个小板凳跑到菜市场门口当起算命的老婆子来,平时看她脑袋不怎么灵光,但是单单凭着那口将走路摔跤都说得天花乱坠的铁齿铜牙,每次都能把那些抹着浓妆红唇的中年阔妇忽悠得连连点头,然后心甘情愿地将口袋里的一张张毛爷爷交给蛇婆。   ——然后这些将老人家口袋塞得鼓鼓胀胀的钞票在下一年开学时就由炎红仔细清点过后交到了学校财务处当做了学费。   每次看见那一叠钞票被财务处的老师收进抽屉里,炎红都纳闷明明自己家里清寒,为什么偏偏要被送进一所新建成的贵族学校?省下一半学费用来改善生活,也不至于每天一顿米饭一顿馒头地过日子。   蛇婆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是因为盼望着你能成才......   ......个鬼。   炎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希望她能够在学校里发挥出跟蛇婆自己一样的铁齿铜牙,忽悠一众富家子弟赚点小费自给自足。   可悲的是,各方面都平凡得像是一张白纸一样的炎红连口才都只限于在演讲时背背稿子,而且往往还不能得奖。   选址在河边,坐拥着大好江景的无枳重点中学是一所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   炎红指的并不是翩翩风度的绅士礼仪和窈窕优雅的淑女举止,而是这里就读的学生就九成都是无枳市各行业各部门风云人物的千金少爷,每天上学校门口必定会被一众五颜六色的豪车堵得水泄不通,擦得明晃晃的车前盖上反射着大好晨光,让炎红瞬间就被晃得头晕眼花。   这所学校在两年前刚建成,市政府不惜砸下重资引进了当前最为先进的教学设备,聘请了最为优秀的教师,保证了最为优质的环境。但是往往不会交出最为上等的升学率。   虽然每年都会流出一批进入世界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但是整体的升学率却始终只能算是跟炎红一样普通的水准。   当代公子哥和独生女们最为普遍的现象无疑就是追星追星和追星——特别是在有九成学生都是富家子弟的贵族学校。   每天炎红背着一个三十块钱的小书包晃晃悠悠跑到公告栏前想看看考试时间和要求,却总是会被满目琳琅的各种海报和应援宣传标语给弄得眼花缭乱。   老师就算再优秀,对此也不敢多说一句不是,任由学生们将青春耗费在刷论坛冲排名上,升学率始终指望那些无论头脑外貌还是身世都首屈一指的一小部分人,这样下去的结果自然也众所周知了。   但就像是习惯了能看见鬼魂一样,炎红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背着一个三十块钱的书包晃悠在一众衣着鲜丽的少爷千金里。不招惹谁也不去讨好谁,得过且过的性子倒是随了蛇婆。   在九月中旬刚过去几天的时候,不知道是哪里就爆出了最近在青少年群体里火得发紫的电视剧要在这所贵族学校取景拍摄的事情。炎红作为一个家里没有电视的人,还在拿着当做午餐的馒头思考着这段时间的电视剧到底有哪一部是需要拍摄学校场景时,就一脸懵逼地见证了自己教室的同学从听到消息前的寂静到下一秒欢呼尖叫的全过程。   连当时拿着筷子正在挑剔着便当里豆腐上有青葱的同桌于乐,也瞬间拽着炎红的胳膊不停地说着什么。   在一片嘈杂里炎红只听见不停地被塞进自己耳朵里的音节勉勉强强能组成一个名字。   ——沐雨。   “......哪位?”   无辜地这样问了一句,下一秒于乐就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炎红。   “你竟然不知道?《雨天》的女主角啊!”她晃了一下手里的筷子,差点戳到了前面那位同学挑染了红色的卷发。   炎红哦了一声,想起来了。   据她所了解,《雨天》原名是《与你相遇的那个雨天》,因为粉丝嫌弃名字太长,便取最后二字简称《雨天》。作为青春偶像剧,倒是延续了一贯的套路,男女主相遇在雨天分别在雨天的一个浪漫爱情故事。在暑假刚开始就在青少年群体中火得一塌糊涂,主题曲和各种插曲在各网站和排行榜上屠得一塌糊涂,几名主演在报纸和新闻报道里占据得一塌糊涂,甚至前一段时间第一季结局时连学校的公告栏都被关于这档电视剧的讨论写得一塌糊涂。   虽然炎红家里没电视,不能一睹为快,但是在无聊时看着公告栏上富家子弟们的讨论和留言,多多少少就将剧情给全部理顺串通了。   根据网站上的爆料,《雨天》将会拍摄三季。作为暑期档,精准地掐在暑假结束后就完结了第一季,刚好剧情进行到男主角得知了自己家族事业的蒸蒸日上是因为在多年前打压下了女主角家的公司导致其倒闭。完结时粉丝中一片哀嚎着没有看够的声音让制片方忙不迭地就推出了即刻开始第二季筹备的消息。   而沐雨,原本也不叫沐雨。作为《雨天》的女主角,虽然炎红没见过本尊,但是从于乐隔三差五会带到学校来打发时间的杂志上看着,也觉得是个长相清秀漂亮的女性,眉宇间透露着高冷,一头不带修饰的黑色长发,特别符合当代青少年审美观。   据说艺名为沐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应《雨天》制片方要求更改的。原本这个如今火得一塌糊涂的女演员名字应该写作慕宇。既不优雅也不大家闺秀,平凡得像是炎红这个名字一样。   那么,取景,就是拍摄的意思吧?   炎红看着教室里完全冷静不下来的气氛,在心里思索着。   于乐心情大好地将便当里的饭菜都分了她一半,自己转头去跟旁边的一群女生聊开了。   在这所学校里,她是炎红所见过最为清流的人,从来不提自己的家庭和父母,尽管每个月都会换一部手机,但比起其他人来说还是非常的节俭低调。   更重要的是,整个班级也就是于乐会愿意跟白纸一样毫无特点的炎红待在一起。   就这点来说,炎红还是挺感谢于乐,如果没有她的话,估计这个高中生涯就要在默默无闻中无聊到自己发酵成酸奶了。   ——而取景毫无疑问就是拍摄的意思之一。   原本只是以为小道消息不足为惧,但是事实证明无论是校方还是炎红都小看了那些富家子弟们神通广大的消息圈。在得知《雨天》剧组会来学校这个消息的第四天,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个全明星剧组还真的就来了。   当天早上刚上完两节课,趁着课间炎红准备趴在桌子上睡一下,以缓解昨晚帮蛇婆挑选摆摊水果直到凌晨的疲劳,刚调整好姿势闭上眼睛,耳边就凭空传来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叫,穿透力之强让至今为止所听过的任何歌曲中的高音都无法企及。   随即就听见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来了!真的来了!在操场!”   所以到底是什么来了?   身边陆陆续续响起奔跑的声音,似乎班上的同学都跑出了教室。炎红的好奇心被勾起,正寻思着要不要跟上去看一眼,便忽然被人一把拉起。   抬头一看,便看到于乐正满脸激动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台单反,不顾炎红目瞪口呆而拉着她就跑出了教室。   “快快快!剧组来学校了!迟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啊?”   弄了半天,果然还是只有《雨天》的剧组才有这么强大的号召力。炎红跟着于乐一路跑下教学楼,发现几乎各个年级的学生都拥挤着往操场跑去,场面之壮观堪比市场大甩卖。平日里去做早操却不见那么积极,估计体育老师心都要碎了。   炎红本来就瘦弱,被于乐拽着在人群里撞来撞去,撞出一身汗来。但她看着身边那些学生们迎着晨光而闪闪发光的脸和笑容,莫名觉得这或许便是书中所说的青春。   随着人群,她们一路来到操场,校园保安们早就将唯二两扇进入操场的门给锁上了,人山人海挤在防护网外面,对着绿茵草地上在遮阳伞下忙碌着的那群人尖叫,声音大得让炎红耳朵发痛。   她跟于乐个子都不高,根本就挤不进那些密密麻麻的学生里,只能在后面被更后来的学生像是夹心饼干一样推着往前,各种汗酸味和香水味混杂在一起,难以忍受。   炎红本来对这种事热情度不高,她甚至在后悔自己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就被于乐给拉过来了,但是转头去看那个罪魁祸首,却正兴致盎然地高举着单反试图拍摄操场内的状况。明明想要好看的照片直接等杂志图或者从网上下载就好了,非得要这样折磨自己。   不久前于乐曾跟炎红说过,自己拍摄的照片跟别人家的完全不同感觉,有种亲眼目睹过的成就感。   那么,估计这里拿着手机和单反推挤着的大部分人正是被这种成就感所驱使着的吧?   炎红叹了口气,一不留神,被前面某个不认识的男生用手肘给磕了一下鼻梁。在混杂着汗酸味和香水味的空气里本来就头晕目眩的炎红被这么一撞,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鼻梁的疼痛一直蔓延上眼睛,然后就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往外直冒。   她连忙捂住自己的鼻子,而那个撞了她的男生则是掐着嗓子委屈地喊了一声你弄疼我了,揉着自己的手肘就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   炎红懒得去说什么,但似乎是流鼻血了,掌心里一片黏糊,喉咙也蔓延出一股子血腥味。她伸手拉了一把还在一旁蹦跶着的于乐。   对方转头看了炎红一眼,吓了一跳。“卧槽,你被谁打了,都见红了。”   “所以能先去个厕所吗?”炎红闷闷地问道。   于乐也不犹豫,拉过她就直奔操场旁边的厕所。   一直以来炎红都觉得学校有钱就是好,想事情也周到,偌大的操场旁边独立建了个厕所,方便了出入和运动的学生。也免了现在她们再回到教学楼的工夫。   于乐跟炎红跑进厕所里,大概是因为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在寻找操场里的明星,因此现在这里空荡荡的,比起外面九月的空气明显凉快了许多。   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了一下,保证没有破相后,炎红便开始清理自己脸上和手上的血迹,而于乐则在旁边翻看着拍摄到的照片。   “......啊,果然什么都没拍到。”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所以说从网络上下载更加方便不是吗......”炎红嘀咕着。   “这样就没有意义了啊。”   口口声声追求着意义,但是又想要漂亮的照片。明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果然当代青少年的心思就是难以理解。   炎红刚要继续说什么,就忽然听见咔嚓一声,门被打开的声音。而且声音来源不是她跟于乐这边的门,也不是隔间的门。   愣了一下,她想起来,当初为了方便学生,这个厕所似乎是操场内外两边连通的。   那么现在,如果说不是靠近操场外的门被打开的话......   炎红和于乐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带着白色棒球帽的长发女性正好关上了另一边的门。转头看到她们后神色略微有点尴尬。   眉清目秀,带着一股高冷。是那个谁来着?   炎红眨了眨眼睛,然后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啊,慕宇。” 第3章 二   慕宇穿着一件短袖的水蓝色衬衫,配上高腰的白色短裤显得简约又大方,一双大长腿被衬托得格外引人注目。   没有从电视上看过对方的样子,但是如果说当时的第一印象来说,炎红还是觉得慕宇很好看,五官立体,不需要雕饰,很是符合当代青少年的审美观。   虽然于乐长得也很好看。开学初不知道学生会哪个会长闲的没事干弄了个校花校草评选活动时她也被提名上榜,而且结果似乎是一路直逼前五,最后如果不是于乐自己放弃了资格的话估计当上校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于乐也很好看,但是这种好看是放在同龄女孩子的稚嫩青涩中而谈。慕宇的好看则是无论跟哪个年龄段的女性站在一起都能不相上下。   所谓的气质大概就是这种说法的总结。   在厕所里,估计并不是一个跟明星拉近距离的好地方。   而于乐刚才还嚷嚷着什么意义不意义的,现在慕宇就出现在自己不过五米的地方,反而愣在原地像是一只被冻僵的企鹅一样不知所措起来。炎红决定不去管她,还是自己的脸比较重要,转过身去准备继续清洗时却想起作为这里的学生似乎有必要解释一下现状。   “对不起。”她便又转过脸去看慕宇。对方还杵在原地有点尴尬。“这里的厕所是两边都通的。”   “啊......原来是这样。”了解了状况后慕宇点点头,然后无奈地笑了笑,便走到旁边的洗漱池边摘下帽子,看上去是想洗脸。   化妆洗脸真的没问题吗?   炎红对此不是很了解,但是又不好多问。旁边的于乐有点不知所措地拉了拉她衣摆似乎在寻求帮助。刚刚炎红跟慕宇的两句对话似乎让这个差点就当上了校花的女孩子顿时崇拜起来。   不,就算拉炎红也没什么用。   因为毫不在意,所以才能自然搭话。这个解释放在作为粉丝的于乐身上完全行不通。炎红只能同情地送给她一个随机应变的眼神,然后就自己忙碌起来了。   于是于乐又在原地踌躇了几秒,终于鼓足了勇气,颤颤巍巍的声音犹如扭到了自己脚踝的蛇婆的抱怨。   “......慕宇小姐是不舒服吗?脸色很差呢......”   嗯,注意到了偶像的身体状态,开端不错。就是这个时候不应该直接抓住机会上前求签名然后再关心吗?   炎红揉着自己的鼻梁在心里吐槽。不过于乐至少还是尝试搭讪了,在这个大好时机。   慕宇似乎叹了口气。“估计是太热了,头有点晕。”   这倒是真的,外面的气温那么高,而且阳光又那么毒,站在操场上工作不晕才怪。但是很明显,慕宇觉得不舒服的原因似乎不止如此。   在炎红眼里。   ——她从刚刚就一直觉得在意了,跟慕宇干净的衣着毫不相符的是,如同婴儿一般挂在大明星背后的一团黑色雾气。看于乐的样子似乎并不能看见,那么想必就是那些跟鬼魂是同一条道上的东西。   炎红盯着看了几眼,心里也没个答案,便想着还是不要多事——至少在自己没收拾干净前不能多事。   “于乐,有纸巾吗?”她转头问。   “有的。”   翻了一下自己的口袋,于乐便掏出一包纸巾拆开,让炎红自己拿。而在她伸手的时候,那团让人不得不在意的雾气却忽然抖了一下。   炎红一愣,小心地抽出一张纸巾,看见黑雾里闪出两只绿油油的眼睛,贼溜溜地转了几圈,落在她身上,警惕地盯着那张纸巾......   纸巾上并没有任何东西,而且应该不存在害怕纸巾的选项,因为那边的慕宇也掏出纸巾在擦拭脸上的水珠。炎红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发现指间还残留着没有洗净的血迹。   “慕宇小姐不要太勉强自己啊,请好好注意身体。”那边再次专注搭讪的于乐越发勇敢了,根本没有注意炎红。   “嗯,谢谢。”而显然慕宇也不会注意她。   于是炎红便尝试着伸手对着那团黑雾挥了一下,果不其然,那团黑雾如同受惊般发出威胁的低鸣。所以果然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她便突然打了于乐的手臂一把,将那台单反给打翻到慕宇脚边。   “炎红!”   “抱歉抱歉,我想叫你来着。”   一边向厕所里的两人道歉,炎红小跑着走到慕宇身边捡起单反,而她跑过来后,那团黑雾如临大敌一般瞬间躲进了最近的一个隔间里。   慕宇嗯了一声,然后一双颜色意外浅淡的眸子望向炎红。   “嗯?”炎红也跟着无辜地嗯了一声。   “......感觉好多了。”慕宇笑了笑。   那边于乐连忙说道:“请好好休息。”   “嗯,是啊,请好好休息。”心不在焉地附和着,炎红便以去隔间里扔垃圾为理由跑进黑雾所躲藏的地方。   那团黑色的东西正蜷缩在马桶里,像是一颗披散着黑发的头颅,绿油油的眼睛在见到炎红出现时顿时瞪大,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低鸣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花猫。但是猫咪比这东西可爱多了。   炎红懒得去观察那是什么,直接伸出还残留着血迹的手,拍到那团黑雾里。意外地感受到了一股柔软的触感,像是于乐家随意堆放在客厅的棉绒玩偶。   她有点吃惊,然而下一秒便看见黑雾瞬间消散在眼前,不知道是逃走了还是某种意义上的“死去”。   擦擦手,将纸巾仍在马桶旁边的垃圾箱里,炎红走出隔间时厕所里就剩下于乐还在摆弄着那台被自己摧残过的单反。据说大概是因为头晕缓解了,慕宇也匆匆忙忙回到拍摄现场继续工作。   真是毫无半点休息时间。炎红叹了口气,便跟着于乐离开了厕所。   剧组只在无枳中学取景一天,离开前因为进度不错而心情大好的导演征求了一下各位演员的意见,最后同意了举办一次短暂的签名会。   于是炎红便再次目睹了堪比市场大甩卖的人山人海。这次不单单是学生,连老师们都挤在其中拿着笔记本争抢着数量有限的会面名额。   “所以说行程不是很忙吗?这样的导演真的靠谱吗?”安慰着最后没能抢到名额而心情低落地吃着袋装薯片的于乐,炎红看着操场旁的体育馆门前拥挤着的人山人海,比起签名不签名的事情,她本身倒是更加担心课程能不能赶上期末考试的进度。   “所以只会逗留半个小时啊。”于乐向她解释,然后又指了指人群中很明显扛着摄像机的几个黑衣服工作人员。“......但是这半个小时里连记者也已经跑来了。”   “哇。”   那么今晚的新闻说不定就能重温现在的盛况。   炎红在心里翻着白眼,侧身躲开了一个毫无目的地游荡在四周的鬼魂。   晚上放学的时候于乐让她陪自己去音像店转转,但是,每次所说的这个“转转”其实也就是去“买买买”。   一向在家没什么兴趣爱好的炎红也懒得去推脱,直接答应下来了,心里寻思着说不定于乐到时候肚子饿了会跑进蛋糕店或者便利店买点东西吃,自己顺便也蹭吃蹭喝,总比在廉价出租房里对着空白卷子发呆强。   她们便一路上相互不搭边地闲聊着,多数时候都是于乐在回忆今天跟慕宇邂逅的事情。   “果然近看是个超级漂亮的人对吧?真不敢相信我有朝一日能跟慕宇说上话。”   “嗯......原来最近那么多商场结业大甩卖吗?”   “据说是整体经济下滑了,不过炎红既然能够那么镇定地跟慕宇聊天,真的好厉害。”   “大概是因为我不追星吧。啊,这里有一张宣传单。”   宣传单上是慕宇的侧脸,似乎在代言着一款化妆品,不过比起千方百计让外貌更加鲜丽的瓶瓶罐罐,炎红倒是对挑选当季水果更加擅长。   “还真是到哪里都能看见她啊......”她提了提自己挂在肩上的小书包,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于乐没有管她,掏出手机飞快地编辑着什么,大概是在刷论坛。   她们走到音像店的时候,恰好听见店内正循环着慕宇所演唱的那首电视剧插曲,据说还拍了MV,取景于一片朱丹色的黄昏,简简单单就惊艳了很多人。后来于乐还软磨硬泡地要炎红陪自己去河边看日落,大概是因为憧憬着那个MV里面的美好。   不过无枳市的日落并不是那么漂亮就是了,郊外的工厂烟囱里排放的浓烟像是战争时期城墙上用以通报的狼烟,遮天蔽日地将一枚红日硬生生套在其中,没有半点美感也不算什么诗情画意,反而看上去有种黑云压城的窒息。   炎红耐心地盯着柜台上挂着的巨幅海报,等待于乐结束她的“买买买”时间。海报上是《雨天》电视剧的宣传图,男女主角在雨中相望,眼眸含情。而在海报旁边也放着同款封面的CD唱片,价格贵得吓人。   虽然传入她耳中最多的是慕宇的名字,但是实际上剧中男主角的扮演者师寒也是火得像是落霞漫天烧,网上和杂志频频传出男女主角因剧结缘的绯闻。故事说得一板一眼跟电视剧里一样非常青春偶像。   靠脸吃饭的世界炎红不懂。最后她一脸乏味地移开了视线,转头去看音像店角落里随着音乐摇头晃脑的一个小孩子,如果不是对方的下半身只拖着一条肮脏的裙子,倒也差点让炎红以为是个活人。   剧组在无枳中学取景的事情仿佛让炎红生活发生了新的变化。   她指的绝对不只是那天晚上回到家破天荒地看见蛇婆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台二手小电视,晚饭的时候打开目不转睛地盯着明星的娱乐新闻。   炎红认为,老人家也有追星的权利,况且最近电视剧里带红的演员太多,蛇婆一把年纪了羡慕羡慕那些年轻漂亮的少年少女也并不出奇。   但是。   “......蛇婆,电费还在预算之中吗?”洗了碗回房间做作业前,炎红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蛇婆头也不回。“明天放学去市场旁边的报摊找张大爷,今天他同意了你以后帮忙看摊。”   “......结果为了电视把我卖了么。”   炎红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的命是蛇婆捡回来的,而且多年以来老人家对她还不错,因此,论养育便只有恩,没有恨。炎红温顺得像是一只不会招惹麻烦的猫咪,蛇婆说东,她便不会往西。   只是看来以后要把作业带到报摊上去做了,希望每天收摊时张大爷能把没用的报纸都让自己打包回家,周末拿去回收站也是值几个钱的。   在心里打着小算盘,炎红便打算回房间继续写功课,刚打开房门时忽然听见蛇婆干巴巴的声音传来。   “炎红,见过慕宇吗?”   咦?蛇婆还知道慕宇?看来这电视里的东西真不少。   炎红将手放在房门的手把上,转头看着客厅里缩在沙发上的老人。“嗯,今天去我们学校取景拍摄了。”   “她身边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蛇婆又问。   “奇怪的事情?”炎红歪着脑袋想了想,便想到了那团莫名其妙的黑雾。不太确定蛇婆指的哪方面,只能含糊地回答。“有点吧.....”   “有点?”   见蛇婆语气有点不悦,炎红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模棱两可的回答,便只能解释。“您是说哪一方面的?恋爱?生活?工作?”   蛇婆认真地看着炎红。“你知道我说的是哪方面。”   话到这份上了,她便也顺从地点点头,然后将今天在厕所里的事情全盘托出。   蛇婆听完后倒也没有说什么话,慢悠悠地拿起放在腿上的茶杯,举到嘴边却没有喝,叹了口气又放下了。   炎红有些迟疑地思索着要不要打个招呼然后回房间,思索了几秒觉得还是静悄悄离开会比较好,看上去蛇婆沉浸在某种她所陌生的回想中,不能贸然打扰。   就在她迈开脚步进入房门前,蛇婆又说话了。   “慕宇是我外孙女。”   “哦......——啊?” 第4章 三   蛇婆是一个独居的孤寡老人。   天气好的时候会推着小车到菜市场隔壁街道的角落里卖水果,鲜有人停下来看她一眼;而冬季来临后便扛着小黄旗跑到一个背风的地方给别人算命,一口铁齿铜牙把人忽悠得一愣一愣。   她身板很小,性格随和,走起路来巍巍颤颤,是一个到处都能看见的老太太。认识的人都说炎红的性子和身板都随了蛇婆,说到底是朝夕相处的关系。   老人家没有提起过自己的过去和家人,炎红也一直不会问。因为她谨记着,自己的命是蛇婆捡来的,像是一张白纸一样的人生必定为报答那个巍巍颤颤的老人所奔波。   然后,蛇婆说慕宇是她的外孙女。   炎红那时在脑海里多余地思考着老人家所说的慕宇跟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慕宇是不是同一个人。但是蛇婆伸手指了指的电视中那张接受采访时依旧是高冷而漂亮的脸,将她下意识想要说出口的询问给堵了回去。   看来她是低估了慕宇作为大明星的影响力,想不到吸粉的速度能够在短短一天里让一个独居老人就声称是自己孙女。   炎红冷静地看着蛇婆,而蛇婆也冷静地看着炎红。她们就这样沉默了几秒,随后很快,这份沉默就在蛇婆的叹息里被打碎了。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她说道。   “......会相信才奇怪吧?”炎红嘀咕着。   于是蛇婆便从沙发上站起,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炎红看着那扇不算崭新的门打开又关上,然后门缝里透出了一丝昏黄色的灯光。   她没有出入过那个不足十平米的地方,即便她们生活在一起过了十六年,但是对于自己监护人的隐私,炎红依旧是乖巧而温顺地保持着距离。   蛇婆并没有说可以回去写作业也没说要在这里等她。炎红将手里的书包放在门边,就这样站在原地听着对面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声音。   别人都说她懂事,知道分寸也不会叛逆,但是没有人知道,炎红这份懂事其实来自于可以维持的疏远感。不撒娇,不要求任何东西,完成蛇婆所说的事情。   因为她的命是蛇婆捡来的,仅此而已。   对面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声音停止了,然后蛇婆便巍巍颤颤地回到客厅,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看到炎红等在原地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将这张照片递给她。   于是炎红便低头看了看,照片的色泽十分粗糙,大概是摄影于还没有数码照相机的年代。而毫无疑问,上面是一个坐在草地上对着镜头一脸状况外的十多岁女孩子。   有点眼熟,眉清目秀而气质清冷。的确是很像慕宇。   但是,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又不是只有一个,遇见了也不是很出奇,网络上一堆人热衷于寻找跟谁谁谁相似的路人,所以炎红也没有觉得吃惊,只是冷静地点点头。   “嗯,很漂亮的女孩子。”她总结。   蛇婆也没搭理她,将照片拿了回来,翻到背面,然后对炎红说:“手机给我用一下。”   “啊?”   炎红没有眼花,自然能看见照片背面有一串类似电话号码一样的数字,当场就迟疑了起来,随后又想起自己的触屏手机也是开学的时候蛇婆塞到书包的。虽然是已经过时的二手货,但也并不是她的私人物品,于是最后还是乖乖地从书包里翻出来交给蛇婆。   老人家干瘦的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滑动,然后输入了那一串数字,还贴心地开了免提。炎红便听见好听但冰冷的机械女声提示不要挂断,然后是一阵当下非常热门的广场舞旋律。   节奏感非常强,可惜的是还没唱完一句,电话那端就接通了。   一开始是带有些嘈杂的沉默,接着炎红听见自己不算熟悉但是也不会陌生的声音。“......等下我还要接受采访。怎么了?”   对方这么一说,她倒是立刻觉得那些背景里面的嘈杂的的确确像是咔嚓咔嚓的照相声。   蛇婆连忙凑上前,说道:“最近看了你的新剧,感觉越来越好了。”   “......凑合着吧。”   “有回家吗?”   “行程太满了,抽不出时间啊。”   “毕竟是大明星了嘛。”   那边传来几声毫不在意的笑声。炎红转头看了看蛇婆脸上的神色,那种小心翼翼的温顺莫名让她感到熟悉。   “......”   “......”   几句来回后,便是尴尬的沉默。陆陆续续听见那边有人喊慕宇的名字,估计是要准备采访了。但是电话却没有挂断,那人耐心地等待着,尽管这边的蛇婆也是沉默不语。   炎红眨了眨眼,总不能让她来插入话题吧?礼貌与否是一回事,况且,蛇婆和电话那端的人之间那份尴尬并不是毫无温度的冰冷,甚至炎红也不知道这份带着温暖的沉默到底应不应该称之为尴尬。   “慕宇。”然后蛇婆低声呼唤了一个名字。   “嗯。”那边传来自然而然的回应,接着又迟疑了几秒。“所以,我父母对你还好吗?”   随着慕宇这句话而再次转过头,炎红有一瞬间看见蛇婆眼睛里有什么莹莹发亮的东西破碎了。但是她还是笑了笑,回答道,“挺好的,每天都陪我出去散步。”   炎红并不知道蛇婆撒谎的理由,将这间廉价狭窄的两居室说得像是金色别墅一样辉煌华丽,什么象牙白的长沙发,什么流光溢彩的玉石雕塑,什么山珍海味,仿佛曾经真的在那样的地方居住过一般。   但是她到最后都没有说任何话。直到蛇婆挂掉了电话,炎红也只是在脑袋里感叹着原来一直以来跟自己挤在这个两居室里的空巢老人一点都不空巢,甚至应该是要住在凤凰栖息的梧桐树上的。   但是——又为什么呢?   为什么最后却独自挤在这样一个地方,骗着慕宇说自己住在别墅里,佣人成群?   一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蛇婆似乎不打算说,炎红自然也不会过问。   那天晚上蛇婆拉着她的手,粗糙的掌心中层层叠叠的茧滑过指腹,像是一段浸湿在水里的枯木。   她的命是蛇婆捡回来的。因此,蛇婆请求她去保护慕宇时,炎红的确尝试着认真考虑种种可能性。   但是,这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天方夜谭。   “看她身边的那外八层里八层的保镖,就知道我站在中间也是累赘。”炎红笑着回答。并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是单纯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蛇婆摇摇头。“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着非某人不可的事情吗?”   “不,我不相信。”   “那今天为什么你能让那东西退却?”   炎红一愣,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按照书上的说法,蛇婆应该是想让炎红给慕宇“驱邪”。这个并不是什么看两本书,念几句话就能够掌握并且独行天下的玩意儿,甚至,跟白纸一样的炎红也不过是刚好能看见那些东西而已,在她的记忆中,起码自己是不具备任何关于这方面的知识。   说不定这样一腔热血地凑过去最后落得小命不保的下场啊。   但是,对于炎红来说,自己的命是蛇婆捡的,那么就该为那人所用。她知道蛇婆这么多年来或许没将自己当过家人,所以很多时候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蛇婆说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就绝食,反正这把年纪少活几天多活几天都一样了。   她这话一出,炎红便真切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心底。   “等一下!最起码先告诉我那些是什么东西吧?”蛇婆的脸色太过坚决,让她心里紧张不已,便急忙问道。   但出乎意料的是,老人家竟然对于这个问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诶?”   “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请求你。”   “......”   直觉告诉炎红,跟厕所里那团黑雾相类似的东西都十分危险,会将慕宇弄得头晕面青的绝对不是什么善类。说不定即便她能够看到那么一点那种事物,毫无准备就鲁莽靠近也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炎红不是性格凉薄,只是在考虑帮助别人前更加会思索怎样才能保住自己性命。   她瞥了一眼蛇婆,老人家那双平日里毫无焦点,有些浑浊的眼眸正亮晶晶地注视着自己,像倒影着月亮的平静海湾。   ——如果像今天这样数量不多,说不定还能应付得来......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安慰自己,但炎红最为害怕的还是蛇婆会真的绝食,毕竟她对慕宇撒谎时所表现出的那份感情并不简单。   “我会想办法的。”炎红点点头,迟疑着想继续问点什么,但是蛇婆松了口气,又颤颤巍巍地走回房间里去了。也不说谢谢和嘱咐的话。   炎红坐在沙发上放空了很久,想着要不要去外面网吧上个网查查,转过头的时候迎面就是一张生无可恋的脸,青灰色的皮肤粗糙得如同树皮上的皲裂,一双发黑的眼珠子却没有倒影出任何东西。她记得书上说过死去的人眼睛最后都会变成暴雨冲刷出的泥水一般浑浊。   “......”   “......”   忍了很久才没有让尖叫冲破自己咬紧的牙关。炎红正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开。   ——去国府。   那个徘徊在客厅里的鬼魂这样跟她说道。   这是炎红第一次听见那些日常会在这间房子里发呆的东西说话,声音有种生锈齿轮被沙子冲刷的沙哑,并非从耳朵中传入,而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去国府,紫荆树酒店后面找到翦家的驱魔人。   炎红从这个时候开始认识到了世界上还有驱魔人这样一个概念。   先不论为什么那个鬼魂要告诉自己这件事,对方在说完后便又自顾自地徘徊到了角落里发起呆来,任凭炎红怎么叫唤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但国府的紫荆树酒店她是知道的,在附近出名得很的五星级大酒店,里面单单是一条鲤鱼都能卖出八张毛爷爷的天价,位于国府市中心地标,很好找。   只是那个“后面”的范围,实在是略大。   后来她上网搜索关于驱魔人的名词,都只能找到一些网络小说和电影漫画的词条。   不过,翦姓也不是什么非常普遍的姓氏,如果去到国府问问,说不定能够知道点什么。   但不幸的是,炎红日常生活一直在廉价出租房和学校那一段狭窄的街道里徘徊,去得最远的地方还是小学初中秋游去的隔壁小城镇,名字她一下子想不起来。   国府离无枳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一般从这里前往会选择乘坐高铁,而到达后则会从地铁进入市区。   对于地铁的印象,炎红也还停留在课本和书籍的文字图片上。如果没有人带着前往,估计半路她就得打电话报警了。   思前想后,炎红最后还是找到了于乐。   听到她说要去国府一趟,那个拿着最新音乐杂志看得津津有味的大小姐张开嘴愣了半天。在她印象里,炎红应该还是那个每天围着菜市场和学校转悠的普通女孩子,对音像店不感兴趣也不会进入蛋糕屋,倒是在帮忙挑选水果的时候非常乐于给予意见。对国府那种大城市一脸乏味,格格不入,而如今这样的炎红忽然说起打算出去一趟。   一定是听错了。   于乐当时就这样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旁边的炎红翻了个白眼。   “你没听错,我就是要去一趟国府。”她肯定地说道。   “......出什么事了吗?”   “这一副严肃又忧虑的神色是怎么回事?”不过说出事了也没有错,虽然并不是炎红乐于打理的麻烦。她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于乐。“总之,我要去一趟国府找人,周六有空吗?”   “咦?约我一起去?”   很显然,炎红的这句邀请比起去国府更加让于乐觉得吃惊。毕竟在她印象里,对方一直是处于被动状态,从来没有试过主动邀约。   当然,一起去办公室交作业这样的事情不算在内。   “不行吗?”炎红倒是一脸无辜地歪着脑袋。   于乐看着她的样子,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然后仔细思考了一番。“刚好我也想买点唱片,那就一起去吧。”   后来回家跟蛇婆说起自己这个周六去一趟国府。那个正在厨房洗着大白菜的老人家点点头,没有问炎红去国府是要做什么。   实话说心里的确会有点失落,但是炎红玩着自己的袖子最后还是独自回到房间写作业去了。 第5章 四   炎红和于乐在周六一大早就踏上了前往国府的高铁。   那天于乐穿着一件白色的连帽衫,丝毫没有大小姐的架子,衣着正常,气质正常,没有化妆,没有香水,像是一个外出游玩的小女生。跟班上其他一到放假就绝对是各种浓妆淡抹花枝招展的同学完全不一样,于乐后来也坦白自己不怎么喜欢混在一群对比着香水价格和衬衫款式的女生里。   有钱人的世界似乎永远就被局限在价格和款式里,在所有人都别出心裁地给自己抹上各种颜色各种花纹时,于乐反而更加愿意跟一张白纸一样的炎红待在一起。   “啊,不是什么贬义的意思。”随后于乐又连忙这样澄清。   但是炎红也不在意,点点头。“我知道。”   朝阳从列车窗户的斜上方一点点升起,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没有半缕云。炎红忽然想起来车站的路上遇见两只被扔下公寓的晴天娃娃,像是两抹不合时节的雪。   列车一点点开始发动,月台上的景色便一点点后退。   炎红还没看够,眼前就啪地一声被窗帘的印花给填满了。转头看向于乐,对方略带嫌弃地嘀咕说阳光太刺眼,说着还打了个哈欠,估计是晚上又在打游戏没睡好。   想想估计接下来也是一些走马灯一样无趣的风景,炎红便点点头不去跟她争执。   窗帘的印花布料浅薄,阳光透过那些浅薄的缝隙落在车厢里,如同海底里游鱼身上的点点亮光,只不过炎红并没有见过海底的景色,因此也只能擅自想象其中的安宁美妙。随着列车的行驶,偶尔有亮光被抖落在于乐发梢,像是某种飞鸟的羽毛。   对面的女孩子仿佛在瞬间就陷入了沉眠,而炎红也不敢打扰。   她想起在开学没多久,军训结束后,学生会组织了一场文艺汇演,每个班级都会排练节目。学校里的富家子弟们都毫不吝啬地砸下重金聘请了专业的化妆师,所制作的道具更是让人叹为观止,甚至后台忙碌的人比起上台表演的人都要多上好几倍。如果不是表演者各种笨拙和稚嫩,估计那场文艺汇演堪比春晚。   而任性地翘掉了自己工作的于乐却没有混在那场热闹里,拉着同样没事干的炎红从广场旁边的侧门偷偷溜了出去,一路跑到操场。一片漆黑的绿茵草地四周的景物模糊而昏暗,远方城市里的霓虹闪烁清晰。广场的方向传来质量不是那么好的音响躁动,而于乐握着炎红手腕的掌心渗出了汗。   她说我忽然想放点孔明灯。   炎红看着那个大小姐歪着脑袋一脸无辜,然后真的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孔明灯。她目瞪口呆了半天,嘀咕了一声会引起火灾的。   于乐哈哈哈地笑着,将她推倒在草地上。   最后那个孔明灯还是飞到了夜空里。炎红躺在草地上,刚刚修剪过的青草让脖颈刺痛着发痒,她看着那个光点在视野里越飘越远,然后想起什么一样转头看着于乐。   ——不许愿吗?   而那时对方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安静地看着夜空,没有星光也没有月亮。最后孔明灯便落在了远方楼层的后方不见了。   或许于乐不过是想偶尔躺在空旷的地方发呆而已,什么孔明灯什么任何东西都是借口。   就算是身家千万的孩子,最后也会思考着自己该往哪里去的哲学问题。到最后往往不会有任何答案,被问起时,大多数都只是会嘀咕一句想过。   炎红如今还不能理解于乐那时候到底在想着什么,或者说其实什么都没想。她很难将在看见慕宇后兴高采烈的那个小女生跟那时草地上仿若陷入另一个空间里的于乐联系在一起。   不过,她后来听着列车上乘客之间琐碎的交谈,又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告诉对方自己有慕宇的电话号码,说不定于乐还是会本性外露地尖叫起来。   世界很奇妙,被万千人所瞩目,无数闪光灯聚焦的那个当红大明星私人电话号码会在一个对她本身没有任何兴趣的女孩子手里。   ——估计能卖个好价钱吧?炎红迷迷糊糊地乱想起来。   大概在中午过后,她们到达了国府。   下了高铁站,于乐直接领着炎红去找餐馆吃了快餐,二话不说就要直奔音像店。但是这次炎红不打算跟着她闹,跟她说了自己要去别的地方,不透露是去紫荆树酒店,于乐也没有问什么,大概了解方位后就给她指了一条去市中心的地铁线。   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就能想到于乐绝对又是去买各种的偶像剧唱片,好在这次她背了一个小书包,不需要艰难地提着袋子到处走。但看架势似乎是要买不少东西,炎红暗地里为她捏了把汗,转头又一想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忧虑太多没什么好处。   想开之后就告别于乐,独自转到了另一条地铁线里。   炎红从来没有独自出过门,也没有独自在大城市里游荡过,对于她来说,任何无枳之外的城市都有着一种陌生的危险气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流,陌生的夜晚,连同声色犬马的夜市都绝对不一样。   某种方面来说她这个想法并没有错,加上贫困所致,炎红所有的认知都局限于自己家的那条街道上,除了挑选水果比较拿手之外,也没有任何特长。   不像于乐,隔三差五就跑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旅行,回来总会给炎红捎上各种各样的零食,虽然往往到最后这些零食还是被别的人以各种理由在下一秒打开来一起吃掉了。   她的的确确曾经有过羡慕的情绪,但是在一转头的时间里便忘得一干二净。回过神时自己仍然是沿着那条狭窄的街道慢悠悠地在两点一线的人生里穿梭。   意外地没有坐错地铁,最后跟着手机里的地图一路跌跌撞撞总是来到了紫荆树大酒店。炎红在正门感叹了一番有钱人去的地方就是这样奢华高档次,而自己可能要到下一辈子才会有机会进到里面参观。唏嘘过后便头也不回地转到酒店后面去了。   后面是一条没有多少人的街道,两边都是些小区和住宅,零零散散还有些店铺。这下炎红可有点苦恼了,如果那个驱魔人是住在这里的,一家一家地打听估计两个周末都不够用,说不定到最后还会被当做变态处理掉。   她拽了拽自己的背包带,仔细观察起四周。   如炎红所见,即便是国府这样大城市,也必定会存在着各种鬼魂,四处游荡,寻找可以依附的人,当然,其实大多数还是人畜无害地只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思考一下过去的人生。   她在后面的街道里走了一圈,发现在这之中,有一家修车店门口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一样,鬼魂远远绕道而走,加上没有什么人光顾,简直是门可罗雀。   然而对于炎红来说,越是门可罗雀的地方,就越是奇怪。   她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那间修车店。里面没有任何车辆,两边的货架上摆放着各种炎红叫不上名字的工具。不起眼而普通,简直不像是印象里的修车店。   奇怪的是,这里找不到任何管理店面的人,柜台上的电脑倒是打开了一个□□对话窗,没有任何留言,幽幽闪着蓝光。炎红便看了看货架,发现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工具上面隐隐印着一圈金色的符文,她也读不懂什么意思。   正为此惊异的时候,店内的一扇门被推开了。从房间里面走出一个比炎红大不了多少的青年,看到了炎红,便愣了愣,随即又扬起一个抱歉的浅笑。   “实在抱歉。”他说道。“我一直在里面,没有注意到有客人。”   炎红略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喔,没关系,我也是刚到。”   “需要一点什么吗?”青年示意了一下货架上的东西。   “嗯......有人告诉我来这里能找到驱魔人。”没什么好隐瞒的,炎红便开门见山地说了。   对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光。“噢?是哪个前辈介绍的?”   前辈?   炎红犹豫了一下。“是一个......鬼魂告诉我的。”   青年再次顿了顿,然后眼里又闪过一丝微妙,但是这次的微妙却比较像是某种好奇。“那么说你能看见那些东西咯?”   “我也能看见这上面的字。”炎红指了指货架。   认可地点点头,青年下一秒又叹了口气。“但是看上去你应该不会用。”   这是大实话。炎红笑了笑。   对方也不再寒暄,招了招手让她跟着自己走进刚刚那扇还没关上的门里。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时,炎红也闻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我是翦项离,如你所知,是个驱魔人。”青年说道。“在进行驱魔服务的同时也会干点修车的工作,如果你家有车我可以帮忙保养。”   “......不,谢了。我没有车。”   “真可惜。”翦项离叹了口气,然后带着炎红来到一间不大的房间里。地板上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大概是法阵一样的图案,墙壁上挂着各种符纸。而在法阵中央则是一个被封起来的木箱子。上面蔓延着一团血雾,看来刚刚翦项离就是在处理这里面的东西。   将木箱子旁边烧毁的符咒用脚扫到一边,驱魔人又转头看了炎红一眼。“那么,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思索了一下,炎红问道。“你知道慕宇吗?”   “谁?”翦项离跟炎红第一次听见慕宇名字时一样愣了半天,然后哦了一声。“是电视剧的那个演员吧?”   炎红点点头。“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翦项离噢了一声,然后歪着脑袋打量起炎红来。“所以是拜托我去驱魔?话说能问一下,你是慕宇的......”   这个可有点难以回答。炎红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说法,便只能含糊其词。“某个非常熟悉慕宇的人让我帮忙。”   但是她也没有撒谎。   翦项离又噢了一声,然后摸着下巴认真地思索着。“那么能让我看一下她最近的状态吗?”   这个可也是有点难办。炎红再次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要怎么看,最后便只能随口建议。“去看看直播什么的?”   想不到对方眼睛一亮。“可以,刚刚听电台的时候刚好听说现在有直播采访。”   “......”还真行得通。   炎红一脸尴尬地看着翦项离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然后滑动了几下便在网站上找到了直播的网址,便就着满屋子的血腥味道看了起来。   采访的主题还是围绕着《雨天》以及各种子虚乌有的绯闻,而屏幕上的那个人仍然是那张漂亮清冷的脸,只是看上去憔悴了那么一点。在炎红思考着到底是因为过度疲劳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时,便看见镜头一扫,在慕宇周围出现了一团团的大小不一的黑雾,而在最近的地方有一条手臂大小的蜈蚣正贴在背景墙壁上。   翦项离嗯了一声。语调上扬,似乎有点吃惊。   “这个可不好办。”炎红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轻声嘀咕了一句。   随后,也没有多看,翦项离直接关掉了直播。看来也是一个对偶像剧和娱乐圈不怎么关注的人,加上能够看见那些东西,让炎红心里浮现出一丝找到同类的安心感。   “你了解慕宇吗?”在那之后,翦项离问了一个让炎红觉得异常奇怪的问题。   她摇摇头。   驱魔人玩着自己的手机,犹豫了一下,又问:“她一直都被这样的黑色雾气围绕着?”   炎红思索了一下。“大概?我也不清楚。”   “如果一般人被这样强烈的妖气所围绕,又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不过半年就一命呜呼了。”   “......所以要不这情况是最近才出现的,要不就是慕宇本身并不普通?”很快理解了对方的意思,炎红反问。   翦项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对,而且无论哪种情况,就看看这些黑雾的数量,基本能肯定慕宇身边就是一个词能形容。”   “啥?”   “妖孽横行。”   “......”没有多大反应,炎红只是想起之前自己点头答应蛇婆的时候,心里抱着一种数量还不多的微妙侥幸心态。现在听翦项离一说,便觉得那时候会这样觉得的自身简直是天真愚蠢幼稚单纯。   而驱魔人倒是对她表面的平静感到惊异,扬了扬眉。“你不吃惊吗?”   吃惊,当然吃惊了。只是懊恼的情绪将这份吃惊给吞没了而已。   炎红有些僵硬地点点头,随后又嘀咕。“我只是在想......”她顿了好几秒,才平淡地继续说道:“无论什么情况,只能说明现在这个慕宇并不普通。”   翦项离认可地点着头。“无论是不是被什么庇护着,慕宇本身一定极其不一样。”随后他又问了一句:“她是不是运气特别好?”   “啊?”炎红一愣。“我不太清楚,不过据说出道以来就没有任何□□流出。”   “看来你并不了解慕宇嘛。”   “......”   对此炎红无法反驳,比起任何熟悉慕宇的人,和一直关注她的人,炎红也只是在上段时间剧组取景时才稍微对那大明星有过接触。   翦项离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带着歉意地对炎红说道。“在得到更多资料前也不好下结论。但是你能驱魔吧?”   “用血。”   炎红点点头补充。随后对方噢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好奇。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用血驱魔的,不过能奏效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一直用放血的办法,不然炎红要吃多少补血的药物才能防止自己被送进医院啊?   不过翦项离却说炎红读不懂那些金色的符文,也就用不了什么驱魔的工具。现在只能先调查清楚关于慕宇身边发生过什么,以及本身是否有什么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不然正如之前炎红所担心的那样——不知从何下手。   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炎红却皱着眉不知想着什么,或许什么都想不出,翦项离当她是没能好好梳理出前因后果,便带着她走出了房间,说要提供一点能够帮上忙东西。   来到店面,便听见电脑上滴滴滴地响起留言提示音。   炎红回过神,什么都还没看清,翦项离便将那对话窗顺手关掉了。 第6章 五   离开前驱魔人交给她一把被磨得发亮的靛蓝色小巧玉刀,一再嘱咐这东西有价无市,请不要弄丢,但是可以随便摔,反正结实得很。而且这把没有任何雕饰的玉刀还能让血液的驱魔性更强,具体用法翦项离没有详细说明。   但是总的来说,就是让炎红多多放血的意思。   至于收费的问题,对方表示一般都是在事件都解决后再考虑费用。所以先不要太过着急着讨价还价。在炎红看来,这个说法明明就是让人在最后不好意思讨价还价为目的,甚至可以名正言顺地狮子开大口。   “有什么事情可以打我电话。”在她手心里写下一串电话号码,翦项离这样说道。   那天在国府,于乐果真买了不少唱片,据说还入手了一套某某某电影的音轨。炎红对于这方面不是那么了解,也没怎么注意。   诚然,国府比起无枳要更加繁华和热闹,物价以及沿途商店装饰更是让小城市望尘莫及,对于像是于乐这样的大户人家孩子来说,一点小小的偏差值根本不在话下,会对此过分注意并唏嘘感叹的也就是拮据如炎红的人了。   名利金钱仿佛也不过是人类社会中孜孜不倦地被交接在各个人手心的筹码,死后变成刻在石碑上的两句话,然后在断断续续的祭奠下算是又活了一遍。唯有秘密能够带入黄泉。   炎红认真地将手心里的电话号码输入手机通讯录时,于乐还打趣说她这么快就认识了男生。   抛开话中带着的话,她这么说倒也没有什么错。   “生意往来啦。”但是炎红后来还是这样解释了一句,不过在对方摇头晃脑听着手机音乐时说出口反而又被忽略过去了。   她们回到家的时候恰好一天刚结束。朱丹色的夕阳被套在无枳市郊外工厂的浓烟里,如今看来莫名像是一轮野兽的眼眸。炎红抬头看了两眼,便觉得视网膜被黄昏的霞光晃得隐隐作痛,一只很大的乌鸦从街道上空滑翔而过,如同闪电。   九月末刚开始后,便漫天铺地都是《雨天》第二季杀青的消息。   炎红拎着自己的化学作业本从教学楼的走廊上漫不经心地回到教室时,便看见教室后方的宣传黑板上贴着一张很大的宣传海报,从郁郁葱葱的翠绿色背景和洋洋洒洒的雨点看来,的确是那部火得一塌糊涂的电视剧没错。而在那块明显而跟课室里灰色的布局所分明不同的绿色中,慕宇那张清冷漂亮的侧脸呈四十五度望天,落在眼角的不知是眼泪还是单纯的雨水。   炎红默默地叹了口气,知道那是电视剧第二季的宣传海报。她这段时间因为要帮蛇婆分担电视的收费而到报摊帮忙时也经常看到这张图片出现在各种杂志上,跟大明星们的绯闻挤在一起形成了微妙的违和感。   从九月中旬第一次遇见慕宇,然后跟驱魔人接触之后大概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期间翦项离来过几通电话吩咐炎红留意慕宇的情况,如果能够跟本尊接触是最好不过了。   对于大明星到底是怎样个情况,蛇婆简单地给炎红说了一句话——“慕宇性格棱角分明,并不讨人喜欢。”   但网上却是铺天盖地的关于慕宇细心温柔的赞美,微妙地便联系上了翦项离之前的那个问题——慕宇运气很好吗?   至于那件在厕所发生的事,则被于乐添油加醋地改编成一个普通少女在命运的眷顾下跟憧憬对象邂逅,被温柔鼓励后奋发图强的励志故事。前面那部分倒是没错,就是后面自我妄想过多,稍微再修饰一下就能够成为一部当代青少年最为热爱的追梦小说了。   后来这件事被越传越夸张,在被不同人丝毫不知分寸地锦上添花后,在那段时间简直就是风靡全校的一个论坛传说。   但是今天从厕所回到教室,于乐就闷闷不乐地跟炎红抱怨那个传说中的主角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了。   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炎红这样安慰了一句。说的是真心话。   “虽然是这样没错啦......”于乐皱着眉叹了口气。“但是我也不过是想要稍微挫挫杨白的傲气而已......”   她所说的杨白是指坐在炎红前面的那个女生,一头长发挑染了红色,烫成在年轻人中很流行的韩式卷发,抽屉里比课本更多的是各种化妆品和防晒霜。无枳市里最高的两栋商业大厦就是她家的,钱和名利都不缺,在校花竞争里还挤上了前五。   于乐跟杨白的关系不算太差,也不会太好,有时还会因为一些无聊的事情而争执。比如前几天做小组报告的时候,比如上体育课热身的时候。前者是因为她们都要抢着写那份报告,后者则是为了一个树荫而吵了起来。当然,到最后,报告是炎红写的,树荫则是被体育老师独占了。   所以说现在的富家子弟,什么都不缺,就缺个找茬的对象。   “......”炎红偏着脑袋偷偷看了杨白一眼,对方正在跟一群女生说着什么,然后忽然又转头,将目光放在一旁懒懒散散的于乐身上。   “慕宇下周五来无枳的中心广场举办个人签名会,要去吗?”杨白问。   于乐回望着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当然要去。”   “我能拿到嘉宾券,不需要排队。一起吗?”   “哈?为什么?”于乐的这个为什么并不是赌气,而是单纯地诧异于杨白会有不需要排队的权利。   炎红便提醒她。“因为那个中心广场是杨白家的啊......”   杨白点点头,但是没有看炎红一眼,一脸无辜到理所当然的表情。“所以要一起去吗?”   于乐张开嘴,本来想说什么,随后却顿了两秒,一把将炎红搂在臂弯里,扬起一个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我跟炎红一起去。”她这样回答。   “咦?”   “嗯?”   炎红跟杨白都愣了愣。那位烫着韩式梨花卷的大小姐终于正式地扫了炎红一眼,眸子里却不见任何吃惊或者尴尬,纯粹到毫无杂质的傲然反而让人觉得有些难得。   于乐低头看着炎红。“你去吗?”   ——不去。   如果是平时估计炎红能毫不犹豫地这样甩出一句,但是这次她破天荒地点点头。“去。”   杨白扬了扬修得非常整齐的细眉。“那炎红要一起吗?”   “......”   “......啥?”   估计是听错了吧。炎红一瞬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开学以来杨白除了在做报告时会跟炎红说几句话之外,基本就不会邀请她做任何事情。   “如果炎红一起去,那么于乐也会来的吧?”诚然,这种微妙的携带感也是富家子弟的特色。   炎红抬头看了看于乐,而对方一如那时睡在草地上看着夜空那般,脸上的神色让她感到捉摸不透。   “好啊。”权衡了利弊后,炎红点点头答应了。   于乐缓慢地将目光放回炎红身上,然后猛地收紧手臂,勒住她脖颈,恨铁不成钢地骂了起来。“炎红你能不能有点志气啊!不要因为能够不排队省麻烦就贴过去好吗?”   “唔!虽然,我不明白情况但是先松一下手......”用力将于乐的手扳开,炎红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无辜地看着她。“于乐,如果你想排队的话那......”   挥挥手打断炎红的话,于乐缩回自己的椅子上。“你都答应别人了,那就这样吧。”   “......”   ——所以说富家子弟的心思真是难懂啊。   这件事便定了下来。最后杨白满意地对着于乐笑了笑,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却能笑出电视剧里成熟女性的妖媚。估计是因为今天的妆太浓了。   按照翦项离的说法,便是最好当事人能够稍微有点自己可能随时随地都身在危险的自觉,那么之后采取行动可以避免更多的麻烦。   然而让慕宇了解到目前事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作为当红的演员明星,她身边自然会围绕着各种工作人员和保镖,旁人难以找到见缝插针的机会。而且,工作的繁忙几乎不可能让她注意到平凡如炎红这样的人。如果用蛇婆的那个电话号码打电话,又该怎么解释炎红跟蛇婆的关系呢?   蛇婆说过自己一般不会跟慕宇联系,因为从来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是不是还在工作,如果刚好像是上次那样正在采访间隙,不仅打扰了作为公众人物的珍贵休息时间,而且还添了不少麻烦,即便慕宇不说,她自己也会觉得内疚。   炎红决定尊重蛇婆的原则,既然老人家希望不打扰到慕宇,那么就让慕宇主动给蛇婆打电话。   签名会举办的那天,炎红早早就跟着于乐在公交车站一起挤上了那趟前往中心广场的公交车。跟以往不一样的是,原本车上应该零零散散坐着的是拎着菜篮子的老人家,如今却全部都挤满了年轻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礼物,一路叽叽喳喳堪比春游出行。   看来都是去赶签名会的粉丝们,况且一见如故地聊了起来,不停地重复着电视剧里的几个梗以及对慕宇的赞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圈子的炎红自然是插不进话题,干巴巴地看着于乐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聊得欢天喜地。   身边越是环绕着喧闹的人,就越加显得自己内心太过寂静。偶尔有人找炎红搭话时,她努力地回忆着关于慕宇的东西,最后也只能哈哈哈地尴尬笑几声摇摇头。   于乐上次在国府买了不少慕宇最近出的专辑,挑选了两盘最喜欢的带去请求签名。这阵子正从背包里拿出来跟车上的粉丝们一起分享着专辑里的曲目,引来了各种羡慕和感叹,看样子大小姐这次是少有地高调了一把。   炎红在后面看着于乐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侧脸,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让她知道了自己手里拽着的电话号码是谁的,估计要被妒忌死。   一路尴尬和热闹的氛围持续到了公交车到站,在中心广场的街口,年轻人们蜂拥而下,然后沿着街道,迎着晨光走向那栋在深绿色玻璃墙上挂了慕宇海报的广场大楼。   慕宇的签名地点在大楼里一间新开的书店中。   一楼大厅中早就已经拥挤着数百个年轻人,硬生生将好端端的高大上休息大厅挤成了春运火车站。而且从大门外还不断有更多的人蜂拥而至,手上拿着应援的毛巾和海报,难掩激动,躁动不已,同时也将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累得够呛。   不知道在等待开场的慕宇看见那么多的人为自己而来,是不是痛并快乐着呢?   反正炎红心里一定都不快乐。   即便大厅早早就已经打开了空调,里面的凉意还是被一股子汗臭和各种香水气息所搅浑,人贴人的状态反而更加显得窒息和沉闷。   加上满屋子的黑色雾气,场面简直不要太震撼。   粉丝们挤在大厅里等待着工作人员宣布签名会的开始,时刻准备着冲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地面人潮汹涌,而天花板却如同乌云压城般流动着黑色的雾气。   炎红艰难地在人群中寻找一个舒适的位置,同时又有些难受地咳嗽几声,比起那些汗臭和香水气味,如今混杂在其中的浓重血腥气味更加让她感到恶心。   看来电视里看到的,以及在厕所遇见的不过都是冰山一角,真实情况要比想象中更加严峻。   之后,转头四周看了看,炎红又发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她似乎,应该,跟于乐走散了。如果说现在去找杨白的话,又放心不下走散的于乐,虽然那位大小姐的能力不至于在这样的人群里迷失方向遇见危险,然而抛下朋友自己就去贪图享乐这一点实在不应该是炎红所为。   叹了口气,她掏出手机准备给于乐打个电话,却忽然听见大厅广播响了起来,然后是宣布签名会开始。顿时四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和欢呼,让她缩了缩肩膀堵住自己耳朵。   人群开始往一个方向挤,似乎那边就是楼梯。而炎红也在糊里糊涂中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走去,大概是身体娇小的缘故,竟然就一脸懵逼地被推上了楼梯。   后面的人还在汹涌着争先恐后,炎红往后看了一眼,被年轻人们的来势汹汹吓得不轻,立刻将手机收起来,跟着前面的人就跑上了二楼。   因为现在是刚开始的缘故,二楼的人还比较少,走道之间早已用黄色的木板搭建了排队用的临时通道,人们小跑着往书店的方向前进,像是在湍急溪流中兜兜转转的花瓣。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维持着现场秩序,不停地喊着注意安全。   而在这段人流里,炎红估计是属于画风比较清奇的一员。一路上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一般蹦跶跳跃,频繁惹来旁人不解的目光。   而她也的确在躲避着什么。   如果说一楼是被汗臭和香水气息所填充的人山人海,那么二楼便是被血腥气味衬托着的妖孽横行。地面,墙壁,天花板上都爬满了各种形态各异的黑影,或大或小,绿油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跟在学校厕所里的那团东西一模一样。   暂时炎红还看不出那些黑影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作为不规则的影子而在各处蹲伏,甚至让人怀疑到底有没有实体。   在黑影四周还徘徊着不少鬼魂,正如同被什么吸引一般往一个方向走去,而那个方向自然不需要解释,是慕宇所在的那间书店。   后面的人推了炎红一把,她便一脚踩到了面前的那团黑影里,果然触感也是柔软的,如同棉绒布偶。但那团黑影只是受到了惊吓,一溜烟就滑到了旁边,绿油油的眼眸警惕地看着炎红,并没有消散,也没有任何意义上的“死去”。   来到书店门口,便已经开始排队了,而且前面的人还不少,沿着通道绕了两圈才到炎红。   书店两旁装饰着青翠色的常春藤,一块木质的牌匾上用刚劲的草书写上了两个炎红不认识的字。而店门口则架起了慕宇专辑的海报,简约文艺,同样很符合当代青少年的审美观。   只是,堆积在地板和墙壁上的黑影,仿佛有了新的变化。   炎红发现原本不规则的黑影已经开始统一呈现长条面包一样的形状,而且不少个体正在尝试蜷缩着支起上半身,翘首向着店内,如同朝圣在耶路撒冷的信徒。但是面前的这个画面,根本没有任何神圣性和艺术性,甚至让她觉得自己根本不该用耶路撒冷的朝圣来比喻。   ——为什么那些黑影会统一了自己的形态?难道对于妖怪来说有着别的意义?   她皱着眉思索,书店内部不停地传来粉丝的尖叫和欢呼,估计是见到偶像后难掩心中的激动。   等了好一会儿,身后的队伍已经见不到尽头了,炎红终于在书店门口被一名工作人员按部就班地询问了一句要不要签名板,据说是免费提供,她便恭敬不如从命,要了一块,走进书店内。   店内的书架上罗列着各种当今热销的小说,纸张的气息掩盖了一部分血腥味,慕宇就坐在书架的正中央,穿着一件碎花短裙,两条长腿即便缩在木桌下也掩盖不住完美的弧度,长发扎成马尾,五官轮廓分明,正好脾气地笑着给上一名粉丝签名并且回应着对方的憧憬和应援。   炎红从口袋里拿出油性笔在签名板刷刷地写着,走到木桌前时恰好写完,合上笔盖,抬头看见慕宇也正好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签名板。   然后她忽然脸色一青,浑身一个哆嗦没忍住,退了两步。   似乎被吓了一跳,慕宇下意识摸了摸脸,然后疑惑地看着炎红。“为什么要后退?”   “不,对不起......”迟疑了一下,炎红还是强忍着转身逃跑的冲动挪动脚步回到了木桌前。但是目光却一直在慕宇跟她身后的书架两处不断飘动着。   慕宇转头看了一眼,脸上的疑惑更加重了。但是为了不耽误时间,她还是好脾气地提醒。“那个,板子。”   “啊。”被她这么一说,炎红便回过神来,将手里的签名板递了出去,但是身体却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以最大的程度后倾着,让大明星和周围的工作人员完全摸不着头脑。   慕宇再次转头往后看了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又不会吃了你......”然后低头一看签名板,脸上的神色便顿时变了,目光也瞬间冷冽下来。   炎红显然没有在意她目光的变化,依旧不停地瞥着前方的书架。   “你到底在看什么?是不是谁出事了?”慕宇压低着声音询问炎红。   但是对方没有回答。   如果慕宇能够看见在书架上的东西,或许就不会这样冷静地坐在原位一脸疑惑了。炎红原本以为顶多在里面的东西也不过是书店门口看见的那些长条状黑影一样罢了,但是刚刚一抬头,便猛地看见盘旋在慕宇身后书架上的那条肥大蜈蚣,如同肿胀的气球一样垂挂在那里,那张长着锯齿的小嘴在肥大的身躯衬托下显得格外微不足道,而绿油油的眼珠子遍布在那个跟身体格格不入的小脑袋上,正贪婪地凑在大明星白皙的脖颈旁不停地扭动着。   她看见后差点没脚下一软摔在地上,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慕宇低声的追问,最后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一把拿走了那块大明星还没签下名字的板子就夺路而逃。   “等等!”   身后传来慕宇的喊叫,但是炎红没有停下脚步,拿出了当年体育课短跑冲刺的速度一路旋风一般窜下的楼梯,然后挤进人群里。   完蛋完蛋完蛋完蛋。   心里哀嚎着,但是她脑袋里完全被那条大蜈蚣给填满,之前看到的那些长条形黑影莫名其妙就越想越像是蜈蚣的影子。   炎红一路挤出中心广场,然后跑到公交车站。恰好迎来了一辆回程的公交车,她就直接跳了上去,跑到最后面的位置坐好,扭头看了一眼街道,发现在人来人往里有几个穿着黑色工作服的人在四处寻找着什么,炎红认出了是慕宇身边的工作人员。   松了口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签名板,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慕宇也没有在上面签名,好好的一块板子就这样浪费了实在是可惜。而那串数字则是蛇婆那个电话号码的后面六位,因为背起来有点像是圆周率,炎红印象很是深刻。   自然,慕宇看到这串数字在一个陌生女孩子手里后顿时就紧张起来不是没有道理,加上炎红风一样就逃得不见踪影,说不定很快就会打电话问蛇婆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以上是炎红的猜测。至于可行性,她并没有算过。   现在她更想给翦项离打个电话,好好说说今天所见。但是刚拿起手机,就发现于乐的未接来电几乎已经恶意刷屏了。一共十二个,而且间隔都是三分钟,炎红不敢再拖,连忙回拨。   响了两声后那边就接通了。   “炎红你死哪里去了?!我们现在已经排到书店前面了!”于乐劈头盖脸就这样抛出一句。   炎红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只好解释。“我刚刚就已经被挤上去了,现在签完名在公交车上,家里有事要赶快回去。”   “......喔,那你小心。”   于乐并没有多说什么,便匆匆挂了电话,估计是因为快轮到自己了。   炎红挂了电话,便立刻找到翦项离的号码拨了过去。 第7章 六   当天晚上慕宇就来电话了。   当时炎红正在做作业,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吓得差点将作业本摔到地上,抓起手机就连忙跑到客厅塞给蛇婆,然后老人家便转身走回房间里关上了门。   房子的隔音不算太好,炎红便陆陆续续能听见蛇婆房间里传来的低语,但是声音还是太低,她最后都没有听清到底说了什么。   翦项离这天听完炎红所说后唔了很长一声,似乎陷入了苦恼里。他后来告诉她,那看上去并不像是普通的妖怪,而且按照炎红观察,在慕宇四周除了黑雾和今天所见的蜈蚣外并没有任何别的种类。倒是鬼魂似乎聚集了不少。   而黑雾在书店里全部都形成了蜈蚣这一点也让驱魔人觉得费解。如果说是一种善于变化的妖怪,为什么非要全部都以蜈蚣的形态现身?   依旧是毫无头绪的炎红有些失落。   “虽然想不到任何办法,但是起码在现在的事情上添加了几个可以入手调查的问题。”翦项离最后这样安慰她。   蜈蚣。为什么会是蜈蚣呢?   炎红用签字笔戳着草稿纸,皱着眉思索。过了不知多久,便听见房门被敲了两下,然后被打开了。   蛇婆拿着电话走进她房间,脸上的神色依旧是平淡到毫无波澜。“慕宇约你出去见一面。”   “......什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炎红愣住的时候蛇婆已经走上前,在她的草稿纸上写下了一串地址。   “现在就去,明天她就要去第二个地方举办签名会了。”将手机还给炎红,蛇婆转身就回到了客厅,但是打开的房门却没有关上,客厅里的水果香气一点一点飘进了房间内。   作业才做了一半,但是蛇婆说东,炎红则不会往西。所以她还是匆匆忙忙拿起钥匙,穿好鞋后就跑出了家门。   夜晚的街道上还弥漫着白天没有消散的窒息热浪,一盏盏路灯仿佛一个个昏黄色的太阳,在四处延绵,凌乱得又像是冬季里溅出锅炉的火星,却不会倏然熄灭。   炎红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一步一个脚印地沿着这条自己日夜消耗着时光的轨迹前进,耳边偶尔会响起的不知何方的小孩子叫喊声。   无家可归的孤魂飘荡在街头和街尾,痴痴地看着那盏盏路灯。   慕宇所指定的地址是一间炎红不是那么经常去的书店。她只是在以前曾经因为要买习题书而光顾过几次,二楼堆满历史读物和哲学书,虽然鲜有人光顾,但是来这里谈恋爱的小情侣倒是不少。   如今再次回到这间书店二楼,发现来这里谈恋爱的小情侣也是有增不减,炎红绕了几圈,最后还是躲不过,只能低着头从一对抱在一起的男女中间强硬插过,然后溜到角落里。   书架上都是些光看名字就让炎红提不起兴趣的哲学书。过了几年也不知道有没有换,她看了看四周,心里升起了一股故地重游的感概。   慕宇还没到。估计这个时候要出来也不是一件什么容易的事情。炎红便决定在等待的同时先找本书打发时间。   她随便抽出一本哲学书,坐在地上看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看倒意外认真,心无旁骛地一连看了两个章节,虽然记不住什么内容,但是却觉得没有白白浪费时间。   最后直到发现有一片浅淡的影子投射在泛黄的书页上后,炎红才抬起头。   慕宇扣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套着一件普通得不得了的黑色连帽衫,加上黑色的牛仔裤真的是浑身都黑色地出现在她眼前。   没有化妆,黑发垂在肩上,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眸里连目光都是淡漠得近乎难以感觉情绪。但是,即便是这样平凡而不修边幅,却依旧是难以掩饰的漂亮。   炎红呆在原地。   不是因为对方太漂亮,而是因为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总不能说“一起来看书”吧?   思索着,她还是知道不应该这样坐在地上,站起来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里,然后抬起头看着身材高挑的慕宇。   “所以。”炎红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转头看了一眼四周,不出自己所料,原本干干净净的二楼书屋如今正逐渐聚集着黑色的雾气,而那些雾气的形状也正是蜈蚣。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慕宇身上。“发生的事情,蛇......你外婆有跟你说过了吗?”   慕宇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大概说了一下,就是我身边围绕了不好的东西对吧?”   炎红用力地点头如捣蒜。看慕宇能如此冷静,便也不需要担心对方会难以接受现实而崩溃了。只是到底蛇婆说了什么才让这个年轻的女人这么容易就接受了现状?   “然后呢?”随后,慕宇一歪脑袋又问道。   “然后?”炎红一愣。   慕宇扬了扬眉。“你今天在签名会上看到了什么吗?”   一条长得非常粗壮的蜈蚣。炎红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最后也只是摇摇头。“为了您的健康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大明星哦了一声,没有追问,似乎对此的好奇还没达到必须要问出个答案的地步。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慕宇便又看着炎红。“外婆说你能有办法?”   总不能说现在没有,炎红点点头。“对了,你记得以前有没有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说不出名字的药草之类的?”   “中药里的药材我都说不出名字。”慕宇耸耸肩。   “......那是什么时候突然运气变好了?”   “我运气很好?”   这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对身边状态的改变毫无自觉,似乎并不能指望能够从中找到什么线索。炎红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但是那边的慕宇却明白了她的用意。“这件事是因为某种东西而起的对吗?”   炎红犹豫了一下。“大概?那你觉得一直都这样一帆风顺的吗?”   “我不觉得你换一个问法我会想起来。”慕宇依旧是理直气壮地摇摇头。但是随后却不打算让她将自己上一个问题敷衍掉。“然后那个东西是什么?”   完全是一副紧追不放的样子。炎红心里也没有答案,只能眨着眼四处飘移着视线。“出道以来都是那么顺利?”   “是。然后我作为当事人难道不应该知道那个是什么东西吗?”   出道以来就一帆风顺的话,也没有任何能够作为参照点的转折,因此更加不知道到底慕宇是真的就是这样福与天齐,还是因为某些东西作祟。   炎红在心里思索着,同时又发现在自己敷衍着逃避的同时对方简直像是一只黑豹子一样紧咬着不放。她抬起头,发现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眸正紧紧盯着自己,近乎一个脑袋的身高差让炎红感到了越来越强大的压迫力。   “这些不好的东西放着那么多人不管,单单缠着你,我想大概是因为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逃也逃不过,而且正如慕宇所说,作为当事人的确应该了解情况,炎红便举手投降了。“比如吃了什么能让人运气特别好的药材之类的,只是现在还没有结论,都是猜测。”   慕宇定定地看着她,眼眸里的压迫感稍微少了一点,但是依旧没有散去。然后她点点头,随即又扬了扬眉。“那种东西会给我带来好运?”   “大概?”炎红依旧不确定地回答。   “但是就算让我运气很好,也引来了各种危险不是吗?”   “或许本质来说是一种对哪一方都太好的东西所以反而哪一方得到都会觉得苦恼。”   炎红实话实说,其实也是当时心里顺势而想。慕宇安静了几秒后认可地点点头,似乎在思索着她这句话的意思。   然后那个稍微收敛了压迫的女子又问:“有什么方法吗?”所以绕了一圈还是回到这个主要问题上来了。   “首先要得知你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炎红回答。   慕宇说:“如果我实在想不起来呢?”   “那暂时的办法还是只有我来帮你赶走那些东西。”   “怎么赶?”   “......用血。”   仿佛说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一般,在炎红说完后慕宇就低头呵了一声,算是笑了,但是眼里却不见什么笑意。   以为她是认为自己在开玩笑,炎红连忙强调。“我是认真的。”   慕宇举起手让她稍微小声一点,随后转头看了看四周,那些认真谈恋爱的小情侣还没有注意到她们。   她的视线回到炎红身上。“我知道了。”叹了口气,但还是摇了摇头。“治标不治本。”   慕宇这风轻云淡地抛出一句让炎红有点气恼起来,自己要放血来保护她,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最后她默默把牢骚压下,反问对方,“那你想起什么了吗?”   大明星沉默了一下,眨了眨眼,忽然问了一句:“如果真的是什么东西引起的,那能弄出来吗?”   “弄出来?”炎红皱起眉。“如果真的因为那东西而运气爆棚,难道不应该考虑一下好好利用成就一番事业吗?”   慕宇大概是忍了很久,反正这时总算是给了她一个白眼。“对于我这一介凡人来说,即便是得到这样的好运气都已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麻烦了。”   炎红哦了一声,想了想似乎也没法反驳,便犹豫地点点头。“好吧,我会看看这个方法可不可行......只要在这个前提下的话。”   反正无论过程如何,只要结局是美好的,蛇婆那边能够交代,慕宇怎么选择炎红都不会做过多的干预。   慕宇也不多问其他,而是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我明天要赶飞机。以后如果有什么线索就打我电话吧,你知道号码的,我想起什么也会跟你说的。”   大晚上躲避着各种记者溜出来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事,加上作为当红明星行程也忙碌,炎红便同意地点点头。现在即便是要再聊点什么,她也没有话题了,大致将情况传达给慕宇后,那么这个阶段的任务便能称之为结束。   但是犹豫一番,炎红还是跟慕宇说:“有什么事的话.....跟我说一声。.”   对方再次笑了笑。“我并不觉得又有什么用。”   ——也只是个报个消息的程度。炎红自然不可能第一时间赶到慕宇身边,先不论方不方便,这个想法本身就不符合实际。   但是。   她挠了挠自己的额发,没有妥协也没有再次要求什么。   而慕宇将帽檐压低准备离开,转身时顿了顿。叹了口气。“总之我尽量吧。”   算是承诺又算是安慰地敷衍了一句。而通常人们说尽量的时候,都不会尽量。炎红哈哈哈地干笑了两声,忽然想起蛇婆所说的,慕宇本身性格并不讨喜。   但是这个“不讨喜”的人,却顺风顺水地在风口浪尖里享受着爱慕。   ——果然很奇怪。   翦项离听她提起时赞同地附和了一句,然后却又说:“说不定你是因为自己的心理因素才觉得奇怪的。”   比如内心排斥着强加上的麻烦和负担。   这么说似乎也有一丝道理,炎红唔了一声。“那你会觉得她不讨喜吗?”   “作为一个路人的角度来说我心里倒是还挺有好感的。”   “......”   那边炎红还在纠结,翦项离也没安慰她,主动跳过关于不讨喜的讨论。“总之将这一点先放放。我这两天去问了问几个长辈,他们认为,以那条蜈蚣的体型来看,估计没有三五年的修炼的话,基本不可能达到那个地步。”   “那......”   “先不论那东西是不是一直在慕宇身边。倘若她真的能够吸引各种邪物,绝对不可能只有蜈蚣形态这样单一的妖怪。”翦项离说道。“当然,如果那条大蜈蚣一直跟在慕宇身边,足够强大而让其他妖怪不敢接近的话,也是说得通的。”   炎红思索了片刻,嗯了一声。“但是这样的话,越强大的妖怪所接近的人不是越危险吗?”   “对,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驱魔人似乎叹了口气。“在那样的妖怪纠缠下,常人撑不过七天。”   而慕宇却依旧能吃能跑,还能举办签名会陪粉丝唠嗑。   “果然那人不简单呐......”   翦项离笑了笑,然后说:“他们告诉我,能让邪物趋之若鹫的,除了极凶之物,还有各种利于修行的仙草,内丹。”   “但是极凶之物不会在妖气重重里保护慕宇吧?”炎红说。   “对。若她生来有金身,专门辟邪,那些东西才不会为了一口修为冒着生命危险围绕过去。”   那剩下的情况也一目了然了。   “你可以问问慕宇,她之前是不是经历过什么大灾大难。”   驱魔人最后建议。   于是她便在睡觉刷牙时随手发了一条信息给慕宇。   出乎意料的,对方很快就回复了。   —— 小学时打架住院算吗?   炎红翻了一个白眼。 第8章 七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翦项离的来电一大早就将炎红从睡梦中拽了起来。随后以有事情要面谈的名义让她立刻再次前往国府。   于乐跟家人出去旅行了,据说目的地是新西兰,按照大小姐一家的习惯应该是在这一天的晚上才会到家。炎红随意就着白开水啃下两个馒头的时候,蛇婆也不在家里,似乎又出去摆摊了,她便只能留了张纸条,自己抄起背包就跑出了家门。   之前人生地不熟,甚至不知道怎么进入地铁站,但是跟于乐去了一次之后,路线和流程基本上都已经记下来了。炎红虽然普通得像是一张白纸,最起码的记忆力还是足以应付当前状态的。   今天是阴天。   出门时炎红愣了愣,这样的天气在十月的夏末十分难得。但她并没有过多感慨,只当做是第一次相对艳阳高照来说舒适得多的出行,跑到公车站坐上了前往高铁站的公交车。   接着按照之前的路线,顺利到达紫荆树酒店时正好是下午两点。期间她还逛了一下书店,但是拮据如炎红基本上是不会买任何东西,仅仅是因为看见漫天铺地的宣传海报而好奇而已。   翦项离的修车店一如既往并没有任何的妖孽鬼魂,干干净净像是一片不可多得的净土。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但是看那副崭新到发亮的样子想必也不需要维修。炎红踏进店内便看见年轻的驱魔人正在柜台上摊开了一列黄色的符纸。   抬头看了她一眼,翦项离举起自己手里的符纸。“考虑到放血不太实际,你学一下怎么用这个吧,这种符咒不需要你懂上面的意思也能用。”   “喔。”接过那张黄色的符纸,炎红细细打量起上面根本看不懂的字符来。   “拿反了。”   “……”   原本在使用符咒前,翦项离打算给炎红说说符咒的历史和种类,但是转头又考虑到她是一个完全的门外汉,说那些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东西还不如简单直接地知道怎么用就可以了。   “如果用完了就给我电话,我会给你送点。”翦项离说。   炎红正着看了手里的符咒一遍,然后又反着看了一遍,忽然问了一句。“要收钱吗?”   翦项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最后都只是叹了口气。“……随缘。”   一般在寺庙上香时,掌管香火的僧人不会直接说收费,别人问起时只会说随缘。而这两个字既能表达出佛门净土的脱俗淡然,同时也传达出就算是意思意思都请给点生活费的意思。   炎红没有去过寺庙也没上过香,因此并不知道这两个听上去潇潇洒洒的字如今已经包含了另一种求付费的意思。所以翦项离这样跟她说的时候,便只是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果然跟外面的俗人不一样。最后也真的是没有再理会。   “那么要怎么用吗?”接着她又问驱魔人。“就这样拍在那些妖怪身上?”   翦项离无奈地看了炎红一眼,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掌心。“你拿到符咒后让字符正对着这里,拍出去时如果觉得像是被火灼烧了一下的话那就可以了。”   “灼烧?”   驱魔人拿起面前的随意一张符咒,随后猛地在空中往旁边一拍,便见一阵火光砰地闪了起来,顷刻又熄灭。炎红吓了一跳,回过神时发现那张黄色符咒已经变成了翦项离手心里的灰烬。   随后他又说:“这种符咒即便是拍空也会消耗,同时,对人也有一定的伤害性。所以不要随便就因为好玩而用了。”   炎红惊魂未定地点点头,然后在翦项离的引导下拿起自己手里的符咒,往旁边一拍。跟对方的介绍一样,果然在掌心里会瞬间如同被火苗舔舐了一般产生一股刺痛,接着便只见一阵火光闪烁,手里的符咒只剩下落叶般的灰烬,一捏就碎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光太过刺眼,炎红只觉得在平静下来后隐隐觉得眼睛发痛,揉了揉自己额角,翦项离似乎发现了她的不适应,便安慰:“使用符咒会消耗很大精力,绝对不能因为焦急而胡乱使用,还请量力而行。”   特别是对此了解不深的初学者。他指了指炎红,补充了一句。   “那么一般在这个时候都会有个次数限制的吧?”炎红将手里的灰烬都撒掉,拍了拍自己衣服,抬头看着翦项离。   对方扬着眉点点头,然后竖起三根手指。“一天三张。”   这次数还是挺捉襟见肘的。那么也只能是在最佳的时期才使用,不然浪费掉了还需要炎红放血来应对。   翦项离跟炎红说,如果慕宇吃下的是仙草,那么基本上就取不出来了,但是内丹呢,则可以赶在被完全同化前找到方法取出。   而小学打架住院……怎么看都不会跟吃下什么特别的东西有联系。也不知道这个答复是不是慕宇敷衍她随便说出口的。   之后驱魔人又交代了一点关于符咒的注意事项,炎红便揣着二十张符咒离开了修车店。重新绕上紫荆树酒店前方的公园自行车通道时,阴沉的天空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雷鸣,然后在城市边缘的云层下方明晃晃地就拍下了一道狭长的闪电,吓了她一跳。   完了。   意识到什么后她下意识就看了看背包,随即啧了一声开始拔腿就狂奔。出门前没有检查包里什么带了什么没带,最后现在才发现自己把雨伞给忘掉了。   公园里没有躲雨的亭子,小树林后一大片干净的广场看来是给四周的大妈们跳广场舞用的。炎红刚跑出广场,突然噼里啪啦地倾盆而下的雨就差点让她找不着北。   漫长的夏季里难得的一场雷雨将显示全境晴朗的天气预报的准确性淋得模糊不清,同时也让街道上的灰尘都扬了起来,在眼前乱成一片片如在天上人间的朦胧,只是尘土的气息即便经过了雨水的冲刷依旧是不太那么清爽。   炎红也不管红灯绿灯,直接冲到了街道对面商业街的屋檐下,挤在一群躲避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的行人里。左边的一对男女看着街道上纷纷扬扬的雨搂紧了对方的肩膀取暖,而炎红缩在旁边则显得格外可怜。   这样的天气想要一口气冲到地铁站是不可能了,即便冲了过去,被空调一吹不感冒才怪。   她能感到后背的衣服贴着脊梁,因为潮湿而开始渐渐觉得发冷。额发上的水珠随着转头的动作落在衣领中,像是某种蜻蜓点水般的吻,没有温度。背包里的符咒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淋湿,只是现在的情况炎红没心情去理会。   原本还算明亮的天空如今变得阴沉昏黑,偶尔从远方裂空而起的闪电则将昏暗的视线照得发白,最后在一声破碎的雷鸣中变得更加昏暗。   这个世界仿若干涸得太久,都让灰烬给覆盖了原来的清澈,如今上天终于看不下去,降下一场雷阵雨将燥热和喧嚣都冲刷成枯燥的淅淅沥沥雨水声。   “倒霉。”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炎红本身并不算太讨厌下雨,但是如果自己没有带伞,又被困在不熟悉的地方,就另当别论了。   她叹了口气,转头去四周看看,马路上有一个小孩子的鬼魂,不知道是干什么一直杵在原地不动弹。行驶而过的车辆穿过他纸片一般的身躯,然后打着转弯灯在街角消失。   在屋檐下躲雨的人陆陆续续开始给自己家人打电话。炎红手机里只有三个电话号码,都不敢去打扰,便只能在原地傻傻地等待雨停。   她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商铺,不偏不倚正好是一间青少年最喜欢的精品店,橱窗上贴着一堆海报,果不其然还有着《雨天》的宣传画。而这张明显是第一季的海报,雨幕正中央只有慕宇一个单薄高挑的背影,跟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搭配在一起,似乎还真的让人身临其境。   炎红认得这个场景。在后来还被粉丝们津津乐道的第一季最后一集最后一个镜头,男主角看着女主角在雨季里走远,心中汹涌万分最后没有追上去。   那么,现在海报之外估计就是男主角的角度。炎红笑笑,只是觉得现在的制作公司精明,都喜欢玩这种视角游戏。   在屋檐下这样等了好一会儿,身边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那对相拥着的小情侣也进入了精品店里打发时间。注视着马路上方溅射而起的白色莲花的,就剩下了炎红以及不远处一个背着登山包的青年。   当风从路口刮来时,薄凉的雨丝便随之打在炎红身上,她紧紧靠着橱窗,还是躲不掉。   再次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想想今天也没有什么作业可做了,除了心里对于明天开学有点抗拒外,并没有任何其他需要担忧的事。炎红便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继续站在原地看着雨幕发呆。那个在马路中央的小孩还没有走开,这个地方看来发生过车祸,或许并不是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因此炎红对于这件事并没有任何记忆。   在她脚跟发酸的时候,马路远方徐徐驶来一辆亮着远光灯的车,炎红静静看着马路中的小孩,想象起过上几秒后对方就又被一辆车给穿过身躯,如同纸片一样。   但是几秒后那辆打着远光灯的车便在精品店门口停了下来,明晃晃的车灯透过那小孩的身躯,投射在前方的雨里。   然后那个背着登山包的青年便有所动作了,像是等来了接送的人。炎红发现来的是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SUV,她对车型没有什么研究,便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款式,只觉得特别豪华。   车后座的窗户缓缓拉开,然后一张略带清冷的漂亮脸蛋出现了。   “这边。”那人先是朝青年喊了一句。   然后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眸扫视了四周一圈,不出意外地跟炎红对上了视线。   哎呀妈呀,现在是什么情况。   炎红一时反应不过来,脑袋里疯狂刷过一句世界真小。然后看着那位青年刚要拉开车后座的门就被那人指了指副驾驶座,示意他坐前面。   然后又转向炎红。“过来。”那个上次还戴着棒球帽跟自己见面的大明星这样对炎红喊了一声。   那时她还不知道慕宇说的是自己,傻乎乎地转头看了看自己身旁,在雨季中显得昏暗的街道和狭长的屋檐下毫无疑问只有炎红一个孤零零在外面等待什么的身影。   慕宇很明显地啧了一声,然后又说:“炎红。”   听见自己名字才确定对方叫的是自己,炎红一开始还想推脱,但是下一秒被街道那边吹来的风吹得浑身一震,撒腿就朝着那辆豪华的保时捷跑去。   慕宇给她拉开了门,炎红便如同一只狐狸一样钻了进去。   车内散发着一阵花香,炎红转头一看,发现慕宇身边放着一堆鲜花,百合和玫瑰应有尽有。开车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秀男人,她在电视上见过,是慕宇的经纪人。而那位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青年则完全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空调开得有点大,炎红再次浑身抖了一下,抱紧了自己的背包。   慕宇在她上车后便吩咐经纪人可以开车了。但是似乎对于炎红的到来非常诧异,前面的男性转头看了她两眼,最后才发动引擎平稳地前进。   不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炎红抱着背包打量着四周。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难道是传说中的,慕宇的绯闻对象?但是既然是绯闻对象,这样光明正大拉自己上车似乎不太好吧?   斟酌着要问点什么的时候,慕宇倒是先打量起她来。“你为什么会在国府?”大明星问道。   “啊?”好不容易从一脸状况外回过神,炎红转头看了向慕宇。“我来,办点事情。”   “哦。”对方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而炎红则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住在这边。”   “哦……啊?”   世界果然很小。 第9章 八   事实证明,慕宇并没有骗炎红。经纪人开着车绕过了市中心,然后绕进一片住宅区,最后停在了一栋看上去的确是那么回事的豪华别墅前。跟旁边的别墅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庭院里种植的花草显然要比旁边两家要多,院子里也没有摆放任何桌椅和儿童玩具,一棵孤零零的桂花树苗在草地上一枝独秀地立着,估计是想着等它长大后提供一片怡人的树荫。   红瓦白墙,银灰色的栏杆,基本上所有窗户都拉上了窗帘,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保时捷SUV驶入院子旁的小车库中,然后经纪人下车后将钥匙还给慕宇。   他看了看炎红和那个背着登山包的青年,对慕宇说:“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的。”大明星点点头。   “那我先回家了,明天来接你。”   “嗯,谢谢。”   慕宇没有挽留,虽然说雨这么大,炎红觉得还是挽留一下会比较好。但是最后经纪人也只是拿出伞后迎着风雨往小区门口走去。   倒是那个青年先说话了。“雨这么大没问题吗?”   慕宇丝毫不在意地从车库里拿出两把伞扔给他跟炎红,回答:“他的车就在门外。”说完,便带着他们往屋子走去。   进入了院子的铁栏门,然后穿过草坪,来到大门前。门外并没有贴任何东西,也没有其他装饰,简单得像是刚刚装修完毕一样。慕宇打开了门,然后走到玄关前的鞋架上,翻出两双女式拖鞋放在地上,神色尴尬地看了那位青年一眼。   “我家没来过男人。抱歉。”   “……”对方脸上闪过一丝生无可恋,随后认命地叹了口气。“我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能穿上男士拖鞋。”   ——还有下次?   炎红一边换鞋一边在心里嘀咕着,忍不住又看了两眼那名青年。   而慕宇似乎并没有在意,换好鞋后便往屋内走去。   实话说,炎红想象过无数次作为明星来说,家里会是如何的豪华亮丽,金色的吊灯,精致的壁画,高档的电子设备。长方形的巨大白色沙发霸道地横在客厅里,然后印着斑斓花纹的茶几放在地毯中央,阳台上是各种整齐的盆栽。   但是慕宇的客厅里,唯一符合了炎红想象的也只有霸道地横在客厅里的白色沙发,以及简洁干净到只有一个茶杯的玻璃茶几。地毯上散落着大概是剧本一样的纸张,扔在其中的是两支不同颜色的签字笔。   没有壁画,没有金色的吊灯,阳台上没有盆栽。倒是镶嵌在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屏幕和下方的豪华巨大音响很抢眼。   各方面来说非常像是刚刚搬过来的样子。炎红想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非常舒服的香味,有点像是某种刚开的花,又像是成熟而没有酸味的柠檬。   一团黑色的雾气迎面撞向炎红,她下意识一个转头避开,然后听见自己身后响起一声噼啪的响声,转身一看,那个青年手里正拽着两块朱红色的小石子,而刚刚因为她的躲避而扑到后面的那团黑雾被弹飞到角落里,身上正冒着白烟,发出威胁的低鸣,而那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青年和炎红身上转了几转都没有停下。   “这是朱砂。刚好口袋里还有一点。”青年见炎红盯着自己手里的小石头,便这样跟她介绍。然后将其中一颗递给她。   炎红握在手里,便融化成砂。跟想象中没有太大分别,微微有些发烫。   而在这时慕宇端着两杯热茶出来了,示意他们两个随便坐。“只要不坐在我的剧本上,哪里都没问题。”   青年接过热茶后直接走到沙发前,坐下时白色的沙发上凹陷了很大一块地方,而他也完全没有在意。   炎红也接过茶,犹豫了一下也走到沙发旁边,坐在边缘。柔软的沙发凹陷了下去,触感非常舒服。   慕宇将地上的剧本捡了起来,放在茶几上,然后又看了炎红几眼。“你要去稍微换一件衣服吗?”   “我挺好的,不用了。”   “回去得感冒了。”   炎红还是摇头。慕宇也就不强迫她,点点头坐在了沙发另一边。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让人眼前模糊的黑色雾气,墙壁角落里堆积着各种形状的黑影。炎红四处看了看,发现不见那条巨大的蜈蚣。但是却在通往房间的走廊里发现了不少蜈蚣形状的黑影。   正在她四处观察的时候,那个青年先开口了。“慕小姐家里邪气很重呢。”   慕宇转头看了看,然后认真地叹了口气。“反正我也看不见就是了。”   “大量低等妖怪聚集在了这里。”青年竖起一根食指敲着茶几,打量着各处的角落。“浑身散发着煞气,比一般外面的妖孽要难缠。”接着,他又说起了院子里不应该栽种桂花,而应该种植桃树,宅子的窗户开的位置不对导致阴盛阳衰,而在此又涉及了风水云云后面的东西炎红都没怎么听进去。   至于慕宇怎么想的她就不清楚了,因为那人听得还是挺认真的。   随后那名青年又在登山包里拿出了一面铜镜,一尊木质钟馗像,开始在宅子四处走动。跟慕宇说要找个好地方供奉天师用以祛病消灾,而铜镜则放在厨房门口,以凹面在外,据说这样可以吸收一切煞气。   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能不能起作用,但是至少炎红眼里无论是钟馗像还是铜镜都的确货真价实,其中隐隐有金光。   “原来如此。”她嘀咕了一声,然后又看了看走廊里的黑影。似乎铜镜的确起了作用,各处的黑雾都稍微往通向阳台的落地窗和门口散开了一点。   “对了。”听见炎红的自言自语,那位青年便回头有些好奇地看着她。“这位小姑娘似乎也有天眼,能看见?”他说着指了指自己脚下的黑影。   炎红点点头。   慕宇似乎想起自己还没介绍,便有些抱歉地笑了笑。“炎红,陆夫子先生是我家人介绍的驱魔人。”   “喔,真厉害呢……”看上去比翦项离年纪要大一点,炎红在心里自然浮现了年纪跟能力成正比的公式,看向陆夫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崇敬。   “不敢当不敢当。”陆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又挺直了腰板继续拿着钟馗像四处观察。   炎红因为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潮意,没忍住再次抖了一下,差点打了个喷嚏。   慕宇并没说炎红是谁,跟自己的关系,单单只是朝她介绍了陆夫子而没有向陆夫子介绍炎红,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单纯地对两人都还在观察阶段。而让炎红奇怪的是,一般这时候普通人都应该下意识要反问另一个人的身份,但是陆夫子却完全没有这个念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四处走动,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原本她以为对方真的是太过敬业而做到了心无旁骛,却在下一秒抓到了陆夫子在走动的过程里瞥着眼看向慕宇,被炎红发现后又匆匆将视线移开,假装看风水。   炎红嘴角抽了抽,心里那份崇拜立刻冲淡了三分。   她歪过身子,再次看了一眼通向卧室的走廊。向陆夫子招了招手。“先生,不打算看看这边吗?”   “那边?”   慕宇顺着炎红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喔,那是卧室。”   原本只是语气平淡的一句,却想不到陆夫子一下子着急地连连摆手。“不不不。”他拒绝着。“闺房之地,不得随意踏足。”   炎红一愣。“啊?”   “陆某自幼受教于父母,女性闺房不得以各种肤浅理由乱闯。”   “……”   “……”   先不论人家屋主在这里还没表态,单单是提到卧室,就让那个拿着钟馗像的陆夫子一下子红透了脸。   炎红叹了口气。按照上次的经验,她猜想那些黑雾最重的地方应该在卧室。但是那个陆夫子偏偏就只敢在客厅里来回走动浪费时间,实在是那他没办法。炎红便只能转头看向一脸疑惑的慕宇。   “我能去卧室看看嘛?”她这样小心地问着那人,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上次在书店里对方的气场太强,总觉得这样差不多一个脑袋的身高差会让对方下一秒又像是黑豹子一样露出紧追不放的压迫感。慕宇扬了扬眉,炎红连忙又加上一句。“你也一起。”   于是大明星点点头,转头看向在不远处停下了走动看着她们的陆夫子。“那陆夫子先生就请先自便,我陪她去一趟卧室。”   “啊,好的。”陆夫子的神色有些微妙,欲言又止,然后却还是开口。“请小心。”   慕宇嗯了一声,便带着炎红往卧室走去。一路上炎红走位风骚地躲开几条躺在走廊里的蜈蚣黑影,前方的大明星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不得其解后便自顾自往前走。   她们一路来到慕宇的卧室,拧开房门之前炎红再次做了一次心理建设,然后踏入房门时却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惹得慕宇再次疑惑地回头看着她。   炎红有些尴尬地看着她。“你就没有什么……不舒服吗?在房间里。”   “除了想睡觉之外就没有了。”慕宇回答。   “喔。”   深吸一口气,炎红小心地踏入了房间里。   慕宇的房间很干净,电脑放在书桌上,书架在衣橱旁边,而地上铺着棉绒的地毯,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洗漱间,落地窗很大。正对着书桌的是一张非常大的床,足够炎红在上面翻滚,上面只有一个枕头,被子整齐,看上去非常柔软。而慕宇就随意地坐在了床上,示意炎红自行参观。   不,比起大明星简洁的居室,更加让炎红觉得震撼的是满地满墙壁的蜈蚣。虽然不及自己上次见到的那条肥大粗壮,但是每一条都有她的小臂粗长,绿油油的眼睛一闪一闪地让炎红心里直发麻。   “所以为什么不来卧室啊……”炎红咬着牙低声嘀咕一句。   而慕宇却忽然笑了,眼睛里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笑意。只是扬起的嘴角让炎红得知她真的是笑着的。“看来这里的情况比客厅更加严重啊。”   “简直是无从下手。”炎红看她没有丝毫紧张和害怕,反而自己就郁闷起来了,伸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喔……”   “不要正面轻描淡写地喔啊!”   “那有什么办法吗?我去叫陆夫子先生进来?”慕宇指了指房间门,这样跟炎红说。   炎红稍微思索了一下,觉得那个还在寻找钟馗像摆放位置的驱魔人先生单单是以会偷看慕宇这一点就让她有种难成大事的预感。   于是一本正经地跟慕宇说道:“不行,我觉得他好像喜欢上你了。”   慕宇愣了一下,然后歪着脑袋一脸疑惑。“我跟他是今天才见面的。”这样解释着,随后又想想觉得不太对。“而且这件事跟让他进来帮忙有什么关系?”   “……对喔,有什么关系?”炎红自言自语地嘀咕,然后想起翦项离说过对慕宇挺有好感的事情,便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脱口抛出一句:“因为你运气极好,所以基本上就算是第一次见面,所有人对你的好感都会非常高。”   “那经纪人哥哥还有家室呢。”慕宇好笑地说道。   “……呃,我没说会一定喜欢上你,只是说会有好感。”炎红摆摆手纠正。“但是也有喜欢上的可能,不然为什么他要偷看你啊?”   “原来他有偷看我?”   “……”   又是这种身在庐山不知雾深的状态,炎红叹了口气看着慕宇看似无辜但是却又有点玩味的神色。其实她说的那句话根本只是瞎猜而已,毫无依据,说不定面前这个大明星还真有着让人一见钟情的魅力。   而且好感和驱魔应该没有任何关系才是。到底话题为什么会偏到这个方向的啊?炎红懊恼地反省起自己那“脱口抛出的话”。   但慕宇似乎并没有多在意话题的偏向,忽然认真地说:“这样的话那你就要小心了。”   炎红扬了扬眉。“为什么?”   “你喜欢上我的话就要尴尬了。”对方这样笃定地说道,下一秒炎红就差点从脚边抄起一条蜈蚣扔到那张理所当然的脸上。   但她咬了咬牙忍住了吐槽的冲动,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总之现在这个不是重点。”   对,重点明明是找个办法让慕宇卧室重新变得简洁舒适,而不是这些手臂大小的蜈蚣的世界。   但是如果全部将它们赶出去似乎十分不现实,即便将三张符咒用了,那炎红还是得放一堆血。说不定第二天她就不用去上学了,直接躺进医院。   那么既然不能赶走,又有什么方法能让这些蜈蚣不靠近慕宇呢?   “对了。你问问陆先生有没有驱邪的东西,能戴在脖子上的那种。”炎红对慕宇说道。   慕宇坐在床上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才点点头。“我去问问。”   炎红看着她打开房门离开,才反应过来刚刚原来是在等她自己主动去问,毕竟留一个不熟悉的人在卧室里并不太好。   可惜炎红当时没能理解慕宇的意思,到最后反而显得自己非常不礼貌。   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衣摆,潮湿的布料摸起来实在是不太舒服,炎红原地等了一会儿,便又看见慕宇慢悠悠地回到房间,手里拿着一串方孔铜钱,一共六枚,被打磨得发亮。之前也听过报摊的张大爷说过,古钱经万人手,聚众人阳气,用来辟邪正好。   于是炎红接过铜钱,然后靠近脚边的蜈蚣,对方却只是稍微往旁边挪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反应。   看来并不怎么辟这个邪。炎红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靛蓝色的玉刀,转头看了身后一眼,慕宇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   没有解释什么,一咬牙在食指指腹划出一道整齐的切口,那把平日里连塑料袋都割不破的玉刀在碰到人的体温时却异常锋利,基本上不需要太用力就能划破皮肉。   一直在她身后看着的慕宇微微皱了皱眉。炎红则是挤出鲜红色的温热血液,给每个铜钱都抹了一遍,那串古铜色的钱币便透出鲜艳的朱丹色,像是斑驳的铁锈。几滴撒在了地上的血触碰到一旁的蜈蚣,便听见了一声嘶鸣,原本对铜钱毫无反应,在被撒了炎红的血后却挣扎着要逃到远处,但没有像之前那团在厕所里的黑影一样触碰到就烟消云散。   而炎红这次再试着将染血的铜钱移到墙壁上,趴在上面的蜈蚣立刻四散而逃。她满意地点点头,将手里的铜钱递给慕宇。   对方已经从床头柜上抽出了两张纸巾,在接过铜钱的同时也将纸巾递给了她。   “这铜钱最好不要离身,也不要洗掉那些血。如果没有了就告诉我一声,到时候再补上。”炎红一边用纸巾压着伤口,一边这样跟慕宇说。   慕宇皱着眉看向那串铜钱。“我晚上要戴着这个睡觉?”   “嗯,这样会舒服一点。”   “……”   最后大明星也没有回答好或者是不好,只是转身走到书桌,拉开抽屉翻找出一张创可贴递给炎红。   国庆假期结束,开学的第一天,还没开始早课的时候,班里的有钱人家孩子讨论最多的还是自己又去了哪里哪里玩。炫耀着大江南北的别墅和房产,同时跟于乐一样出国游玩的还不在少数,欧美澳基本上都给踏了个遍。而在这年头,普通高中稍微有钱的孩子还在以自己去夏威夷旅游为豪,公子哥千金小姐们就已经纷纷跑去布拉格和普罗旺斯了。   于乐去了新西兰冲浪,看起来跟炎红一样瘦瘦小小的那个大小姐实际上却是运动的好手,虽然说可能跑步的时候比不过腿长个高的人,但是无论哪个项目都能够取得名次的于乐绝对是班级里的王牌。如果发挥得好,基本就能够拿下第一名,可惜的是,对于她来说,发挥得好的次数比起自己脚滑摔在跑道上的次数还少。   而杨白则去了俄罗斯,回来后学了满嘴的俄语听得炎红脑袋发昏。   至于其他人,都也侃侃而谈自己的所见所闻,明明不过是个十分平凡的国庆假日,光是在座位上愣愣地听着别人诉说,就仿佛已经环游了全世界。   风景,刺激的经历,所见以及所学,在当代青少年的心目里的国庆假期,估计最为羡慕的不是俄罗斯金秋景色,也不是新西兰蔚蓝色的海浪,同样也不肯是普罗旺斯的田园牧歌。   在炎红心里,认为如果自己说出在这个其他人都忙着飞往世界各地游玩挥霍时,她不仅已经坐上了慕宇的车,还进入了慕宇的家里。那么,估计所有妒忌和羡慕都会瞬间集中在炎红身上吧?   但是她不会说的,况且一般人在经历了这样种种难以言明的事情后也不会四处炫耀。所以当于乐问起炎红假期做了什么时,她也只能尴尬地笑笑说在家里待着看电视。   “这样也太浪费了吧?”于乐一脸可惜地皱起眉。   “我也有帮家里做事的。”炎红这句话并没有错,她不仅帮蛇婆外出摆摊,还去报摊帮忙了。即便前面两点不算,那么她起码也为了慕宇的事情而奔波过。   于乐看了一眼她缠着创可贴的食指。“我想也是。”看来是相信了,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而在这之后,上课铃也恰好地响起,教室中便窸窸窣窣地逐渐安静下来。   随后的生活回到了正轨,日常是在逐渐凉爽的天气里学校廉价出租房两点一线地奔波徘徊,每天看着几道在优等生眼里不过是小孩子铅笔画一样简单的数学题绞尽脑汁,体育课被老师赶着颠一颗蓝白相间的排球直到手臂上留下一道很深的红印。班上的话题永远是明星和化妆品,偶尔男生们还会相互讨论着游戏机,可惜炎红对此更加一窍不通,只能眼巴巴地在旁边听着几个看似高深的名词而感叹自己的见识短浅。   生活不算愉悦,却也从不会厌倦。   对于炎红来说,一日三餐,不被讨厌不被欺负,作业合格考试成绩还过得去就已经非常满足了,什么更加深沉的人生思考,什么课外活动全国比赛,都不在她的关注范围内。   长得好看的人会回头看两眼,但是却不会翻开任何一本写满感想的诗歌。   于乐总是恨铁不成钢地说内在修养比起外表更加重要。但是炎红既不会费力打扮自己,也不会专门去阅读什么深奥的哲学书。   她隐约记得,那时于乐被别人提名上校花争夺的原因便是某天午休捧了一本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在走廊上看的时候,同班多事的男生用手机照了照片传到论坛上,引起了无数人追捧和赞美。   如果是像其他女生那样嘟个嘴卖个萌,说不定于乐还不至于在一夜之间人气就直线上升。看多了如今漂亮女孩子的自拍姿势,像她这种漫不经心沉浸于文学世界里的形象反而让其他人大赞气质清新。   所以到底追捧的是那本海德格尔的书还是于乐本身的美貌,还是两者结合在一起的这个形象?说不定那些点赞的人里面三种情况都有包含其中。   深入思考太过复杂,原本就为一两道数学题而疲劳过度的大脑会负荷超载,所以炎红遇见这样的事情后便只会敷衍着抛到一边,别人问起结果,她便只是抛出一个肤浅的答案来应对。   十月份还算是发生了不少事。期间因为过去了两个星期慕宇也没有给炎红打来电话,一直担心着铜钱上的血迹被磨蹭掉的炎红便只能主动在临睡前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想不到这一发就没了音讯,一连好几天没有回复,如同石沉大海般。   怎么说,出于礼貌也应该做点反应吧?明明能够耐心忍受半个月军训的炎红在这时却觉得心里难耐得无法集中注意力,上课时甚至经常有种手机震动的错觉。她后来仔细想了想,说不定是因为担心最后演变成焦急,然后再转为恼怒。   无论怎样,最后在第五天晚上睡觉前炎红直接拨通了慕宇的电话,那首很热门的广场舞在耳边回响了两个循环后,大明星终于接听了。   似乎在参加什么庆功宴,那边很是嘈杂。   “怎么了?”慕宇问她。   炎红不敢对她发飙,用力地咬了咬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心平气和的。“那些铜钱上的血迹应该都蹭干净了吧?”   回答无非就是,干净和不干净两个方向。   然而慕宇从来都像是跟炎红作对一般,连答案也不会如她所愿。“我作为演员整天戴着那串铜钱非常不方便。”   好吧,早该想到了,作为异常注重自己外貌的明星,一串古铜钱大大方方地挂在脖子上的确不好配衣服。说不定还会被媒体拍下来,然后被大肆评价一番。炎红叹了口气,心里嘀咕一声自己那时怎么会没想到这一点呢?   在她暗自懊恼时,慕宇又说道:“陆夫子先生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我这边,我父母很信任他。”   炎红一愣。“在你那边?”   “平时外出的时候他也会在。晚上睡觉我会戴上那串铜钱。”   “喔……”有人跟着那就让人稍微放心一点。出于责任心,炎红还是多问了一句。“没关系吗?”   “嗯。”慕宇回答得很快。“之前他帮我们家的亲戚解决过很多问题,所以我也很相信他的能力。”   既然深得慕宇及其父母信任,那么炎红也不好说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比较敏感的原因,慕宇这句回答让她有一种对方比起自己更加相信陆夫子的感觉。   说不定这个是事实。毕竟比起那位被称为驱魔人的青年来说,炎红是个连八卦风水都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徒有一点能够看到鬼魂妖孽的能力。   她叹了口气,然后说了一句那你们小心点,便挂了电话。   接着又寻思说不定这是她们之间最后一次谈话,因为彼此之间都不是那么熟悉,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遗憾的悲伤。   晚上回家的时候顺便跟蛇婆说,慕宇找来了一个驱魔人,现在不需要操心了。对此那位老人家只是叹了口气,斜着眼看了看炎红。她假装没注意到,自顾自回到房间里。   翻书包找作业本的时候发现那几张符咒可怜巴巴地被压在书包底层,原本平滑的纸张被□□得发皱,像是一张写满了不开心的脸。   炎红将它们一股脑都摊开在书桌上,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说不定干脆留在家里当做是护身符,或者有时间就还给翦项离。   想起国府的驱魔人,她便决定给对方说说情况,包括那个陆夫子。趁着晚饭前还有一段时间,炎红拨通了翦项离的电话,对方也很快接听了。   出乎意料的是,对于陆夫子的出现翦项离似乎并没有觉得太大惊讶。只是嗯了一声,随后给炎红介绍。   “陆家跟我们家都是驱魔人世家,只不过属于不同师门而已。”他说道。“陆夫子我也听说过,说他是初出茅庐不对,阅历丰富也不对,基本属于中间摇摆的那大部分例子吧。”   “你觉得他能够保护好慕宇吗?”   “如果是一个稍微有点阅历的驱魔人我倒是觉得不需要担心。但他就不好说了。”翦项离笑着回答,然后又安慰炎红。“不过现在有人跟着总比没有人要好。我把手上的信息先给陆家说说,让他们注意一点吧。”   “嗯,那拜托了。”   “那些符咒你留着,说不定很快就用得上了。”   他这么随口一说,却让炎红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0章 九   其实慕宇对炎红有印象。一个明明是看着她但是目光却不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女生。   那时慕宇还没察觉到自己到底有多红。虽然出道以来就一帆风顺,凭借运气和努力而得到很多人的肯定,但是她总觉得在这一部分的光鲜亮丽之下少了点什么,而这一点缺少的东西又使得所有镁光灯和鲜花都虚幻如纸片般毫无重量。   她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就被别人说成是“邻居家的孩子”。毫无贬义地赞美着,在这种近乎包容的赞美里,慕宇甚至没有学会怎么收敛自己的棱角,如何对别人产生恋心。从小到大追求她的人不少,却没有谁教会她心动和依赖。   连最单纯的安全感都因为身处于众星拱月般的注目下而不被需要。身边的一切对慕宇太过友好,即便是以炎凉而著称的娱乐圈里,她也没能遇见称得上敌意的目光。   如同一尊早已被雕刻好的玉像,出土后还没受到任何打磨就直接供上神坛,众人目光所向,盈盈都是憧憬。   而她却根本不了解自己内心何时曾强烈想要过什么。   当初接到《雨天》的剧本时,慕宇的第一反应还是很大众化的都市恋爱家庭剧,因为圈里的好友一直向自己推荐,便只能接了下来,想不到拍完播出后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原本就口碑很好的慕宇再次红上加红,简直开始发紫。代言拍到心烦,邀请函收到手软,个人网站上的留言每天都会被刷爆,新闻报道上铺天盖地都是自己的照片。   而在同一时间里,某某地区发生了大规模动乱引起的伤亡报道却被电视剧挤到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慕宇觉得,无论再怎么热门的电视剧,最后都无法与生活上的,跟自己一样都为未来而奔波的人民所受到的苦难相提并论。   她那时难得地在个人网站上发布了对动乱伤亡的祈祷文章,并且呼吁每天刷留言区的粉丝们将注意力放在更应该关注的事情上。   结果出乎意料地又被营销号大肆宣传,称赞慕宇善良,平日里不会说太多话,却默默地为其他人所担忧。而同时工作室又顺势给她推出了一项临时公益基金,说是将当时刚好发售的写真集卖出所得的全部钱都捐给伤者。   后来看着网上一片感动的声音,以及更加活跃的留言区。慕宇心情有点复杂。虽然说在她的坚持下所承诺过的公益基金的确转给了动乱中受伤的人,但是一篇普通的文章被用来炒作了一通还是让她觉得微妙的不开心。   好在那件事也很快过去了。动乱平息后便接到了拍摄《雨天》第二季的消息。   慕宇松了口气,决定调整一下状态就继续工作。   演员总是会有那么一点职业病,除却少数先天性之外,大部分都是因为忙于工作而滋生的种种不适。   慕宇也经常会两眼发白,但是短暂等待几秒钟过后便会恢复原状,到医院检查也找不到原因,只被告知是太过操劳。那个后来问了慕宇要签名的医生语气关切地劝她暂时工作强度不要太过,适时休息,减少熬夜的次数。但是因为恰逢要开始拍戏,慕宇也没放在心上。   她以自己身体素质优秀而骄傲,一直以来鲜少会感冒生病,偶尔因为饮食不规律胃有点毛病,调整过后也不会打扰工作。久而久之她便将此归类为职业病之一,没有再太过注意。   经纪人那边告诉慕宇,第二季的演员和剧组都没有变动。熟悉的面孔和熟悉的工作方式,也省下了要去适应的麻烦。而唯一有所变动的大概就是得益于赞助商的增加,剧中取景也变得丰富,不需要再在一个住宅区里四处兜转。当做是免费旅游也没问题,前提是好好完成拍戏。   慕宇自然一切都无所谓,她看了看剧组发来的邮件,发现初定的取景地点都是在省内,最主要的拍摄场所还是在第一季的老地方,而其他地点多多少少有了改变。   其中有一个场景需要前往国府,慕宇想起自己刚出道时父母在那边给她买了套房产,但是因为太忙一直没住过,刚好趁这个机会去打扫一番。   后来遇见了炎红。   起因是前往国府旁边的无枳市内一所新建成的学校里拍摄外景。   那天阳光很好,慕宇坐在剧组的保姆车上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看窗外流逝的风景。对于无枳她不是很熟,只不过家乡在这附近,因此小时候也来过几次。   现在的城市发展速度太过飞快,再次坐着车经过一条条街道时,往往已经不认得两边的商铺和住房了。慕宇没法像旁边的师寒一样能够在车里读剧本,便只能放松心情去感慨窗外的景色。   不知道是导演有意还是无意,每次乘车出外景都会安排她跟师寒坐在一块儿,也不止一次暗示他们刻意多传点绯闻以提高电视剧的关注度。对于前者,慕宇觉得座位这事没什么好回避的,而对于后者,她则是假装自己没听见。   师寒是个当今青少年普遍审美观里的标准帅哥,五官深邃,黑发墨眸,身材挺拔结实,高挑而清爽。但是实话说当初导演选他当男主角时慕宇还觉得年纪上稍微有点小了,不过电视剧一播出却大受好评,各种讨论声此起彼伏,而她跟对方还莫名其妙地就被传出了恋爱绯闻。   ——估计是一些粉丝的妄想而已。   师寒那时安慰有点懵逼的慕宇,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笑得却很好看。   虽然电视剧名字带着浓厚的雨季感觉,但是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在雨里拍摄。相反,跟给人的初步印象不一样的是,许多场景都是阳光明媚的天气下完成的。这种与故事格调形成反差的取景也非常被观众津津乐道。   保姆车驶入了一所规模很大的学校,然后直接前往了操场,教学楼里传来的读书声让慕宇莫名开始怀念年少时代。   阳光实在是太好,好到让人觉得头晕眼花。在等待工作人员架设设备和道具时,慕宇躲在遮阳伞下揉了揉额角。   “怎么了?”一旁的师寒看见后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头有些晕。”她嘀咕着回答。   对方皱起好看的眉。“太热了?需要去休息一下吗?”   慕宇摇摇头,这点小小的眩晕只需要洗把脸就能解决,再稍微看看情况再决定好了。这么想着,她便将手里的剧本翻开,刚好趁着拍摄前临时抱佛脚地复习一遍时,忽然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从操场外如海啸般席卷而来,把她吓得差点将剧本给扔到一旁。   旁边的师寒同样被吓得不轻,哇了一声,转头看向操场外面。慕宇也顺着他的目光撇了一眼,然后被一阵阵在阳光下更加刺眼的闪光灯直接晃得眼前发白。   人山人海□□场紧锁的大门困在外面,但是尖叫声却不会受到任何束缚,越过炎热的季节和窒息的空气,节奏分明地喊着慕宇和师寒的名字。   她看着那些推挤着欢呼的学生,心想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人被推挤着受伤了。   “真多人啊。”慕宇这样感叹了一句。   “都是为了看你而来的喔。”师寒笑着回答。   “胡说,明明也有来看你的。”下意识反驳了一句,但是话刚出口慕宇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完了,这句话等下被旁边多事的人记下来就会在网上大肆谣传,说什么两人相互吃醋。上次庆功宴她跟师寒也在相互调侃服务员到底看向谁的时候就有人添油加醋地爆料出去了。   她再次揉了揉额角,决定还是稍微离开一下那些如同浪涛一般不饶人的尖叫声,转身跟助理打了声招呼,就往一旁的厕所走去。   听说这是一所贵族学校,来这里就读的人家里都非富即贵,娱乐圈里几个导演的孩子也在这边上学。剧组取景的消息估计就是在那几个导演嘴里走漏了风声。慕宇也有一个亲戚将小孩送进了这所学校,那时饭局上跟她聊起过,但现在她忘记了那个小孩到底是叫什么名字,只是记得对方是校花。   所以校花到底是谁?   她又想着。   来这边前听好友说起这间学校的校草选拔简直画风清奇,哪一个男生家里有钱就由他来担当,然后往往下一个星期又要更换。   果然是富家子弟的世界。   慕宇上的是普通高中,所以也不是很了解这其中的道理,她家里虽然也称得上是有钱,但是自从离家独立后,有钱这个概念就渐渐在她脑海里被忙碌所减淡了,甚至现在迷迷糊糊想起才惊觉原来自己也出生在大户人家。   打开厕所的门,脸上的疲惫刚刚放下,便忽然发现里面有人。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见两个女生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其中一个拿着一台单反,而另一个则在洗脸。   ……操场不是封闭的吗?   当时慕宇在心里就疑惑地嘀咕,尴尬地沉默了几秒,正在洗脸的那个女孩子便告诉她这个厕所是两边相通的。   手上还滴着血,像是鼻血。总之看着很凄惨。   了解情况偶慕宇便不去再说什么,开始洗脸。脑袋晕得很,在进入了阴凉地方后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对面的女孩子们似乎在纠结什么,慕宇也没有在意。后来拿着单反的那个孩子便生涩地朝自己搭话,本着作为明星的职责慕宇便好脾气地一字一句回答对方。跟她印象里的贵族学校学生不一样的是,面前的两个女孩子都显得非常青涩单纯,这给慕宇的印象非常深刻。   头晕还在继续,慕宇撑着洗漱台思索着要不要去跟随行的医生说说,要两颗药。   然后一台单反便被扔到自己脚边。   回去后她一脸无辜地跟师寒说原来那个厕所是两边相通的喔。   结果一旁的保安便一下子脸色大变,连连抱歉说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带着人火急火燎就跑了过去。   瘦小,平凡,装着无辜,对明星和演员的态度不像是其他人一样狂热。这大概就是她对炎红的初步认知。   正是因为太过普通,如果不是签名会上炎红写下的那串电话号码,慕宇就可能将她丢弃在每日来来回回辗转在身边的人流里了。   那是一串很特别的号码。承载着慕宇高中时期一塌糊涂的回忆,剪不清理还乱,兜兜转转如今剩下的唯一承载物便是那几个苍白而深刻的数字。像是伤口一般烙印在她心里,夜里从手机里看见时还会弥漫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慕宇记得眼泪也是这样的味道。   她不知道那时候炎红在自己身后看见了什么,但她很肯定那孩子绝对是看见了什么,不然绝对不会下一秒撒腿就逃跑,落下了那支廉价的油性笔。   后来慕宇便拨通了那个自己从来不会看一眼的电话号码,那头传来的是连记忆中都显得陌生无比的沙哑嗓音。将那丝难以察觉的苦涩咽下,她安静而平淡地吐出了那个曾经以为不会再说出口的称呼。   “外婆。”   一如如今无枳市内翻天覆地改变的街道和商铺,慕宇所熟悉的人事也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得知了炎红如今是“外婆邻居家的孩子”,并且同时得知的是自己身边围绕着的那些不怀好意的东西。目的不明确,或许是被什么吸引而来了。   炎红则能够看见那些隐藏于繁华阴影里的冰冷事物。并不是什么专业的驱魔人,也不是背负着与众不同的责任,仅仅是作为一个能够看见的孩子而已,像很久很久之前的慕宇一样。   在外婆的劝说下,她约了那个跟自己曾经有那么一点相似的人到儿时最喜欢去的糖果店见面,不过如今那里早已变成了一间书屋,而对此慕宇没什么所谓。   虽然早已物是人非,商铺和住宅都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但是只要街道走向没变,那么慕宇也能找到要去的地方。   一天工作结束后她顺路回酒店洗了个澡,换上衣服后便从侧门离开,在夜色里漫不经心地穿越过街道,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来到那间书店。   直接上到二楼,发现那里有不少小情侣打情骂俏,慕宇便当做没有发现,走到了最里面,一下子就认出了炎红。坐在地上,捧着一本摊开的书,她没能看到书名,但是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看来,大概是一本哲学书。   她站在她面前,漫不经心地思索着现在会喜欢看哲学的高中生已经很少了。然后那个瘦小的女孩子便忽然抬起头,浅褐色的干净眸子里倒映出慕宇淡漠的脸。   随后目光一点一点地变得遥远。 第11章 十   电视台举办的庆功宴备受瞩目的不是那只需要四个人才能翻动的烤全羊,也不是酒店天花板上如同碎冰一般堆砌成城堡形状的巨大吊灯。而是应《雨天》剧组所起哄而被推到中间塞了两个麦克风的师寒和慕宇。   前一秒慕宇还在座位上认真地用餐刀将羊肋骨上的肉一点一点刮下来,后一秒就忽然感觉自己被谁一拽,再一推,手里的餐刀便变成了一个沉甸甸的麦克风,抬头的时候看见了同样被推到前面的师寒。   她一脸茫然地仔细听了听周围起哄的声音,原来是喊着来一首。   师寒的表情也有点尴尬,一向以清爽出名的青年有点红了脸,然后无奈地说:“你们这样很不讲道理啊。”   事不关己地坐在一旁的林琛,也正是如今话题热度正直线上升的《雨天》女主角弟弟扮演者,如今正用双手在嘴边环绕,朝师寒喊道:“姐夫,你就唱吧,早唱早脱身!”   自从慕宇跟师寒传出绯闻后,林琛就改口叫他姐夫,在剧组里打趣两人。虽然对此慕宇并没有特别在意,只当做是朋友间的揶揄,但似乎媒体和粉丝特别喜欢以此猜测她跟师寒的假戏真做的可能性。   “唱什么啊?”师寒好笑地问他。   “问姐啊!”   于是师寒便转过头看着慕宇,后者脸上的茫然已经消失不见了,见惯不怪地回望着他。   “要跟我唱点什么吗?”他认真地问。   四周又响起一片起哄。而慕宇毫不犹豫地回答:“《好心分手》。”   “……”   “……”   众人沉默了两秒,随后爆发出一阵狂笑,一边笑一边可怜着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师寒,其中以林琛最为放肆。   慕宇最后看了一眼师寒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那能迷倒万千少女的人现在正耳根发红而数次欲言又止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她便妥协地叹了口气。“唱插曲吧,你那首。”   师寒感激地点点头,于是慕宇便转头找到了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看着对方在平板上搜索着师寒的专辑曲,她心不在焉地思索着明天估计网络上的头条又要出现关于自己跟师寒的种种谣言了。   适当的谣言利于宣传。慕宇谨记着导演所说。   师寒这首专辑曲上周刚发布,当今非常流行的小清新抒情曲,不快不慢的旋律倒也蛮朗朗上口,慕宇听着觉得还不错,便也有下载到手机里。但是因为歌单太长,随机循环总是悲剧地被跳过了。   曲子里说的是一个哲学家的爱情故事。她之前听着的时候莫名其妙就会想到炎红坐在书架下翻哲学书的身影,明明两者没有什么联系……   不,单单提哲学两个字的话还是有联系的。   公事公办地一曲唱完,慕宇礼貌地等到伴奏放到结束前的一秒,便转身走到林琛身边,将麦克风塞他怀里。   “接下来由林琛同学为大家表演单人二人转。”一本正经地报了个幕,慕宇以上厕所为理由溜走了。   将满厅堂的喝彩和起哄声关在门里,慕宇揉着自己额角,刚才唱歌的时候就开始陆陆续续感觉眼前景物晃动起来,她很熟悉这样的感觉,这段时间总会造访进她生活里的眩晕。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估计就是那些妖孽正变本加厉地肆意围绕在自己身边。   但是慕宇看不见任何东西,金碧辉煌的走廊里也只有她一个人在摇摇晃晃地前进。知道是什么在作祟,却什么都看不到的感觉让慕宇觉得烦躁。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听见啪地一声,头晕的感觉立刻减缓了不少。   “如果不舒服的话还是早点离开这里比较好。”陆夫子犹豫了一下,没有扶住她的肩膀,这样建议道。   “这场庆功会有很多前辈在,不能随意离场。”慕宇说道,然后晃了晃脑袋想将残留的眩晕感驱散离开。   “但是……”陆夫子迟疑着不停看向四周,从他的神色上看来,这条寂静的走廊实际上一定是惨不忍睹。   慕宇靠在墙壁上,然后抬头看着那个年轻的男人。“你觉得自己有能力保护我吗?”她问得很随意,但是语气却很认真。   陆夫子愣了愣。点点头,脸上的神色比起慕宇的语气要认真许多。“我会保护你的。”   于是慕宇嗯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我爸妈很信任你。”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夫子在原地叹了口气,然后握紧了拳头。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驱魔人几乎跟慕宇形影不离。她在镜头面前接受采访,而陆夫子则在不远处寸步不移。虽然还是会感觉到各种眩晕,但是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紧随左右,慕宇还是觉得安心了不少。   陆夫子总会使用各种方法减缓她的眩晕,有时候是能够燃烧起来的符纸,有时候则是一些朱砂和慕宇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但是,或许正如对方所说,这些围绕在她身边的妖孽太不寻常,很难退治。时刻被围绕在其中,慕宇渐渐觉得浑身酸痛,很容易就感到疲惫,唯一能够稍微觉得舒适的还是回到家里躺在自己床上,刚一沾枕头就会陷入沉睡,而没有任何噩梦。   但是这件事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炎红不知用什么手段告诉了陆家关于慕宇的事情,陆夫子收到消息后竟然也开始整日愁眉不展。   “不过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来历?”后来他问起慕宇。   她便只能实话实说。“是我外婆的邻居。”   “你外婆住在哪里?”   “无枳。”   陆夫子喔了一声,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不对啊……”   “怎么了?”慕宇问道。   “给我家说这件事的是翦家的驱魔人。他们并没有人在无枳。”陆夫子解释。   慕宇偏头思索了一下,想起炎红之前说过在国府办事,便告诉他。“说不定在国府。”   “嗯……”陆夫子缓缓点点头。“有可能。”   慕宇的父母跟陆家认识,但是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双亲是什么时候跟驱魔人打起交道来的,或许也只是为了祛病消灾而意外结识而已。这件事家里人也没跟她提起过,也是在如今听说慕宇最近莫名身体不好才介绍了陆夫子。   大酒店的卫生间很难找。一层楼偏偏就设在了最角落里,慕宇走了大半圈才找到,而找到的时候几乎让她抓狂的是,明明是卫生间,却没有半点卫生间的样子,青竹桃花的屏风,门前是一池假荷,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一间清雅的小包间入口。   在门前唏嘘了一番,然后才踏入卫生间。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前脚刚踏进去,便迎面而来一阵冷风。不同于功率失常的空调,这阵风在瞬间就让慕宇的心底都觉得冰冷。   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潜意识里却已经发出了警告。   当机立断便转身飞快地往外走,同时便又感到脊背被一股持续的寒冷给牵扯着,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一直紧随身后。   陆夫子现在应该在工作人员休息的包间里,慕宇便不假思索地往那个包间跑去。   然而没跑两步,眼前便一阵发白,她瞬间脚下就一软,跌倒在地上。   忽然连同这片花白闪现在眼前的是国中翻开习题书时看见的,如同蛇一般扭曲的文字。   片刻之后,慕宇睁开眼,走廊里依旧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而自己却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脊背处的寒冷并没有减缓。   “……刚刚是晕过去了?”她撑起身,喃喃自语地嘀咕一声,但是晕厥的时间似乎并不长,因此并没有被发现。   无论怎样,现在都不是坐在地上的好时机。   慕宇尝试站了起来,脚下还有些发软,但是至少还算能够使出力气。她松了口气,看来还没到需要打电话叫人的程度,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便听见不远处转角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慕宇!”   陆夫子从远处跑来,但是神色却在看见慕宇时顿时变得惨白,皱起眉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黄色的符纸。   估计又是看见什么了。像是炎红那样。   慕宇越发觉得自己现在一无所知的状态让人烦躁。她站在原地,看见陆夫子的符纸化作两团小火球,直接就拍到身后。   随着一声噼啪声,还没转头看发生了什么,陆夫子就已经跑到慕宇身前,一把拉起她往楼下跑去。   “诶?”原本以为应该回到包间去的慕宇一脸惊讶地被拽着跑进了安全通道里。   然后陆夫子又掏出更多的符纸。“快跑!”   听他这么说,又想起之前自己晕倒在走廊,慕宇便不再犹豫,扶着楼梯的扶手就往一楼跑去。而身后则响起了符纸燃烧的啪啪声,毫不停歇,似乎是陆夫子不停地攻击着某种东西。   空气里弥漫出一股朱砂燃烧的味道,但同时也意味着,需要不停攻击来争取时间的话,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好对付。说不定陆夫子的符纸也没有起什么作用。   慕宇刚跑到一楼,一团火球便擦着耳根在眼前炸开,把她吓了一跳。但是爆炸过后,能看见的也只有一缕浅淡的青烟。   “离开酒店!”陆夫子似乎是已经将符纸给消耗完了,现在握在手上的是一把朱砂炼制的小石头。他一把将安全通道的门给推开,一楼大厅橘黄色的灯光便透进安全通道里。   慕宇钻了出去,而陆夫子似乎也并不打算殿后,跟着她一起往外大厅跑去。   大厅里坐着不少人,陆陆续续也有服务员走动,在这样悠闲空旷的地方跑动一定显眼得很。但是陆夫子并不顾忌这些,推着慕宇就往门口跑去,只是因为有人在,因此也没有再攻击追着他们的东西。   有人认出了慕宇,追上来想要签名。她只能笑着做了几个抱歉的手势,脚步缓了缓,又被陆夫子给推着跑起来。   完了完了,网上又要传出关于她的谣言了。   慕宇心里长叹一声,穿过酒店的自动大门,无视了服务员的问候,便直接冲到了被夜色覆盖的街道中。   陆夫子直接拦下一辆出租车,将她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钻进车内。   “去城中公园。”争分夺秒地给司机抛出一个地址。慕宇特地将目的地说得远了一点,好甩开那些东西。   但是她同时没有意识到,城中公园是小情侣在夜晚最爱光顾的地方。在慕宇说出这个地名后司机从倒后镜里看了她和陆夫子几眼,接着才发动了引擎,呼啸而去。   陆夫子不停地透过窗户确认到底那些东西有没有追上来,慕宇什么都看不到,便只能盯着前方马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   “很麻烦吗?”她低声问了陆夫子一句。   对方神色凝重地点点头。然后摊开手掌,朱丹色的小石子躺在其中。“太麻烦了,这些都不起作用了。”   慕宇皱起眉,忽然想起炎红说过放血可以退却她身边的妖孽。刚要跟陆夫子说这件事,便听见一阵尖锐的刹车声。   然后是忽然的失重,仿佛被抛起,又重重摔下,玻璃粉碎的声音和被什么撞击的疼痛同时让慕宇的感官一片混乱。视线里的灯光仿佛星辰旋转,一明一暗地晃动了好几遍后才陷入一阵黑暗里。   但是她明显能感觉到身上的疼痛,意识清醒得很。   陆夫子的手臂紧紧将她搂住,但即便如此,被挤压着的感觉仍然让慕宇窒息,肋骨仿佛被真没坚硬的东西所顶撞,呼吸时能感到刺痛。   “陆夫子!”   她试着叫了对方几声,但是没人回应。   而在旋转和失重感消失后,便听见了人群的惊呼和喧闹,以及车辆鸣笛声。慕宇尝试着推动挤压着自己肋骨的硬物,从触感上来看,似乎是车门。   尝试了几次,也感到外面有人在拉动,与她从内部的发力一起,最后总算是推开了那扇已经被挤压得变形的门。然后慕宇便被人往外拽,但是这一拽却让她肋骨处的刺痛猛然加剧,顿时□□了一声。   视野纷乱里看见旁边有三辆私家车也底盘朝天地翻了过来,马路上散落了一地玻璃渣,围观的人群正焦灼地拨打着急救电话。   而那阵缠绕在慕宇脊背上的寒意,却越发强烈起来。 第12章 十一   ——二十岁的时候最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炎红记得中学二年级的时候班上有一个男生一脸自信地说要成为驱魔人。   当时班里一片寂静,她抬起头看见有一只黑色的飞蛾纠缠着白炽灯。大概所有人都在思考驱魔人是什么,以及,对方说出这句话时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认真还是单纯的憧憬而已?所谓的“驱魔人”说不定只是一个除恶惩凶的职业比喻。   二十岁的年纪,刚好处于大学中旬,苦恼着要继续读研还是直接毕业,被琳琅满目的社会生活晃花了眼,陷入灯红酒绿无法自拔。跟凤毛麟角的精英相比,大部分人大约还是拿不定主意地一边说着要努力一边却羡慕地望着那些放纵青春的“其他人”,高中所说出的理想和要做的事却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年纪和时机,又或者,找不到通往那个目标的道路。   他们被要求着直接写出心中所指的那个目标和地方,然后在迷雾里寻找着到达彼岸的道路,往往却只能一直遥望自己曾豪言壮志要攀登上的山峰。于是便思索着年少时所定下的目标是否太过高大,自己的能力又能不能到达那个地步?   最后所有的问题又回到了当初的那句话上。   ——二十岁的时候最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无论是驱魔人也好,科学家也罢。那份在年少时自信而骄傲地在众人面前宣扬的热切都已经顺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成为纯粹而美好的回忆。   不知道那个男生的愿望实现了没有。如今炎红想起那段回忆时会这样在心里毫无期待地思索着。   得知慕宇车祸的消息还是在学校。   难得的于乐跟杨白没有因为一些小事而吵闹起来,昨天老师刚刚宣布了下周数学测验,下课后四周的同学也难得地没有讨论化妆品和明星,都拿出习题开始复习,而炎红也趴在桌子上写了好几道数学公式,接着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一声惊呼。   她连忙转过头去,看见于乐正难以置信地捂着嘴,正直直地看着手里的手机。   炎红刚要问怎么了,就听见不远处有女生大声地说:“慕宇出车祸了!”   ——车祸?   她一怔,班里也寂静了几秒,随后纷纷掏出手机翻看起新闻里。炎红转头看向于乐,对方正皱着眉刷着手机。   “怎么回事?”炎红问她。   于乐没有回答,将手机放在桌面。   炎红凑过去,便见那网页上一张张都是看着就惨烈的照片,一辆黄色的出租车被挤压得变形,底盘朝天地躺在马路上,而在四周同样底盘朝天的,还有三辆私家车,似乎是发生了连环车祸,满地血迹,满地玻璃,围观着的人们担忧而惊恐。   配图的文字介绍,在前晚,国府市通往城中公园的马路上发生了车祸,四辆小轿车相撞,情况严重,当场导致两人死亡,同时乘坐在车上的全部乘客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如今都送进了医院进行救治。根据调查,其中一人为当红演员慕宇。   而根据现场交警的调查,认为很有可能是因为离合器失灵导致了这次的车祸,但是四辆车同时离合器失灵,实在是太过于少见,不排除其他可能。   “四辆车同时离合器失灵?”炎红皱着眉嘀咕了一句,怎么看都觉得太巧。   前面的杨白似乎听见了炎红的嘀咕,转过身,手里还拽着那台夜光手机壳的苹果手机。“不过,有人目击到慕宇上了那辆出租车。”她跟于乐和炎红说。“在紫荆树酒店门口,跟一个男人匆匆忙忙一起坐上车,有粉丝问签名都没问到。”   “男人?”   炎红再次一怔,而于乐也点点头。“有人拍到照片了,刚刚放上了网络。”她说着退出了新闻的界面,点开论坛,找到了一个帖子点开。   帖子的名字是:天啊慕宇跟男人跑了!   而楼主则自称是在紫荆树酒店吃饭时见到慕宇跟一个男人一起跑了出去,问签名未果,只能拍了几张照片。   根据所放上帖子的照片,模模糊糊,能看见慕宇一袭白衣,被一个男人推着朝门口跑去。而那个男人的样子也没有完全被拍到,唯一一张侧脸还糊了一半。   但是,或许,炎红觉得,有点眼熟。   她嗯了一声,看见对方手里拽着些什么,就忽然明白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陆夫子。所以那天晚上是陆夫子跟慕宇一起坐上那辆出租车的,那么,被卷入车祸的绝对不止大明星一个人了。   作为驱魔人,陆夫子那手中拽着什么的样子像是跟妖孽斗争,而两人如此匆匆茫茫逃离,说不定是因为追随着慕宇的东西太过强大,陆夫子当下没法应对。这样的话,倒也不能排除车祸是因妖孽作祟而引起的可能性。   炎红又看了一遍帖子,思索着要不要等下去厕所给翦项离打个电话。   但是,这个想法刚浮现,就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吓了炎红一跳。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正是翦项离。   趁着还没上课,她便连忙跑到厕所去,找了个没人的隔间接通电话。   “快去国府!”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翦项离的声音听上去焦急万分。“现在慕宇身边没有任何保护!”   炎红在看新闻的时候心里也猜到了,但是听见翦项离的话后忍不住反问:“你不在国府吗?”   “我回家了。家有点远,按照路程是你比较快点。”   “……”那还真是一件悲伤的事。炎红顿了顿,又问。“陆夫子现在怎样了?”   “刚刚陆家的人给我来电话了,现在睡在重症监护室。”翦项离说道。“全部伤者都在国府人民医院。”   “陆家有人去吗?”   “陆家去医院的都是些普通人,真当驱魔人那么量产的吗?”   “我知道了……放学之后就去。”   事到如今,人命关天,炎红也只能答应下来。但是学校这边请假规矩太多,理由不好找,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也只能乖乖等到放学再去了。   她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即便是于乐有时会在上课的时候叫喊着时间过得太慢了,炎红也并没有任何感觉。顶多会有点想念放学时从窗外窥见的那一轮落日,夕暮笼罩在一片烟雾缭绕里,工厂的浓烟将红日怀抱其中。   算不上什么漂亮的景色,但是莫名会让炎红感觉到久违的宁静,日子流逝的实感。   挂了电话走出厕所,这大概是炎红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做度秒如年。原本已经交给陆夫子负责的慕宇如今更是一团乱,躺在医院,不知道再见时身边是怎样的景象。而那位驱魔人本人却也正在昏迷中没有醒来,于是这个烂摊子最后还是落回炎红身上。   回到教室的时候,那些拿着手机刷着新闻和论坛的学生还沉浸在一片担忧和悲伤里,上课铃敲响后还有不少人将手机放在抽屉里不停地关注着事情的最新进展。   于乐便是其中之一,偶尔会跟炎红说两句,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低着头不吭声。   “没事的,很快就好起来的。”她这样安慰着于乐。   “炎红莫名在这种事情上会说点安慰的话。”对方抬头对她笑笑。“虽然都是敷衍。”   “我没有敷衍你。”炎红说道。“真的。”   她的确没有任何敷衍的意思,看着于乐心情低落,自己也会觉得有些难受,加上要考试了,炎红希望她还是要好好多做点算术题,不要太过将精力放在刷论坛上。   于乐放下手机,然后趴在桌子上偏着脑袋看炎红。“我一直以为炎红性格蛮肤浅的。”   “但是情商跟肤浅没什么关系。”   “那我跟校花两个人谁比较漂亮?”   “啊?”   炎红一怔,转头看着于乐。在窗户透进的阳光下那孩子肩膀上的黑发仿若镀上了一层铂金色,而神色却远远没有那层铂金色般浅淡。   “情商跟肤浅没什么关系的话,那我跟校花谁比较漂亮?”于乐这样问她。   ——你刚刚不还全心全意地盯着手机的吗?现在怎么就追问起这个问题来了呢?   炎红在心里悱恻不安地嘀咕着,然后更加不安地左顾右盼了一番,确定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的谈话后才略带尴尬地说道:“……我不记得校花是谁了。”   “……你……”   “但是因为不记得了,所以我觉得你比较漂亮。”   “……”   于乐本来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因为开小差太多,讲台上的老师终于看不下去,点名让她上前回答问题。炎红看着对方满脸不情愿地往讲台走去,心里松了口气。   后来终于等到放学,庆幸的是老师也没有拖堂。炎红在下课铃一响就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往车站跑去。   顾不得跟蛇婆说,反正看见新闻她也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高铁列车上,炎红数了数自己身上的全部零用钱,约莫还能在国府买一袋苹果,但是绝对不够返程的车票了。她怔了几秒,平日里出门从来不会带太多钱,□□什么的炎红根本没碰过,国府中又没有认识的人,这下子说不定要露宿街头了。   算了算了。后来她又甩甩脑袋,决定先不思考这件事,把慕宇身边的东西解决了才是重点,怎么回家等之后再慢慢考虑好了。   在不安和忐忑里毫无退路地来到国府,出车站时炎红顺手查了一下人民医院到底是在哪里,最后发现直接走到对面街道的公交车站就能够坐上一辆直达的巴士,而且票价还非常讨喜。她马不停蹄地跑过人行天桥,跟着人流来到那个正在维修的公交车站,运气非常好地还刚好迎来了一辆直达的巴士。   车上没什么人,而炎红也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国府的人民医院。   在大城市里,医院也特别的高档,最中央的是医科大楼,深翠色的玻璃墙,白得一尘不染的砖瓦,一条写着某某某医学研究讨论会开幕的条幅还挂在上方。根据门口的平面图所显示,人民医院里即便是住院部也占据着四座六层大楼,在这个地方毫无线索地找一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但是对于炎红来说,从来不存在没有线索的选项。   因为即便是最为空旷的露天停车场,也能零零散散看见徘徊着的鬼魂。   只不过这次她还没来得及分析出鬼魂是否沿着某个方向前进,便有一辆熟悉的SUV从身边擦肩而过。定睛一看,发现莫名眼熟,感觉上应该是慕宇家的那辆保时捷。   炎红愣愣地站在露天停车场旁边看着SUV行云流水地倒车停稳,然后车上下来了一个清秀的眼镜小哥,她认得那人,是慕宇的经纪人。   而同时,跟着那位眼镜小哥一同下车的还有一位穿着及膝长裙,戴着墨镜,一头齐耳卷发的中年妇女,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下车之后就跟经纪人一起脚步匆匆地往住院部的方向走去。   先不论那中年妇女是不是慕宇母亲,在正纠结着鬼魂行动轨迹时竟然撞见了慕宇经纪人,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啊。炎红背着书包就立刻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后头,手里提着在医院门口的水果摊随便选的苹果,倒真的有那么一点探病的样子。   一路跟着那个经纪人和中年妇女走进住院部最里面的大楼,然后在柜台的值班护士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跟那两人一起走进电梯。   经纪人按下了一个“5”,炎红顺手就按了一个“4”。一路朝上,无论是那个跟她有一面之缘的眼镜小哥还是中年妇女,都没有注意到乖巧地提着一袋水果的这个陌生小姑娘。   果然还是因为炎红长得十分平凡,像一张白纸一样不起眼。   她偷偷打量了那个中年妇女几眼,电梯便升到了四楼。毫不犹豫地走出去,任由那扇能倒映出四周的银色自动门在身后关闭,炎红稍微观察了一下四周,正如很多电影和小说所描述的那样,医院中鬼魂和妖怪也变得多了起来。   而这些形形□□的东西如今明显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炎红松了口气,慕宇在这里这件事看来时十拿九稳了。刚刚经纪人按了“5”,那么自然躺在VIP病房里的大明星也在五楼。她转身走进安全通道,往楼上走去,一边走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在慕宇出车祸后,工作室便发表了希望在休养期间粉丝们不要打扰她休息的声明,同时也劝他们不要在医院逗留和等候,耽误医生工作。加上没有公布慕宇所在,因此在医院里除了少部分执着的青少年徘徊之外,并没有十分显眼的粉丝人群。   但是在网上关于慕宇情况的猜测依旧是讨论得热火朝天,人们关注最多的还是作为绯闻对象的师寒到底会做出什么反应。   炎红没有去关注这件事的进展,因而自然不晓得现在师寒有没有表态。她现在正强迫自己不要走位风骚地在住院部五楼的走廊里前进,装着苹果的袋子被拽得乱七八糟,但是丝毫无法掩饰炎红脸上的那份苍白。   ——如果算在计划生育之内,估计那大蜈蚣舍身捐献到研究所里,所领取的奖金都不够交罚款吧?她生无可恋地想道。   在炎红面前,没有任何黑色的雾气,干净透明的空气里连很远的地方站着的几个黑衣服保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墙壁,地板,都爬满了青灰色的蜈蚣,无所不在,无处可落脚。跟以往所见到的只有一个形状的黑雾完全不一样,如今在她眼里的是真真切切,头尾俱全的百足昆虫,脊背上整齐地遍布着两排绿油油的小眼睛,原地蠕动着身躯发出咯咯咯的诡异响声。   炎红想起了慕宇房间的景色,但是论数量,很明显现在走廊里更胜一筹。   而且,更加明显的是,蜈蚣的体型已经比她手臂要大上两倍了。   “嗯,忽然期待起病房里是怎样的景色了。”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企图安慰自己。但炎红却发现即便是这样说完,心里也完全没有半点放松。   她想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对手戏什么的别急...一个高铁站的距离有点远。 第13章 十二   于乐告诉炎红,VIP病房里要什么基本上就有什么,独立的卫生间,浴室,储物箱,电视,茶几,沙发,等等一系列家具简直像是小型旅馆。而且有专门的清洁人员每日打扫卫生间和浴室,保证病患在使用的时候能一尘不染。   ——如果不是什么身患绝症,身有残疾,住在里面简直像是度假。   介绍完毕,她又嘀咕着问炎红:“你问VIP病房情况是为什么?”   “噢,没什么,我写写小说而已。”炎红回答。   而于乐似乎对于这个解释的惊异程度不亚于当初被邀请一起去国府。“小说?你写小说?什么小说?”   炎红揉了揉自己额角,干笑几声。“只是忽然有个灵感,不是真的在写。对了,打扫病房的时间一般是几点?”   “嗯……不同医院会有点不一样,比如国府好像是晚饭过后,上次我爸摔断腿住院时总是吐槽每次自己还没吃完饭,清洁的大妈就拎着拖把敲门了。”   “好的。谢谢啦”算了一下时间,估计也快到晚饭结束了,炎红便随便敷衍着于乐追问小说的事情,然后挂了电话。   走进厕所找了一圈,很容易就找到了清洁人员的工具存放房间,竟然没有锁门,推门进去也没见到任何人。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在里面恰好挂着一套淡蓝色的工作服,口罩手套一应俱全,让炎红觉得今天真是运气好到诡异。   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手麻脚利地换好了衣服,随后从柜子里翻出崭新的垃圾袋,又装满了一桶清水,倒了一点清洁剂,搅拌几下让看上去的确是那么一回事,便戴上口罩挺直腰板走出了厕所。   走在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的走廊中,炎红觉得自己还真像是一个身材瘦小的清洁大妈。   但她没有直接去黑衣保镖所围绕的那个房间,而是从离厕所最近的那个病房开始打扫,踏踏实实地每个病房都换上了新的垃圾袋,像模像样地扫了扫厕所。   人民医院的VIP病房不少,但是门口挂着名牌,住着病患的却并不多,炎红很快就打扫到了慕宇的房间。   往那门口一站,就感到迎面而来的寒意——果然那些黑衣保镖穿着长袖西装都是有原因的么?   她在心里嘀咕着,然后对那比自己高上两个脑袋的汉子们刻板地说:“对于休养的病患来说,清洁第一,能让我去换一下垃圾袋吗?”   保镖们从刚刚开始就看着炎红一直在忙碌,便也不起疑心,点点头示意她自己开门。   炎红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那个经纪人,打量了她几眼,估计也没认出是谁,炎红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说辞。估计是因为保镖们放行了,而且她的样子也的确很清洁大妈,经纪人只是嘱咐动作轻一点,没有过多阻拦。   走入房间,炎红告诉自己最重要一点就是忽略掉那条蜈蚣,忽略掉那条巨大的蜈蚣,忽略掉那条凭一己之力就将整个房间填充满的肥胖蜈蚣。   她神情恍惚地想起之前不知谁跟自己说过,有的人,刀枪不入,偏偏就是被吓死的。   ——但是,炎红如今理解到,说不定还有一部分,则是被恶心死的。   慕宇安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长发散开,脸色憔悴而苍白,跟枕头和被单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双眼紧闭,眉头微皱,额角还贴着纱布,不知道是睡觉还是昏迷不醒。而且在车祸后第一时间送进医院,很明显没有带着那串铜钱。   那位中年妇女坐在床边,摘下了墨镜,保养得非常好的脸上依旧能看到几道浅淡的鱼尾纹,但是脸上那份担忧和专注让炎红肯定对方就是慕宇母亲。   至于那条庞大到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的巨型蜈蚣,炎红就不想过多关注了,瞥一眼就知道跟上次看见时相比,无论内在还是外貌都绝对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正如同被塞进收纳盒里的毛绒玩具一样折叠着身子堆积在慕宇床边。在这样一条庞然大物的纠缠下还不憔悴,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溜烟就走进卫生间里,掩上门,透过门缝仔细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大蜈蚣那蠕动着的尾巴正好就躺在卫生间门口。   炎红叹了口气,在这个角度看不见慕宇的样子,只能看见她母亲的背影。   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把小小的玉刀,伸出手的时候她发现上次那道伤口还没愈合,即便已经拆掉了创可贴,却依旧隐隐作痛。   但是炎红没有管那么多,卷起袖子,往手臂上划了一刀,伤口不大不小,等待了两秒便见到鲜血涌出,然后是疼痛一点点温柔地蔓延开来。   她将双手都沾上血,掌心粘稠,随后便悄悄从门缝里伸出。   那蜈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浑身一震。炎红害怕它反应过来,立马将手往那条尾巴上一拍。随后在脑海里立马响起一阵沙哑的嘶鸣,那蜈蚣瞬间狂躁起来,似乎是吃痛地一阵收缩,逃到一旁,蜷缩着像是一个庞大的浮雕。   绿油油的眼睛瞬间露出了狰狞的目光,紧紧盯着炎红,但是又顾忌着她的血,只能愤怒地嘶吼着。   炎红换了卫生间里的垃圾袋,然后推开门来到房间里,想着等下找个借口再跑到蜈蚣那边给它一掌血。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病床上传来一阵艰难的咳嗽声。   然后屋子里的三个人都瞬间愣住了。   下一秒,慕宇便弹坐起来,然后趴到床边开始呕吐,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原因,吐出来的却也只有微微带血的水和胆汁。   经纪人吓了一跳,抛下一句我去找医生就冲了出去,而中年妇女则慌忙地拍着慕宇脊背,忙不迭地从手提包里掏出纸巾。   炎红瞥了一眼那些呕吐物,发现里面竟然蠕动着手指大小的白色小蜈蚣。她喏了一声,然后跑到慕宇身边,打开手里的垃圾袋。   “吐这里,吐这里。”一边说着一边趁乱用力给对方耳根抹了抹。而同时,炎红又再次在脑海里听见大蜈蚣愤怒的嘶鸣,似乎对于自己这个动作异常急躁。   慕宇一边咳嗽着一边抖索了一下,估计是因为蹭上耳背的血比体温要低的缘故。她抬头看了看炎红,不知道有没有认出来。   不过不管她认出还是没认出,炎红都没有说什么。在慕宇稍微缓过气后,一群医生便跑了进来,将她挤到一边,围着慕宇开始检查,纷纷感叹总算是从昏迷里醒来了,看来最危险的时期也过去了。   ——才怪。   炎红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认真将那些呕吐物拖干净,然后转头去看了看四周,不知何时那条大蜈蚣竟然不见了,大概是因为知道慕宇身上带着炎红的血,无法接近就先离开了。   眼下也不知道要如何找到那东西,况且即便是找到,她也没有把握能够成功退治,到时候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就糟糕了。   病房里的医生不断跟经纪人和慕宇母亲说着现在的检查结果,炎红听了几句,认为应该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便提着那装着呕吐物和小蜈蚣的垃圾袋悄悄离开。   她能感到慕宇一直在盯着自己,但是炎红没有回头,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处理好手里的那些废物。   走廊上的蜈蚣四处窜逃,似乎在大蜈蚣离开后顿时失去了依靠,纷纷寻找躲藏的地方,不敢再光明正大地盘旋在各处。而炎红身上散发着血腥,更是让它们慌不择路。   在走廊上晃了一圈,她便轻松将那些蜈蚣都赶走了,眼前顿时一片清明干净,心情也好了不少。   在厕所换衣服时才发觉手臂上那道伤口火辣辣地疼得不得了,流了一袖子的血,炎红将衣服甩到地上,米黄色的墙壁被甩上几点显眼的红,她随手用一旁的抹布给擦掉了。   没有带止血的纱布和创可贴,炎红便只能从厕所里随便抽出几张纸巾,按在伤口上止血,触感粗糙,像是劣质的草稿纸。   但也多亏了满手臂的血,垃圾袋里的小蜈蚣似乎脆弱而禁不起打击,被血腥气味一熏,就直接呜咽着干枯了,落在那些淡黄色的胆汁里像是几根随处可见的小树枝。炎红后来便将这个垃圾袋扔到隔间里去了,也懒得去倒掉那些呕吐物。   大概收拾了一下,她又多抽了几张纸巾,摁着手臂就往厕所外面走去。走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炎红掏出来一看,发现是翦项离。这电话来得还真是时候,恰好一切都忙完了。她瘪瘪嘴划了一下接通符号。   “陆家人刚刚给我来电话了。”驱魔人第一句永远直入主题毫不拖延,随后又说道:“陆夫子刚才清醒过来,传达了一个让人觉得不安的消息。”   “不安的消息?”炎红下意识就紧张起来。   “似乎我们驱魔的工具对那些蜈蚣没有任何作用。”翦项离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是那么轻松。   炎红怔了怔,缓慢地嗯了一声,然后说:“刚刚我去慕宇房间,看见那条蜈蚣了......”   “然后呢?退治了吗?”   “血液似乎对于那东西还是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力,但估计我的能力还不足以退治,只能将它赶跑,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如此。”翦项离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随后安慰了她一句。“最起码现在仍然有能起作用的东西。”   “嗯。”虽然这种东西并不是那么轻松简单就能随意挥霍的。炎红默默决定了回家后把零用钱都用来买红枣补补身子。   那边不知谁叫了一声,翦项离应了一句,然后说我有点事先挂了。   还不等炎红回应,就瞬间断了线。留下一声声忙音枯燥无聊,她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拎着那袋苹果想着要怎么回去。   不过既然来了,顺便去看看陆夫子也好,省的拎着这水果麻烦。   如此考虑,炎红便跑到一楼,问了重症监护病房在哪里。值班的小护士头也不抬地伸手指了最外面的住院部,说在对面的门诊楼里。   她道了谢,对方没有回应,便自己晃晃悠悠地走出了住院部,往门诊楼的方向走去。一路夜色寂寥,路灯萧条,国府的繁华丝毫没有影响医院中的安宁,偶尔一辆亮着灯的救护车呼啸着从门口窜了进来,像是一道漂亮的闪电。   住院部的大厅外面有两个背着摄像机的人在抽烟,看上去应该是在蹲守慕宇情况的记者。炎红漫不经心地绕过他们,晃到了门诊楼。   问了问前台的护士,得知陆夫子的位置后,炎红便利落地转身走进了电梯。   畅通无阻地找到了那个单单听到女生闺房四个字就脸红的驱魔人所在病房,路上碰见了一个巡查的医生,对方好心地提醒现在探望要抓紧时间,九点之后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重症监护室现在不允许进入,所以炎红也只能在外头看上一眼。陆夫子已经醒来,但是因为还没脱离危险期,所以正在接受检查。而在门外不安地等待着的两个年轻人似乎就是陆家的人。   炎红向他们说明了来意,出乎意料的是,听到她的来历,两个年轻人一脸大梦初醒,纷纷说刚刚陆夫子醒来的时候说起过。   “少爷说,慕宇身边的妖怪并不怕驱魔的法术和符咒,看上去不像是往日遇见的种类。”其中一个修着平头的年轻人告诉炎红。   “那试过用血吗?”炎红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刚刚我试了一下,那蜈蚣就走了。”   “血?”另一个年轻人皱起眉,打量了一翻她那道明显的伤口,因为处理不当在段时间里已经开始红肿起来。随后那人摇摇头。“一般的驱魔人都不会用血来驱魔。”   “哎?”炎红一愣。   那年轻人见她不解,便解释道:“即便称之为驱魔人,但是血还是跟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特殊性——除非是特殊的日子出生的人。”   “……原来是这样吗?”   估计连蛇婆也不知道炎红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自然,她自己更加不可能算出生辰年月来,往年班级里填写个人资料,她都是随便写个日期应付,后来于乐就擅自将炎红的生日定在自己的后一天了。说是这样刚好能做姐妹。   两个陆家的年轻人紧紧地打量着她,像是在观察一条冬眠的蟒蛇。炎红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正要找个借口离开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接着那几个给陆夫子检查的医生也走了出来。   “病人现在意识基本上是清醒的,但是基于之前肺部创口过大,所以还是再观察两天吧。”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高个子医生对两个陆家的年轻人说道。   “好的,谢谢。”   “现在最好还是让病人休息,不过刚刚他说有话急着要跟……”他指了指炎红。“这个小姑娘说。”   “我?”   “嗯,清洗一下进去吧,但是不要聊太长时间。”   既然是陆夫子点名,那么炎红也不推辞怠慢了,直接换了干净的衣服,洗了洗手就走进了重症监护室。   刚踏入第一步,就闻到一阵熟悉的血腥气息。她皱了皱眉,但是看着陆夫子盯着自己,便还是快步来到病床边。   那个初见时对风水八卦侃侃而谈的年轻人现在身上插着输液管,脸色苍白,看上去很是虚弱,让炎红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一步,保持一定距离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慕宇。”陆夫子吐出一个名字,声音带着沙哑。   炎红刚想说我不是慕宇啊你别乱说。   然而还没张嘴,一阵彻骨的寒意就从脊背往眉心直窜。她一阵哆嗦,便看见陆夫子脸上的神色一顿。   眼前啪地陷入黑暗,意识和视线都如同被黑布遮蔽起来,炎红回过神来时感到掌心被什么灼烧了一下,便听见重症监护室的警报器鸣叫起来。   她心里一寒,立马喊了一声。“医生!”   外面还没走远的医生连忙推开门,在一片黑暗里摸进了病房里,随后过了几秒,眼前的灯光又亮起。   陆夫子脸色惨白,趴在床边,紧闭双眼,不省人事,嘴角隐隐能看见一丝血迹。医生和陆家的年轻人都顿时乱成一片。   他们正要转头问炎红发生了什么时,却发现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女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零零散散地飘下几片灰烬,落在地上任人踩踏。 第14章 十三   炎红冲出了门诊大楼,跌跌撞撞地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没有摔倒,但是也好不容易缓下了脚步。回过神后已经将那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给甩在了身后,面前是一条单行车道。   没有星月的夜空被霓虹和灯光渲染上一层薄薄的暖紫。她松开一直握在身前的双手。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抓痕,是陆夫子在炎红抽出符咒拍过去时下意识抵抗而留下的。   她想起翦项离跟自己说过,即便是没有妖孽鬼魂也不要乱用符咒,因为这种东西对人有害无益。那时炎红顶多以为是烧伤而已,但如今看来,这个“而已”,全然不过是因为她自己将此事想得太过简单而自我安慰罢了。   那断电来得恰是时候,即便是面对面的那个驱魔人也完全看不清炎红的模样。   符咒燃烧过后的灰烬还留在病房里,只要陆家稍微一调查,炎红做了什么就立刻都知道了。   而那两个年轻人称呼他为少爷,说明那人在家中地位绝对不简单,若是被追究下来……炎红打了个寒颤,她不了解驱魔家族,也不知道跟普通的大户人家有什么区别。但是正因为不了解,才让她更加不安害怕。   ——不不不,现在重点不应该是在这里。   她用力晃着脑袋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弯腰看着花坛上肆意生长的野草。在灯光灭掉的那一瞬间,即便不熟悉这样的感觉,也不了解详细,但是炎红还是能够意识到自己被附身了。   这种感觉非常可怕,那时她的意识完全是清醒的,能够感觉到自己如何将手伸进裤袋,掏出了符咒——而更加可怕的是,无论如今炎红如何努力回忆,都想不起那符咒是什么时候跑到裤袋里的。   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   那蜈蚣?或者是跟蜈蚣差不多的东西?如果说懂得运用符咒的话,说不定本身也对驱魔人有所了解。   看不见加害自己的那一方而让炎红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她仅仅是知道对方或许是要利用自己杀掉陆夫子。但是,如果是能够附身,为什么偏偏要利用炎红?任何一个更加有资格进入病房的医生护士不是更加容易吗?   炎红是一个平凡得像是白纸一样的女孩子,稍微有那么一点特别就是能够看见鬼魂。而现在或许再增加一点,便是血能够驱魔。   但即便如此,那时她也完全没能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在顷刻之间就被附身,转眼里做出一些违背本意的事情。   甚至如果有一天被利用去杀慕宇,也有可能。   想到这点,她便感到心跳漏了一拍。   ——这件事绝对不能拖到以后再解决。   炎红深吸一口气,跑到一个路灯光线外的角落,拨通了翦项离的电话,在等待接通的时候有一辆救护车从她面前略过,然后拐弯拐到急诊部去了。   意外的是,这次翦项离很久才接听,而且那边似乎正在忙着什么事情,有些嘈杂。   “怎么了吗?”他问道。   那阵嘈杂让炎红顿时警惕地犹豫了一下,但是随后又觉得自己的犹豫完全没有理由,便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驱魔人说了。   而随后翦项离良久的沉默也在她的预料里,对方沉默得越久,就说明这件事越不简单。   炎红紧张不安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又一辆救护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然后翦项离才缓慢地开口说话了。“陆夫子是陆家的独苗,家中上下对他也是出了名的爱护,即便是个意外,陆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幸运的是你不是我们这一道上的人,所以要报复也不会那么放肆。”   但是,会被报复却似乎已是无法避免的事了。   炎红说:“如果他们执意要我负起责任,我不会反对。只是……”   知道她顾虑什么,翦项离嗯了一声。“只是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你的血能保慕宇平安,但如果那东西利用你来害她的话……”顿了顿,驱魔人思考了一番,随后又说道:“你去弄一个护身符。”   “护身符?”   “对,去找一块干净的紫玉,我给你刻上符文,能挡掉附身。但是要记住,必须不能是普通的玉,你应该懂得怎么选。”   “……”   炎红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说得简单。后来挂了电话,她甚至都没有去叹气。——说得简单,但是玉石什么的,还是要开过光的干净玉石。   去正规市场淘的话,就蛇婆那家徒四壁的程度……嗯?   炎红转眼一想,既然老人家是慕宇亲戚,说不定会有那么两张随意刷的□□才对吧?   之后便回忆起蛇婆跟慕宇通电话撒谎的情景,她便默默将这个期待给打消了。   一夜晴朗,适合夜跑的小情侣在街上打情骂俏,可惜炎红既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甚至也还没到老师口中“允许恋爱”的年纪。   她便只能茫然地绕着一条一条街道走,计算着如果自己走回无枳要走上多久,回到家是什么时间。   但最后炎红并没有走回无枳,毕竟她不是机械人也不是什么超级英雄,走了两条街就已经累得不行了,只能在国府不知道哪一个商场里的休息长椅上坐了一晚上。   早晨大概六点多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慕宇。   现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串号码,炎红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手臂上的伤口因为没有处理而发炎了,说疼也算是疼,但是因为麻木了却又没有任何感觉,顶多活动的时候会有一种急躁的难受在心里翻腾。   商场里没有人,店铺也还没营业,不远处有两个离家出走的女中学生依偎在一起,来来回回不时有保安巡逻。炎红确认没有谁注意到自己后,便接通了电话。   “……”   “……”   她觉得有点好笑,自己跟慕宇竟然也如同蛇婆第一次拨通这个电话号码时那样,彼此尴尬地沉默了几许,才断断续续开始说话。   慕宇的声音听上去还带着疲惫。“你现在回家了?”   炎红犹豫了一下,环顾一圈四周,回答。“我还在国府。”   “今天不用上学吗?”   她这么一问,便让炎红顿时想起学校功课,以及那数学的考试,更加身心疲惫,疲惫到怀疑人生。她用力地抱紧背包,深吸一口气的时候,哼了一声。   “我昨天放学就来了,没带买回程票的钱,在外面坐了一晚上……”炎红淡淡地解释。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别哭。”   她嘴角一抽。“我没哭……”   “你在哪里?我让经纪人接你。”慕宇说道,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事到如今再矜持就是傻瓜了,炎红立马转头找了找,找到商场的名字,便给那大明星报了出去。随后顿了顿,又有点得寸进尺地说道:“能不能给我带点消□□水?”   “怎么了?”慕宇问,接着自己便哦了一声。“你昨天划了多长?”   “一个能帮你将那蜈蚣赶走的长度。”炎红说。   “蜈蚣?”   听到对方疑惑地反问,她愣了一下,立马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脑门。看来没有睡觉,现在脑子也变得迟钝,都忘记了慕宇不知道自己身边簇拥着蜈蚣的事情。炎红支吾了一声,想要敷衍过去,却忽然听见那边的人轻声笑了笑。   她看不见那人,所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笑了。不过慕宇笑起来,也顶多是眼里看不见笑意吧?炎红在心里嘀咕着。   随后慕宇说道:“小时候我最害怕蜈蚣。”   “咦?”炎红惊奇地扬了扬眉。“那现在呢?”   “算是不喜欢。”   “噢……”   那知道自己身边围绕的是蜈蚣就更不应该笑吧?炎红心想。   随后,慕宇也不像之前那样急着结束谈话,懒洋洋地说了一句你等等,跟身边的经纪人说了去接炎红的事,但是说得比较小声,所以即便是在电话这边的当事人也听不到具体。   似乎交代了一些什么,炎红忍不住有点期待起来。但是还没开始胡思乱想,慕宇就已经将经纪人打发走,依旧是语气平淡地对她说:“你等十来分钟到门口吧,认得那辆车吗?”   “嗯,好。谢谢。”最后两个字说得有些不自然,估计是慕宇都没跟炎红说谢谢,自己这边先说出口有种别扭的不甘心。但是她也没在意,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感觉怎样了?”   “意外好多了。在吐过之后……”慕宇叹息一声,随后又窸窸窣窣不知道那边谁在说话。炎红等了片刻,大明星便略带歉意地解释:“我妈妈给我买了早餐。”   “你慢慢吃吧,我手机也没电了。”理解到现况,炎红也没有说其他什么话。反正慕宇现在精神不错,蜈蚣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去,倒是那陆夫子……   想起昨晚的停电,她的心就沉了下去,但是同时又想到另一件事,连忙提醒那边的大明星。“我昨晚给你抹的血不要洗掉。要洗也戴着铜钱再洗。”   慕宇很明显顿了一下。“嗯。”   而炎红却随着她这一停顿,原本就沉下去的心又沉了几许。语气死板地问:“你不会已经洗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这件事也就是坐实了。炎红刚要叹气,便听见慕宇语气幽幽地解释:“今天我妈被那血吓了一跳,直接给我擦掉了。”   “你、”想要说什么,但是想想也不是慕宇的错,炎红只能将将话吞了回去。   “我让经纪人顺便给我拿那串铜钱过来。”   “嗯。你先吃早餐吧。”听慕宇的语气也诚恳,她便不再多说,现在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比较好。   两人礼貌告别后,炎红发现那大明星还是没说一句谢谢。明明跟自家经纪人就说得那么自然,跟自己却没有半点表示。但如今她也只能苦笑着叹了口气,不再去抠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原地等了几分钟,约莫时间差不多了,炎红便往商场门口走去,离开时那对离家出走的中学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   外面车水马龙,正值上班时间,各色私家车穿梭在街道,成群结队的学生在街道对面嘻嘻哈哈地走过,但是意外没有多少其他的行人。炎红抱着背包站在商场门口显得格外愚蠢,灰头土脸,一脸疲倦。   坐在商场里发了一晚上的呆,即便是什么想不通的事情都累得放下了,炎红隐隐约约疑惑着被不知什么附身的那件事之外,也没其他精力再去深入,连那阵疑惑都显得像是滑过脑海的一个音符一样毫无重量。   她盯着对面街道上打闹的学生,他们手里拿着的肉包子显得格外具有诱惑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也没过多久,便见到一辆保时捷SUV在车流中打着转弯灯往商场门口靠过来。   炎红眼前亮了亮。   保时捷停在人行道旁,随后副驾驶座的窗户便降下,那个戴眼镜的经纪人小哥眯着眼四处扫视,最后将目光停在她身上。   “是炎红吗?”他问。   炎红点点头,于是经纪人便招手让她上车。顺口说了句:“慕宇说你可能没吃早餐,让我顺路买了点。”   听到对方这么说,炎红先是一愣,心里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小感动了。她抬起脚刚迈出一步,却仿若踏入了无底深渊般,视线一阵天旋地转,砰地失去了意识。   慕宇猜得没错,她的确没吃早餐,但也没吃晚餐。好像从昨天中午过后就一直没有进食,也没有喝过一口水。   也难怪那些学生手里的肉包子会有着如此强烈的诱惑力——但是,不至于啊。   炎红在一片黑暗和混乱中反省着,即便是滴水未进,也不至于会毫无预感地就倒下,意识全无吧?   况且,晕过去后还能思考这一点来说,也不太符合常理。   她缓慢而无奈地等待着这片黑暗是否会转变为什么,或许是某些光怪陆离的画面,超乎炎红的认知范围内。   但是最后炎红却渐渐先感到了无法抵抗的困意,维持着所谓“清醒”的思考也开始渐渐飘忽如乘风于云层之上般,柔软懒散。   ——这样可不行啊。   她意识到。   随后在这样一篇黑暗的柔软里,仿佛诵经般的低唱断断续续,极为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而眼前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第15章 十四   经纪人来电话说那个小女生晕倒后,慕宇愣在了原地。手上刚好端起了她妈妈买来的热粥,顿了几秒后放下了。   “怎么了?没胃口吗?”妈妈见她将粥放下了,立刻担心地询问。   慕宇摇摇头,电话那端的经纪人又说刚刚送到了急诊室,医生正在检查。   “但是并没有什么原因,不是疲劳也不是营养不良,暂时看不出有什么病。”他说道。“就是,非常奇怪地没有意识。”   “这样吗……”慕宇皱起眉,然后低头看着床头矮桌上的粥和糕点。她第一反应是炎红或许受到了妖孽影响,而后又猜想对方是因为饿晕了。   急诊室那边似乎又说了点什么,经纪人咦了一声,随后问她:“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压力太大啊?”   慕宇愣了愣。“压力?”   她想起炎红一直以来热心于关注自己的情况是因为受到了外婆的委托而非自身的意愿。每次相见时看着慕宇的眼神都是公事公办的苦恼,说不定那孩子本身性格安逸不惹是非,如今被卷入这档事里能不委屈就怪了。   “噢,她手上有伤,大概中华牌铅笔那么长。”经纪人说道。“而且似乎发炎了。”   “啊……”慕宇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眉心,但是没能将思绪里的纠结给揉散。该怎么说?那刀伤估计是昨晚给她退治妖怪才划的,自然,这件事不能如实相告。于是便只能回答。“我也不知道,或者是被什么划伤了。昨天她让我带点药。”   经纪人也不太在意,只说了现在炎红所在的病房位置,慕宇听到是一个普通病房,便随口道让那孩子转进五楼的VIP来,钱从工资里扣。   那边应了一声,便去办理手续。她挂了电话,握着那微微发热的手机神游起来。   慕宇想起之前自己问过炎红自己身边的东西是什么。   炎红回答为了你的身心健康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然后不久前她也问起那孩子划了多长的伤口。   炎红说一个能让蜈蚣退却的长度。   ——这般不直白而简单的委婉敷衍,是单纯的疏远,还是不刻意的温柔?如果不是如今再被提起,估计很快就会被慕宇在每日的工作和睡眠里丢在一旁,渐渐忘却了。   所以自己果然不是很懂那孩子。她揉了揉眉心。   后来在妈妈的监督下还是乖乖将带来的早餐吃掉。早上便看了看电视,新闻里还在报导着自己受伤的事情,慕宇翻了翻手机,网络上多数都是粉丝们担心的留言,期间师寒似乎也做出了回复,明确表达了担心,只是因为最近专辑发售的事情而一直没能来探望。   慕宇编辑了几条留言,随手就发到了个人网站上,扔掉手机。不是很困,但她还是决定躺下来睡一觉。闭上眼睛前摸了摸耳后,昨晚那片微凉的潮湿不知为何极为清晰地印在了慕宇脑海中。   其实炎红也是一个有趣的人。每次见着自己都一副想推脱掉某种麻烦的表情,目光里毫不掩饰疏远的小心翼翼,大概是对于慕宇作为明星的敬畏。   但是。   慕宇模模糊糊地思索着。但是炎红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是因为那人跟自己曾经有那么半点相似,也不是因为跟外婆有所联系。   而是作为“炎红”本身而言,似乎让她感到了什么跟常人不同的东西。   只是无论她还是陆夫子,还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不同”是指什么。慕宇将炎红归类为有趣,而可惜那时她还不懂这份有趣又是什么意义。   她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后便发现窗外阳光正好,切入窗帘室内,看上去很热,估计是到了中午。这般思索着,慕宇便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自己的预测还是偏差了那么一点。   下午三点二十分……好吧,其实并不是那么一点。   她妈妈在旁边的沙发上翻着一本食谱,不知道是从哪里买的。慕宇坐起来的动静让那中年妇女回过神来,连忙问她感觉如何。   慕宇摸了摸手臂。房间里散发着夏秋交接时分不算太清爽的暖意,她说:“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吧。”妈妈说着便把书放下了。   “但我现在饿了,想吃蒸饺。”慕宇安静地又抛出一句,随后建议:“要不您去帮我买一盒,我自己在五楼走两圈。”   妈妈犹豫了一下,想着五楼有保镖,便点点头,嘱咐道:“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好。”   乖巧地回答,她看着那中年妇女收拾好了手提包,犹豫了一番带上那本食谱,走出了房间。   慕宇等了两分钟,约莫对方上电梯了,便下床穿好鞋。站起来的时候四肢有些不受控制地发软,原地站了几秒便适应过来。   她走出房间,跟保镖打过招呼后便慢悠悠地顺着走廊散步,沿途见了两个小护士还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对方红着一张脸就跑远了。   经常听别人说起自己长得漂亮,但是至于这么夸张吗?慕宇摸了摸自己的脸。   漫不经心地瞥着各个房间上的名牌,找到了炎红的房间。她进去前左右看了一眼,发现保镖们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便好脾气地摆摆手笑了笑,拧开门把闪了进去。   炎红还没醒来。   慕宇很肯定炎红没有醒来,因为病床上像是小山包一样的东西还均匀地起伏着。她转了一圈,没找着头,也没找着尾,炎红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活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冬眠生物。   但是什么生物会将自己裹成一个球来着?慕宇原地思索了半晌,便想到了刺猬和穿山甲。   她大约猜测着靠近墙壁的那端应该是脑袋,毕竟枕头在那边。伸手试图拉了被子,却发现对方不为所动。   慕宇微微皱了皱眉。她记得以前父母经常教育自己睡觉时裹得太严实会窒息。   “喂。”她便叫了声。炎红没有回应,慕宇就揪着被子的一角,一点一点拽开。   然后她尴尬地发现露出的是两只白花花的小脚丫。   好吧,这人睡觉不老实。慕宇嘴角一抽,无奈地在心里嘀咕。   走到另一端,像刚才那样拽着一角,用力掀起。   刹那间,眼前一晃。   ——炎红如同一只等候已久的狐狸般,猛然扑向慕宇。她吓了一跳,来不及躲开,便被那孩子轻而易举地给推到床上。   “你在干嘛?”慕宇被这么一推,身上的伤口便疼了起来,她皱起眉问道。正要起来,却见到炎红已经跨坐在自己肋骨上。   窗户拉上窗帘后,光线昏暗,但是在这片昏暗里,炎红一双眼眸却烁烁地闪着冷光,倒影不出任何事物,视线涣散地没有任何情绪。   像是乌云翻滚的夜空。   慕宇见着她眼中虹膜微微泛着半分朱丹色,随后,不知何时炎红手上多了一把靛蓝色的玉刀。她认得这是对方拿来放血用的。   心中一惊,便见着那孩子举起了那把玉刀。   “炎红!”慕宇忙叫了声。   实话说,她并不抱着这一叫能让对方停下动作的期待。只是隐隐在心中察觉到如今炎红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炎红,或许是受到了什么影响,失去了理智,便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慕宇知道呼唤能唤醒别人意识多数只是小说和电影的桥段。她不是那人什么熟悉的人,对于不追星的炎红来说也并非很重要的存在,对她所造成怎样的影响也不过是以身边妖孽麻烦的程度来计算,一旦这种麻烦解决,那孩子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于是,她在下一秒见着炎红眸子里有那么片刻倒影出了自己有些紧张的脸时,心里错愕了半晌。   炎红手里的玉刀缓了缓,随后那孩子竟然如同被什么给拉扯一般啪地就撞到了一旁墙壁上。她挣扎着爬起来,似乎想要将手里的刀子扔掉,但却在扔掉的一瞬间,另一只手就已经又接住了。   随后又啪地一声被甩到一旁。重复了几次,都徒劳无用。   慕宇吃惊地看着似乎正跟什么抗争这的炎红,不知如何是好。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跑出去找保镖和医生,但眼前的情况并不在常人所能理解和处理的范围内,那些往日里能威震八方的保镖也无可奈何。   “慕宇……”炎红低声呼唤了她一声,那声音听上去像是愁苦万分的咬牙切齿。   慕宇刚要上前,便又见对方被甩到一旁,随后炎红指了指沙发上自己的背包。“符咒。”   符咒?   见过陆夫子使用,她便认得这么一种东西,慕宇没有迟疑,立马跑到沙发边,打开那个廉价的小书包,果然见到有几张皱巴巴的黄色符咒躺在里头。   她全部都拿了出来,不知怎么用。那边炎红嘶鸣一声,便又朝慕宇扑来,再次毫无防备,加上身体虚弱,她没能躲过,便被压在地上。   炎红的呼吸落在慕宇侧脸,烫得吓人。   她连忙推开对方,便见着那孩子眼里再次落下了半分的朱丹色。慕宇刚要开口呼唤,却见着这次玉刀要举起时,炎红低哼一声,手臂怪异地往后一扭,听得半声咔哒,似是骨头脱臼。那把玉刀便歪到在她身后,一动不动。   同时,在这瞬间,炎红另一只手已经拿起了一张散落在地上的符咒,直接拍到自己脑门。那符咒便化作一团小火球,将她直接打飞到远处。   慕宇清晰地看着一道青烟从炎红嘴里流出,消散在空气里不见了踪影。   炎红趴在地上,眨了眨眼,慕宇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却见那条手臂还诡异地扭在后头。   “你先回床上,我去叫医生。”她说道,转身离开时见炎红脸色沉得格外可怕。   医生匆匆忙忙赶来后,见着炎红的模样都吓了一跳,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炎红跟慕宇都格外一致地坚持这是因为上厕所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成这样子的。   纵使心里怀疑,但检查过后也不见其他什么异样,只是单纯的手臂骨骼错位,当场矫正便可以了。   “不过能摔成这样的错位,要多大的力气啊?”那医生一边摸着炎红的肩膀一边嘀咕。   慕宇在一旁看着炎红疼得满头大汗,却不发一言地皱起眉,便想起那阵青烟从对方嘴里流出,像是一条没有骨骼的蛇。   她微微闭上眼,不敢看医生矫正炎红手臂的情景。但那孩子却没有发出一声□□,空旷的病房里也只听得医生护士不算是太有用的安慰。   无论炎红也好,还是陆夫子,即便有着能驱邪退魔的能力,其实也不过是活在一具凡人的肉胎里。但在这之中,既不能看见也没有能力的自己,更加让慕宇感到疲惫而烦躁。   她后来一脸生无可恋地回到病房,妈妈早就等在里面了。慕宇瞥见房间里有人,脸上神色缓了缓,换上了一副淡然的模样。   “我听见那边有动静,怎么了?”妈妈问道。   “噢,那头病房里有个小妹妹上厕所摔了一跤,摔到了骨头,医生在检查。”慕宇语气平静地回答。   “真不小心啊。”   “嗯。”   “我把蒸饺买回来了,你不是饿了吗?趁热吃吧。”说着,妈妈便将一个白色的餐盒打开,放在桌子上,房间里顿时弥漫出一股热腾腾的香气。   慕宇笑了笑,回到床上,接过筷子时顺便打开了手机,见着自己那两条留言下回复已经刷了个三四千。清一色都是终于盼来了她音讯的喜悦和对伤势的询问。   微信里师寒和几个朋友也发来了留言,似乎是看见她上网络回应,便都纷纷问候。   ——我很好,现在正安心地吃着妈妈买的蒸饺。   编辑了一条信息统一回复那些担心的人。慕宇按下发送键。   但她其实一点都不好。真的。   从出道以来都没有遇见过什么困难,总是在需要帮助的前一秒,便会有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如今所凌驾于现实外的这些遭遇,或许是慕宇头一次直面了所谓的“苦难”。   可笑的是,即便是凌驾于现实之外,她身边却也是聚集着想尽一切方法帮助自己的人。   不敢原地发呆太久,免得妈妈又要问自己是不是不舒服。慕宇便假装轻松地夹起蒸饺塞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   刷着网络的新闻,看着了几条关于自己空间留言的报道,慕宇没有点进去,直接忽略了。随后突然屏幕一转,闪烁起那串除了炎红在内的只有三个人知道的号码。她下意识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研究食谱的妈妈,确定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后,才悄悄接通了电话。   “……”   “……”   她没有主动说话。而对面的人似乎也沉默了片刻,随后才缓缓问道:“没事吧?”   而这个声音响起时,慕宇愣了半晌。 第16章 十五   来电的是不是炎红,而是她外婆。   慕宇以为那老人家也来了国府,问起时,对方只说家里的座机电话跟那手机是一个号码。   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即便是不相信,现在妈妈在这里,她也不敢随便再出去。   于是慕宇只能告诉外婆,自己现在挺好的,基本上恢复过来,就是身边的人——她指的是那些保镖和经纪人,都有些大惊小怪。   又不是什么绝症,只不过是一场车祸而已。她轻描淡写地嘀咕。   电话那头传来两声平和的笑意,随后外婆说:“人生还是不要那么轻描淡写为好。”   慕宇嗯了一声,但又说:“但是不轻描淡写的话,其他人就都会杯弓蛇影起来吧?”   “杯弓蛇影未必是坏事。”   “这样么……”   “嗯。”外婆顿了顿,接着说。“你记得在初中时参加接力赛,跑完后,流了一地血的事情吗?”   “啊,那个啊,某些无聊的人往我运动鞋里放了图钉。”慕宇淡然地回答。   “你非要什么都不说地忍痛参加。”   “毕竟也不是骨折,就算是有点痛,忍忍就能跑了。”   “那后来因为你脚上有伤让班级没取得名次也没关系?”   慕宇顿了顿,听着电话中的杂音,语气依旧是淡然而冷静。“但他们见到我鞋子里的图钉,也都原谅我了。而且从那之后,也没有人往我运动鞋里放图钉之类的。”   “慕宇。”外婆叹了口气。“我知道那时你心里想的是,他们不让你跑,你就偏要跑,而且即便被伤害也要跑下去。但是,我只想说,有些事情,不是轻描淡写地压在心里就能平息下去,反而会给别人造成麻烦。”   “……”   她指的是什么?慕宇沉默着思索起来。指的是炎红?还是家人?   然后,外婆又说道:“好好休息,过上两个月天气凉了,多添点衣服。我就不打扰了。”   见对方要挂断,慕宇却想起在走廊那端躺着的炎红,连忙说道:“对了,炎红她……”   “噢。”听见她提起,外婆的语气也只是淡然如水。“提醒那孩子,忙完就赶紧回来吧,老师说不然要记她旷课了。”   慕宇微微皱起眉,解释“但是她现在……”   话还没开始说,便被那端打断了。   外婆说:“要没话费了,你好好休息。”随后顿了片刻。“再见。”   “等下啦,炎红她的手臂刚矫正……”想要赶在对方挂断前替炎红解释清楚,但慕宇刚说了一半,便听得对方早已忙音阵阵。   她叹了口气,回拨了过去。等了一段时间,便听到接听的声音。   但接听的不是她外婆,而是显然筋疲力尽的炎红。   “怎么了?”对方问,随后又加了一句。“你还好吗?”   慕宇脱口而出。“不好。”   “咦?……抱歉。”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慕宇听着炎红道歉,便揉了揉眉间,叹了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跟对方说起刚刚外婆的电话。“刚刚,有人来电话说如果你不回去上学,老师就要记旷课了。”   炎红那边沉默了很久,慕宇理解她的沉默,毕竟现在手臂错位刚刚纠正,估计还打着固定的石膏,医生自然会让她留下观察一段时间。回去上课不太现实。   刚要提议要不请个假说明情况,便听见炎红似是有些疑惑地问:“你外婆是用谁的电话打过来的?”   慕宇说:“她说家里的座机跟你手机同一个号码。”   “哈?我们家没有座机啊。”炎红回答。   慕宇下意识看了看那个漂浮在通话界面的号码,反问炎红:“你们家?你跟她住?”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那边沉默起来。半晌又想解释什么,慕宇安静而耐心地等着,没有发觉自己光是顾着通话而忘记了吃蒸饺,沙发上看食谱的妈妈正盯着自己一举一动。   但炎红似乎没能找到好的解释,支支吾吾地说了句有别的电话进来了。便切断了通话。   慕宇一扬眉,下一秒随手就按住了回拨。正如她所料,那阵等待接听的广场舞音乐没有任何阻挠地响起。   然后被炎红切断了。于是她又继续回拨。   炎红再切,慕宇再回拨。切,回拨。切,回拨。   皱着眉,但嘴角却有些好笑地上扬起来,慕宇一直回拨了十来次,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关机?   很快炎红便回复了:   ——是。   格外理直气壮。片刻后又发来一条:怎么关机?   慕宇哭笑不得地在心里嘀咕我怎么会告诉你。随后她也没有回复,继续拨了过去。炎红毫无意外地又给她切断了。   其实明明扔到一旁就可以了吧?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想的。慕宇一边兴致勃勃地按着回拨键,一边想。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的时间,便听到一旁妈妈幽幽地提醒:“蒸饺要凉了。”   “啊,抱歉。”回过神来,慕宇便只能先放下了电话,继续拿起筷子。   炎红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态度让她更加肯定了对方跟外婆住在一起,但是如果说家里没有座机,那外婆是怎么用这个号码给自己打来电话的?   不会是偷偷藏了另一部手机吧?后来慕宇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想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外婆跟自己父母住一起,不缺那点钱。就是炎红说“我们家没有座机”这一点又让她觉得矛盾。   虽然她没回过家,但是家里有两台座机慕宇还是清楚的。   所以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谁说的是真话?   “慕宇。”正想着,忽然听见妈妈叫了自己一声。   “嗯?”   “刚刚是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啊?”   慕宇嚼着蒸饺,抹了一把脸。“我很开心?”   妈妈点点头,又问:“是那个之前你提到过的小女生?”   “……”   炎红的事情慕宇也只是在最开始跟家人提了一下,无非就是有个开了天眼的小女孩跟自己说身边围绕着妖孽。于是父母便介绍了陆家来为她退治。   她想起自己妈妈那时听到后还说一个只能看见的女孩子不及半个专业的驱魔人什么的。   但是现在——慕宇偏着脑袋思索起来。但是现在,似乎炎红变得更加可靠了一点。   特别是目睹了陆夫子的各种道具都不起任何作用后,她甚至对那孩子的兴趣更浓了半分。   那天晚上慕宇也懒得再看电视,在妈妈的陪同下沿着住院部走了几圈,沿途的小护士和医生都会偷看自己几眼,让她觉得格外奇怪。   “妈,以前走在路上看我的人不多啊。”慕宇这么皱着眉问自己妈妈。   妈妈回答:“大概是憔悴美。”   “哈?”   走了几圈便觉得累,但这个累却让慕宇有些紧张。毕竟一旦自己觉得头晕,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连忙回到房间,将那串拜托经纪人拿来的铜钱握在手心。   那古铜色的方孔铜钱温度冰凉,上方褐色的血迹还没褪去,慕宇一点一点将它拽暖。但奇怪的是脑袋里那阵眩晕还是没有半分退却。   难道跟妖孽无关?她思索着。   随后听见身后的母亲嘀咕了一声:“走了几圈就突然想睡觉了,真奇怪。”   “……”   当晚医院不知道是不是空调开大了,房间里温度降下八分,炎红看了看气温监控,却发现显示器不知何时坏掉了,一片灰绿的暗淡。她皱起眉,往被子里缩了缩,手机里的电量剩下可怜的百分之十。想着反正慕宇房间也在不远,有什么直接两步跑过去就是了,炎红便毫不犹豫地关了机。   在第一次被附身后,第二次时便有了半点意识,或许是这次停留的时间长,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反应过来。   但这半分意识犹如风中蚕丝,徒劳无用。   炎红叹了口气,随后却又皱着眉摸了摸自己肩膀。那时她是怎么克服附身在自己身上的东西而没有伤害到慕宇的?   即便脑海中强烈地作出反抗,但反手将自己肩膀都给掰下的力量,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握力不过四十的小女生所能做到的。   “我到底想什么啊?”后来炎红莫名其妙地看着冷清空旷的病房,歪了歪脑袋决定不要再纠结这件事。   总之,她救了慕宇。嗯,又一次救了慕宇。   闭上眼睛,准备好好休息一番,今日处理的伤口还隐隐作痛。炎红听说住院费是慕宇给自己出的,伙食全包,服务周到。正如于乐所说,如果不是什么绝症伤痛,在这里待着就像是度假。   但是那蜈蚣啊……不知道是不是太累,炎红刚合上眼就立马困顿起来,迷迷糊糊想着那条蜈蚣,思绪却又如同顺飘到湖中心的一叶孤舟,渐渐被弥漫开的白雾给遮蔽得模糊不已。   ——这样可不行啊。   她又想起那时自己昏睡时心里所嘀咕的话。   不行啊……   不行……   到底是什么不行?   后来炎红迷迷糊糊里见到了一片火海烟云,身处其中,听不见半点声响,足下踩着什么,软绵绵似是人的身躯。她莫名其妙就对自己说了句这样可不行啊。   说着,面前便杳然睁开一双黄橙橙的眼眸,如同两轮高挂夜空的满月。   她一见这双眼睛,脚下一软,跪倒在火里。而膝盖着地的清脆响声,啪地将炎红从梦里拍醒。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天花板,那双黄色的眼瞳似是幻觉般交错在眼前,眨了眨便消失了。   ——这可不行啊。她喃喃自语了一句。   随后炎红便像是被什么催赶着一般猛地跳下床,冲出房间,转头看向走廊一端,慕宇房间门口伫立的五个保镖在这空荡荡的走廊里浑身黑衣,明显得很。   她原地看了几秒,看着这五个保镖站得笔直,像是五棵被刻意削得整齐的黑色树干。但是,太笔直了,太笔直到让人感觉不到半分作为人类该有的柔软。   走廊上的白炽灯闪烁了两下。炎红撕开自己手臂上的纱布,弯起腰,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一二三,用力蹬脚往前一跑,像是一颗小号的保龄球般撞向那五个保镖。   但炎红瘦弱,用尽全力一撞,也只是硬生生将其中一名保镖的腰部撞歪了四十五度。但这四十五度的歪曲里,那人的脚却如同钉死在地面般不动分毫。于是整个人便形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竖在那儿。   片刻里砰地如同弹簧一般弹回原型,顺便还将炎红给弹飞了好几步。   炎红站定脚跟,毫不意外地见着那五个保镖齐刷刷转头,脸向自己,但眼珠子却还没转,冲着她的便是五双特别吓人的眼白。像是网络延迟一般,下一秒,便又见到那五双反应迟钝的眼珠子呲溜一声也转了过来。   “喏,有点恶心。”炎红嘀咕一声,从病号服的口袋里便拿出了那把玉刀。   走廊值班橱窗里的小护士正背对着这边,看电视中的连续剧,从断断续续的配乐听来,似乎是慕宇那火了好几个月的电视剧。   炎红思考这把动静应该要闹大一点还是躲开别人耳目冲突。还没决定,便见着那五个保镖张开嘴,吐出了一段肥壮的黑色蜈蚣,吐了一半,似乎因为卡住还是别的什么,便一动不动了。那有炎红手臂粗大的蜈蚣在空中扭着身子,百足窸窸窣窣,便控制着保镖们手脚如同皮影戏般转了个面。   她不由得一个寒颤就从脚跟窜到发梢,原本以为那大蜈蚣离开后这些小的也该躲起来了,想不到原来是躲在人的身体里。看这样子,想必那几个保镖身体里绝对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九条命都不够折腾。   ——得把慕宇赶紧带到外面。住院部人多,若是大动静地纠缠起来想不被注意都不可以。   炎红思索着,用刀背在伤口上使劲一压,轻而易举地压出两道血流。她直接抹了一掌,再次像颗小保龄球一般冲向五个保镖。   而那些蜈蚣似乎晓得她掌心有血,纷纷都下意识退让了两步。炎红趁着这个机会闪到了房门前,直接拉开门冲了进去。   迎面跟慕宇撞了个结实。   “卧槽好痛!”这一撞撞着了炎红刚接回去的胳膊,疼得她原地跳了两下,随后慕宇也不道歉,直接拽起她的手便又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在门打开的间隙里,炎红转头一看那房间。发现慕宇母亲已经躺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而窗外却挤进了那条足以称霸一方的巨大蜈蚣,如今正张着一张小嘴扑来。   今天真棒,门外是演着人肉皮影戏的保镖,门内是已经打破了吉尼斯纪录的蜈蚣。   慕宇说我们得到别地方去。   炎红点点头表示这样的默契实在难得。   于是她便伸手就给了门外等候已久的保镖一巴掌。   慕宇拉着炎红直奔安全通道。电梯实在过于狭窄,空间太小又不晓得会不会遇到常人,冒冒失失乘坐怕是要被逼死。   两人一路跑了下楼,安全通道的楼梯间里能听见那条大蜈蚣脚步声回荡在四周。炎红也顾不上其他,直接给慕宇就抹了满脸血红,就着那大明星自带的冷漠眼神,看着活生生像是个刚刚行凶结束正四处逃逸的凶残女人。   炎红问慕宇:“你那串铜钱呢?不见了吗?”   慕宇推开一楼的防火门,无奈地叹了口气。“刚刚我妈好奇,便拿了过去看。我以为一会儿应该能没事,哪知道……”   哪知道刚刚递过去,那窗户便被啪地一声吹开,母亲刚要去关,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滑了一跤,铜钱掉到了储物柜底下。   不等慕宇捡回来,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就全变了。   “难不成那家伙一直在窗外偷窥?”炎红嘀咕一声,跟慕宇一同跑出了住院部,在这暗沉夜色中往病人散步的小公园跑去,刚到一座石亭里,她便用力拉了拉慕宇。“那你有在房间里换衣服吗?”   “……怎么看都觉得这个问题不是很适合如今的气氛。”慕宇吐槽了一句,随后便听见树丛里沙沙沙地响了起来。   炎红瞬间一把将她紧紧抱在臂弯里往旁边一歪,见得眼前一道蜿蜒的黑影就砰地贴着耳边砸碎了石亭前光滑的青石板。 第17章 十六   夜里的小公园并不见其他人,那条远远看去如同虬龙般的蜈蚣在树丛草地里肆虐,拍起的石块泥土砸了炎红满身。   她抬起头,看见在那月朗星稀的夜色里一道扭曲的蛇影冲天而起,两条长须末端隐隐有红光。   “这么大的程度……难道要我把手臂都砍下来么?”炎红嘀咕一声,最后便见那蜈蚣身躯一扬,拍了下来。   她下意识再一躲,那百足虫便擦着炎红肩膀摔在地上,泥石尽碎,打在身上疼得不行。   “它不是怕你的血吗?”慕宇指了指自己的脸。   “看现在的样子你觉得这点血还能吓到那东西吗?快跑吧!”炎红咬牙切齿地指了指蜈蚣。   ——但是,该跑到哪里去?   炎红捏着那把小玉刀,那立起上半身来足足有两层楼高的蜈蚣没有半点迟疑,再次瞄准了她跟慕宇就拍了下来。   她便沿着之前的伤痕用力一划,洒了一地血,推开慕宇就躲到一旁。   蜈蚣拍到那沾血的地面,听得一声嘶鸣在脑海里响起,意料之中地便看见那庞然大物在地上打了个滚,将一旁的榕树都折断。   炎红松了口气。“还是有点作用的。”   慕宇沉默了一下,随后突然告诉她:“其实我有点晕血。”   “你就不能挑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再说嘛?”   炎红一把将她推开,想着要赶在蜈蚣再支起身前跑远。但两人刚跑了两步,便明晃晃迎面射来两道白光,射得让人眼前一花,差点摔倒。   “卧槽,发生什么了?”听见一声惊呼。炎红睁开眼一看,发现是两个穿着保安衣服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估计是因为动静太大而引来的。   而如今,这个公园里石亭碎成一堆残桓断壁,树木被蜈蚣碾断,草地砸出了几道吓人的凹痕,泥土翻出,石板破裂,狼狈到堪比拆迁现场。   即便今夜没有这两个保安来,明天早上也一定会上热搜吧?   ——祸不单行。   她在心里感叹着,便忽然感觉慕宇握住了自己的手。   炎红往后一看,那蜈蚣已经直起身,蓄势待发。   于是炎红便拉起慕宇的手,看着那人浅色的眼眸,真诚地说道:“我们跑吧。”   “嗯……但是……嗯。”   炎红知道慕宇这个“但是”是什么意思。而那两个保安已经往她们的方向跑来了,再不动,估计一群人都得死在这里。   她说:“跟我来。”   说罢,直接拉着慕宇就往蜈蚣的方向绕了过去,那蜈蚣一段身子拍下来,正好跟冲来的保安错开,随后炎红也没有回头,直接往反方向跑去。   如果保安速度够快,能快过那蜈蚣抓住她们,那么就只能听天由命。说不定那些东西对看不见的人没有什么危害。   但如今炎红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让蜈蚣尽量背对着两个追来的保安,防止两个普通人活生生被那条堪比虬龙的庞然大物给压扁。   慕宇跑了几步,忽然就一把又拉过炎红,说:“走这边,去停车场。”   炎红连连摇头。“那得赔多少年啊!”   “都这个时候了……又不是你出钱!”   狠狠刮了她一个眼刀子,大明星就拉着炎红绕过住院部往露天停车场跑去。慕宇看着特别宅,但实际上运动能力意外强,即便是往日里体育课两百米能跑女子组第二名的炎红,也完全赶不上她的速度。   ——这人天生就适合逃命吧?她在心里嘀咕。   顺便一提,两百米第一名的那位似乎是校花来着。   但实际上,两腿还是比不过百足,绕过住院部远远看见停车场,便已经听到后面一阵风响,随后砰地一声,沥青路被砸出一个大坑。   炎红似乎听见保安惊呼一声,似乎被这凭空砸开的马路给吓呆了。估计应该不会再追来了吧?   她正想着,便回头一看,随后顿时唔地一声胃里一阵反酸涌上喉咙。   保安的确已经掉头跑人了,但逃掉的只是一个,剩下的一人早就化作了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躺在坑底。   炎红低骂了一声,慕宇刚要转头看,却被她往前一推,催促:“你再看我就变成肉酱了!”   “……”   一路跑到停车场,睡觉时间已到,来访的人少,便见不到谁在这里,但远远还有有两辆私家车正打着转弯灯找位置停车。   还没停好,蜈蚣就已经砸向了最近停靠的一辆车,砰地一声,车前盖便凹进去一大片,随后防偷警报器便一阵接着一阵地响起。   真是热闹。   而那边的两辆私家车似乎也听到了动静,有人摇下车窗往外看。慕宇瞥见,一压炎红脑袋,躲在车辆后面。   炎红想说你躲什么?就听到又一声砰,身后一辆银色的大众车便从脑袋上方抛物线状摔了出去。那辆大众车似乎不知砸到了哪里,随后立刻就听见两辆私家车急促地开始转弯逃离。   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见到车子凭空飞掉,估计谁都会吓得魂不守舍。   那边的车子刚走,这边炎红转头一看,迎面就是两根末端泛着红光的长须,随后忽然身子一轻,莫名其妙就飞了起来。   卧槽。   镇定地在心里骂了句,便摔到了一辆小轿车上,脊背一痛,差点没让她两眼一翻晕过去。   这一摔也是够倒霉,直接砸碎了那质量似乎不是很好的前窗玻璃,卡在了驾驶座里。   “完了。”炎红动了几下,手臂打了石膏根本就使不上劲,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边慕宇被蜈蚣一撞,用两枚毒牙卡在了一旁轿车车门上。   随后,她便突然看见慕宇的身影瞬间里模糊成两个,下一秒又清晰地恢复原貌。   炎红一怔,还没想明白那是什么,就突然感到眼前一片花白,像是被人蒙了一脸雪花。   慕宇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很明显的钟声。随后腰上力道一松,似乎那东西放开了钳制。她连忙转头一看,正好看见炎红像是被线牵着一般,直挺挺地从那驾驶室里竖了起来,特别像是诈尸。   “慕宇。过来。”炎红说。   而慕宇听了,却整个人一惊,手脚一阵冰冷。   炎红嘴里吐出的是自己外婆的声音。苍老而安静,跟那十六岁的年少模样一点也不相符。   “过来。”炎红催促了一句。   慕宇看见她手上似乎是牵着一道金光,越来越淡地不知道牵着什么,或许是困住了刚刚攻击她们的蜈蚣。   她不敢不听,便立刻起身往炎红的方向跑去。   跑了一半,听见身后一阵玻璃破碎声,一阵冷风便席卷而来。同时,炎红一个翻身就迎了上去,手中金光翻滚如一条入海的蛟龙,在空中跟那慕宇所看不见的东西纠缠起来。   炎红手臂还被石膏固定着,现在也只有一条胳膊能动,但在空中却似乎不被占半点上风,僵持了好几个回合。将慕宇挡在身后,让那东西无可奈何。   一阵破碎般的嘶鸣在慕宇脑中想起,让她顿时觉得头疼。   恍惚里听见炎红用外婆的声音喝道:“孽障!休想挣扎!今夜月缺,逃得过我,逃得掉三门百二十驱魔人么?”   她听不懂,而炎红也必定不会说这样的话。慕宇记忆中的外婆……她晃了晃脑袋,但还是没能想起外婆的模样。   下一秒,又是一辆小轿车腾空而起,炎红一跃而起,似是在空中踩了什么,从那车子上方翻了个身躲开。   随后落在地上,用力一拽,那金光便叮地一声绷紧。   又是一阵嘶鸣。   那边炎红还在僵持。   慕宇想要说些什么,但隐隐却有种如果自己说出来了后果估计要一发不可收拾的预感。迟疑了几秒,突然被人从身后拉起,往一旁一拽,擦肩而过的是一个比炎红要年轻的女孩子,两人对视的那一秒里慕宇突然觉得耳中有什么尖锐地鸣叫起来。   她一皱眉,眨眼间见到对方肩膀上似乎有一团白光,不知道是什么。   那女孩子一言不发,沿着炎红手里的金光,直面就迎上了那慕宇所见不到的东西。手中握着一把螺丝刀,就这样硬生生捅了出去。   随后她轻轻一扬眉,似乎发现不起作用。   炎红说道:“这东西不吃这个。”   “……”女孩子依旧是沉默不语,突然嘴角便勾起半分笑意。   她眼神里带着半分戏谑,又带了半分无邪,不知真假。随后转过身,定定地看了炎红两秒,突然脚下一阵风起,下一秒她们便撞在了一起。   慕宇眼睁睁地看着那把螺丝刀就这样被捅进了炎红腰部。而炎红似乎也完全没想到,瞪大了眼睛,手里金光一松。   顿时一阵冷风迎面扑向了慕宇。   “胡闹。”片刻中听见那女孩子笑道,眨眼间已经挡在了她面前,手中螺丝刀上血粼粼,看着让慕宇觉得刺眼。   她这次并没有捅出去,而是横着一划,借着两边轿车车门便跃起,直直从上往下举着螺丝刀砸了下来。   不,估计这个动作应该是刺吧?   脑海里再次响起一阵嘶鸣,但这次更像是惨叫,持续了很长时间后,便渐渐消失了。   空气里的温度一下子回暖,慕宇没能适应过来,浑身都抖了抖。   炎红病号服上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绯红,但她却毫无感觉地站在那里,转头看了看那个女孩子,突然笑道:“不愧是翦家。”   “路过而已。”女孩子回答道。   随后炎红点点头,不再说其他,嘴里便流出一道青烟,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慕宇正要上前,女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拍到她手里。“给她敷上,不然今晚得进陆家少爷的那个房间了。”   说罢,似乎赶时间,转眼间就跑远了。   慕宇打开那纸包,里头却是一捧极为难闻的香灰。   那夜月缺,夜色明朗,国府各处的繁华里似乎都响起了一阵阵嘶鸣。慕宇在床上辗转了好几次都被这嘶鸣给扰得完全睡不着,这天背着炎红回房间,完全没遇见半个医生护士,而走廊上的保镖都不见了踪影,那个小护士还在看连续剧。   外头那被破坏得一塌凌乱的公园和停车场,实在是无心理会,只能静静等待明天的发展。   沙发上的母亲还在熟睡。慕宇后来走出了房间,来到炎红这边,推开门发现那孩子正睁着眼看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似乎察觉到她的到来,炎红转头问:“睡不着?”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怎么可能会睡得着?慕宇沉默着点点头。   炎红叹了口气,不说什么,摸了摸腰部。   那香灰效果特别快,慕宇那时刚抹上,便看着伤口立刻止血结痂。根本不需要什么紧急处理。除了炎红失血有点多之外,状态都还算控制范围内。   她盯着那孩子苍白的脸,叹了口气,走进房间坐在沙发上。   慕宇说:“明天让人给你送点补血的东西吃了吧。”   “只要不是什么奇怪的补品,我就谢谢你了。”炎红也不推辞,只是这样嘀咕了一声。   “嗯。”   之后相望无言。炎红似乎并不记得那时发生的事情,而慕宇正考虑着要不要跟她说,关于外婆的声音,以及那个年幼的女孩子。   沉默半晌,慕宇便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炎红回答:“就明天吧。”   她愣了一下,而对面的那孩子神色认真,并不是随意说说,也不是在开玩笑。   慕宇点点头。“我知道了。”   其实炎红记得自己那时做了些什么,被人做了什么。自从第二次被附身后,意识断断续续便会在中途自己苏醒,但依旧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四肢。似乎听不到慕宇叫自己,就没有半分力气。   她知道自己吐出的声音是蛇婆的,女孩子风一般将螺丝刀捅进自己腰部。意外还蛮痛的。   那蜈蚣化作一道黑雾消散,而四周的气温也瞬间回暖。   凭空出现的那个女孩子姓翦。应该跟翦项离有一定关系,不是妹妹就是表妹。   而至于声音变成蛇婆——炎红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她要回无枳看一眼。   慕宇在炎红这边坐了一晚,没睡也没说任何话,就看着地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炎红也不敢打扰,只能迷迷糊糊在床上半梦半醒,凌晨来的时候脑袋疼得要命。   后来慕宇的经纪人就帮她办理了临时出院的手续,理由就是要回学校考试。原本慕宇想送她回去,但被炎红以你一个公众人物会被堵着为理由拒绝。   拎着早餐和衣服,她坐了最早的高铁回无枳,下车的时候有两个大叔要帮她拎东西,都被炎红拒绝了。   她踏着清晨的阳光回到廉价的出租屋,打开门。   “蛇婆?”她叫了一声。   老人家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而电视上播着早间新闻,声音开得很大,门口贴着两张邻居的投诉信。炎红顺手拿下,走进客厅时发现堆在墙角的水果发霉了,散发着一股子腐烂的气味。   炎红捡起一个还算完好的苹果,转身问:“蛇婆,这些水果要扔吗?”   她这一转身,心中却突然一惊。快步走到老人家身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一探蛇婆鼻息,发现没有半点呼吸。   开玩笑吧?   当时炎红心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随后又摸了摸老人家的手,发现早就凉透了,握着杯子的五指完全掰不开。   炎红吓得后退了几步,啪地坐倒在地上。   她想起不知道从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句话:有时候只有真正触碰到死亡,才愿意相信死亡的存在。   口袋里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炎红抓起时还想到怎么关机开机最后还是慕宇教自己的。   于是她找到那串没有署名的号码直接拨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期末要考试了2333 第18章 十七   蛇婆是个独居的老人,但也是一个街坊上下都有点名气的灵媒。这个还是后来报摊的张大爷无意中跟炎红说起的。   后来张大爷念着旧情来帮她办理蛇婆的后事,问了好几遍是不是没有别的亲人可以通知。   炎红点点头,又摇摇头。   张大爷拿着一个小本子不停地写着什么,皱眉看向她:“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她孙女吗?”   “我不知道啊。”炎红回答。   “难道你父母都不在国内?亲戚也没有吗?”   “我不认识。”   炎红这么嘀咕,随后便想起之前发现蛇婆断气后自己拨通了慕宇的电话,但那头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她所不熟悉也不曾听过的中年妇女的声音。   对方喋喋不休地跟炎红说了什么,那时也没怎么听进去,而是站在蛇婆面前,窗外明媚的阳光让她眼睛酸疼。   炎红基本不需要听慕宇母亲说的具体内容,因为她能够猜到大概也是些不要打扰慕宇之类的。   噢,似乎还提起自己开了天眼,但没有驱魔人可靠。   后来她直接挂了电话,懒得再听。   炎红想起之前蛇婆对慕宇撒谎时说的话。如果让她猜测,估计也就是慕宇父母其实根本对蛇婆一点都不好,甚至可能如今蜗居在廉价出租房里也是托了他们的福。   其中纠葛炎红不想牵扯太多。   张大爷撕下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要买的东西。炎红便揣着蛇婆放在枕头底下为数不多的积蓄,拽着那张纸跑到了市场。   老人家一辈子从不贪图富贵,日子得过且过,这一点平日里省吃俭用抠下来的红票子最后也不过是足够付起一副棺材和几盏长明灯的价格。   炎红没向学校请假,反正老师也不会来这样的廉价出租房家访。张大爷带着炎红东奔西走,好不容易将蛇婆的死亡证明办好,拿着那几张白纸黑字的资料,刚刚打印好的纸张微微发烫。   炎红觉得很奇妙,一个人的死亡原来跟几张纸是同一个重量的。   随后便不知谁的熟人介绍了一个诵经的和尚,炎红不懂邻里之间的复杂关系,有个之前似乎见过面的大妈让她赶紧做一桌斋菜来招待这个所谓的大师。   她不多说什么,按照大人们的吩咐做好饭菜后,便听见和尚敲锣打鼓地开始诵起经来,蛇婆被安置在一个廉价的小棺材旁,穿着新买的寿衣,狭窄的出租房里烟雾弥漫,那躲在角落里的鬼魂似乎并不是那么喜欢这样的诵经声,纷纷走到门边去了。   一屋子大人张罗完后,给蛇婆上了香,吃了炎红做的饭菜就散去了,也没有告诉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张大爷念在跟炎红相处时间长,便陪着她听那和尚念经,念了一整天,不见停息,那宛若梦境的烟雾中单调地重复着她所听不懂的经文。声音枯燥沙哑,像是一台孜孜不倦重复播放的留声机。   张大爷问:“你为什么不哭?”   炎红怔怔地看着蛇婆那口小小的棺材,似懂非懂地皱了皱眉。“啊?”   “亲人过世,不哭不礼貌。”   “这是规定吗?”   “……”张大爷看了她几秒,炎红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于是他便叹了口气,没有解释。   当晚守灵,张大爷嘱咐了炎红几句便离开了。剩下那老和尚和炎红两人在房子里,就着断断续续的诵经声沉默不语。   老和尚喝了口水,忙里偷闲地说你不像是这老人家的亲人,我诵经几十年,头一回见着脸上没有半分活人神色的孩子。   ——没有活人神色?   炎红那时抹了一把脸,随后想了想说道:“您大概是想说看不出喜怒哀乐吧?”   “小娃娃悟性不错。”老和尚点点头,递给她三炷香。“只可惜天生不得道。”   “我以为所谓得道是靠后来修炼的。”   “不是这个意思。”   炎红拿着那三炷香,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老和尚要特地点着后递给自己。如果说是让她给蛇婆奉上,刚刚明明就才奉了三炷,这三炷是给谁的?   她突然有点反感。蛇婆过世了,自己却没有半分的悲恸。甚至如果说流露出半点高兴,炎红还能说自己精神有问题。   但如今空落落地根本没有半点起伏。   正如老和尚所说,“没有半分活人神色”。   炎红拿着三炷香坐在地上,老和尚说完那番话后便有些昏昏欲睡地歪着脑袋翘着腿,灯光昏暗里也不知道到底是睡着还是单纯地歇息。   她在原地放空了很久,最后那三炷香都燃尽了,香灰洒了一地。炎红回过神,脊背便渗出了一层凉薄的冷汗,她熟悉这样的感觉,一般来说这时候抬头看去,会见着某些什么东西。   于是炎红做好心理准备,抬头一看。   果然见到蛇婆盘腿坐在那沙发上,两眼直直地不知看着什么。   炎红知道那不过是蛇婆的魂魄,因为那已经凉透的身体还躺在棺材旁,盖着白布,压着纸钱。   老和尚轻轻打起了呼噜,寂静的房屋里,炎红盯着蛇婆的魂魄,而蛇婆则不知看着哪里,两行清泪沿着脸上的皱纹流落。   炎红回头一看,发现蛇婆所看的地方正是那二手的小电视。   “蛇婆。”她嘀咕。“接下来要怎么办?”   对方没有回应。也不可能有回应。   蛇婆将炎红养育成人,她这一生便注定要为报答对方而为其所用。包括做各种杂事,包括保护慕宇。   炎红从没想过什么不可和或许自己能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如果用于乐的话来说,便是没有学会思索自己人生的价值所在。   但这很大一部分程度上也是受到了蛇婆的影响。因为那老人家也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明天想要怎样怎样,费尽苦心将炎红送到那贵族学校里,明明这点生活费还不够几顿米饭。   她想起那天自己第一次被送进那中学的大门时,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简约大气的崭新建筑,身边来来去去的学生和家长光鲜亮丽的外表让炎红有点头疼。   再一次回头向身后的蛇婆确认,对方只是将自己往前推了一下。   “好好读书。”蛇婆说。   但说话时,目光却越过了炎红,落在不知哪个学生身上。   蛇婆说东,那么炎红便不会往西。但如果有一天,蛇婆不再给她指名方向,那炎红也只是会在在原地等待,或许会一直这样等下去,也绝对不会自己学着踏出一步。   她是炎红。而“炎红”是蛇婆所给予的名字。   如今,蛇婆这般念念不忘,却无非只是想见慕宇罢了。   炎红坐在地上听着老和尚打呼噜,明明自己从来没有靠近过蛇婆一步,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温顺地相依为命,但久而久之,却已经能够看出那个老人家心里所想所期待。   若是投放在大屏幕上,必定满眼都是慕宇那副清冷的模样。   好吧。炎红认命地在心里说道,随后便掏出了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没有署名的号码。   什么情啊爱啊,她不懂,只是看着蛇婆心里装着慕宇的样子,便觉得自己浑身都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连双脚也离开了最为熟悉的土地。   如果有一天她能学会飞行,或许便不会这么惶恐地想重新找回失去的几分重量。   深夜拨电话,如果是于乐,怕是直接给炎红挂掉了。但那场广场舞响了两个轮回,便还是听到慕宇睡意朦胧的声音。   “怎么了?”她问。   慕宇的声音平静而清冷,带着柔软的慵懒,像是落在竹叶上的冬雨,淅淅沥沥地疏远在一片雾气里。炎红发现,原来那人除了长得好看外,声音也是很好听的。   她叹了口气,随后安静地对慕宇说:“我给你一个地址。现在你立刻过来,不要用什么工作生病住院的借口来推脱,如果不来,那么我之后就不再去见你了。”   “……炎红?”   “我只会说一遍,记好了。”   ——蛇婆或许捡到炎红时,还是有几分期待她能够长得跟慕宇有那么一点相似吧?   但很可惜事与愿违,慕宇那副清冷深邃的漂亮模样并不是随随便便的谁就能复制出来的,炎红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四处可见的普通女孩子,没有长大,也还没懂得大人们说的话。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其实是为蛇婆神色而行动着。   她从出生以来,便是一无所有的孤儿。   蛇婆给了她一个名字,一张床和一个女孩子的人生。   后来她便意识到,或许自己所拥有的世界也不过是一个巍巍颤颤的苍老背影而已。   老和尚在下半夜开始的时候醒来了,揉了揉眼,也不道歉,又开始诵经。   炎红没有半分睡意,依旧是那不像是活人的神色,放空地坐在地上。明天要将蛇婆送去火化,然后再找地方放置骨灰,这一系列操办下来,恰好能将老人家的积蓄给用完。明天过去后,她便会再次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孤儿身份。   人生也不过如此。   盘腿坐在沙发上的蛇婆泪水流了一身,浸湿了衣服。炎红侧耳倾听,听着香灰敲落,诵经慵懒,呼吸沉重,窗外野猫悲鸣。   随后便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到近,踏在楼梯上,哒哒哒地作响。   炎红说:“来了。”   老和尚疑惑地回头看着她:“谁来了?”   刚说完,没有锁上的门便被推开了。慕宇走进来的瞬间,房子里的空气便像是泉水般流动起来,老和尚眯眼看了看她,突然啊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随后拽着炎红的胳膊不停地说慕宇怎么会在这里。   炎红淡淡地说没怎么,来守灵。   “守灵?”老和尚怔了怔。   随后炎红也不看向慕宇,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棺材。她盯着沙发上的蛇婆,对方在看见慕宇的瞬间眼里闪过半片破碎的光亮,像是水里的月亮,半晌间便大哭起来。   那哭声刺耳,在她脑海里回荡,揪着神经一阵阵地疼。   蛇婆哭着说对不起我护不了你这一生。   她说我这个老婆子啊,负了太多罪孽,不能牵连你啊。   但这些话那慕宇怎么能听见啊?炎红心说。在这间十来平米的小居室里,说是她倾听,哭也是她所见,如果想通过她来传达这份慈爱和内疚,那也得想想炎红知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啊。   揉了揉眼睛,炎红看见慕宇走到棺材旁,掀起了那盖着蛇婆遗体的白布,随后脸色便瞬间白得如同一张干净的打印纸一般。   她发现对方简单地穿着黑色衬衫和长裤,似乎真的就是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慕宇转过身,看着炎红,而炎红也正回望着她。   “……只有你一人?”她问。   炎红淡淡地反问:“你想要佣人成群?你不考虑一下这个小房子会不会被挤爆吗?”说罢,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着吧。”   慕宇脸色沉得很可怕,但炎红却没有半分害怕,贴心地给她扫干净了地板。   她缓慢地思索着明天要做点什么,将遗体送去火化后,回来打扫干净,找个地方放好骨灰,然后日常便回到应有的轨迹。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蛇婆不会再跟自己相依为命地生活下去,也不会有人要求自己去做什么事。   这算是结束还是开始?   炎红思索着。   慕宇在她身边沉默地坐着,手里紧紧捏着那银色外壳的手机,力道大得似乎要将那机械都捏碎。   炎红瞥了她一眼,淡淡地看着面前捂着脸哭泣的蛇婆说道:“我从记事起就一直跟她住在这里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就告诉自己,慕宇一怔,愣了好久才嘀咕:“原来是这样吗……”   “我是一个孤儿。”炎红又说。   “嗯。”   “……”   不知道是不是睡足了精神,后半夜老和尚勤快了不少,最后熬到了天亮,看了看时间,便说该准备上路了。   炎红便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张大爷留给自己的殡仪馆电话号码,用那台蛇婆给她的手机拨了过去,预定好一切后又有些无奈地看着那口小棺材,无论如何,要怎么抬出去呢?   老和尚便建议:“我给张伯捎个电话,小娃娃你收拾一下。”说罢,便走出了房门,离开前多看了慕宇两眼,最后摇头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炎红转头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蛇婆,慕宇察觉到她眼里的认真,便问:“她在这里?”   “她无处不在。”   蛇婆似乎哭够了,见了慕宇心愿也了了,便巍巍颤颤地站起来,一如往日里看完电视要准备睡觉般。只是这次那窗外透进的不是路灯和夜色,而是黎明的霞光万丈。   炎红忽然意识到或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这个场景了。   随后,老人家长叹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   炎红跟她相视了几秒,都没说什么。   蛇婆缓缓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两个头。炎红浑身一抖,脚上一软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但没等她说什么,老人家的魂魄便眨眼间烟消云散了。   慕宇见炎红跪下,吓了一跳,正要伸手,却便见那孩子自己又站了起来,转过头。   “炎红。”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想安慰些什么。   但是炎红一把打掉慕宇伸来的手,说:“别管我。” 第19章 十八   她仿佛在一片黑暗里看着一面没有实体的小电视,看着蛇婆缓缓跪在自己面前恳求一直保护慕宇的场景,反复播放。   真好啊。她这么嘀咕了一声。这辈子有人愿意为一个人而跪下请求什么。   后来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有一个名字。叫炎红。   而炎红的人生便从那时和这时一点一点开始了。   一具棺材推进,一把骨灰捧出。简简单单便将魂魄所依附了一生的存在给抹灭成灰烬,看着熟悉的人在刺眼的烈火里模糊不清地被光吞噬,才隐隐有了失去什么的恐惧。   慕宇告诉炎红,人都会害怕失去什么。失去所爱,失去孤寂,失去依靠。   后来蛇婆的骨灰被装在一个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小小紫色骨灰瓷里,炎红端着便回到了那廉价的出租房。慕宇没有多问蛇婆的事情,估计是觉得现在问起会让她觉得不舒服。但即便是恰到好处地为别人所想,这个问题并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炎红将骨灰瓷放在饭桌上,出租房中还弥漫着香灰烟云的气息。她认为应该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蛇婆的事情都告诉慕宇,能够这样两人认真面对面的机会或许并不多,那大明星起码有半辈子是在片场和飞机上度过,炎红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原地等她。   指了指饭桌旁的椅子,她说道:“你先坐,我倒杯水。”   慕宇没有拒绝,点点头坐下,轻轻用手指摩挲着光滑的骨灰瓷。炎红后来倒了水走出来,便见到她垂着眼帘,皱起眉压抑着情绪。   “我不知道你们家的事情。”炎红坐在慕宇对面,说道。“但是在我记事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廉价出租房里,两顿馒头一顿米饭。”   她将自己所知道的蛇婆都告诉了那个大明星,这些年来老人家如何巍巍颤颤地推着平板车,拉了一车不好不坏的水果从街道这头走到那头,或者是风起时扛着小黄旗到转角处给别人算命。得过且过,也没有引起过谁的注意。   蛇婆将自己的身份藏得很好,好到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忍声吐气,从不悲叹,仿佛人生一直都是如此,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坏。   不过后来炎红想想,觉得蛇婆这份淡然有一部分是年龄的原因,毕竟老人家不知什么时候说过早死晚死也不过是一个人干干净净上路,这太阳依旧是东升西落。   她忘了蛇婆说这句话是什么时候,隐隐只是这么一个印象。   或许是梦里,或许是某天听到了对方的自言自语而已。   ——反正现在也不重要了。   炎红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抬头看着一直沉默地听着自己说话的慕宇。她觉得或许这是自己自出生以来说过的最多的话了。   慕宇脸上神色没有半分波澜,冰冷又疏远,眉宇间的清冷如今细细看去却更像是落寞。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揉了揉自己眼角,说:“我从大学毕业后就没在家住了,而她这几年一直没打电话给我,过年时也总说去了新西兰避寒。我竟然都相信了。”   炎红偏着脑袋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这句话,到底是单纯还是不愿意去细想呢?根据不知什么时候粉丝曾经爆料过,慕宇之前考上了伦敦大学,但是因为后来进入了演艺圈而选择了国内的大学。脑袋应该比连两道微积分都能想半天的炎红要聪明敏锐得多吧,过年独自去避寒这样如同白纸一样毫无内容的理由,自然稍微一想就能知道其中漏洞。   看来并不是只有慕宇父母对蛇婆态度不正常,说不定慕宇本身对于这个外婆的态度也是有些疏离。   但炎红并没有多说,只是看着那骨灰瓷。“总之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她说着,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掏出来一看,发现屏幕上的署名是于乐。   一旁的慕宇也瞥见了,以为炎红会接听,但那孩子却只是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分钟,挂断了。   “……这样不太礼貌。”慕宇轻轻地说道。她知道一般能犹豫这么久的,说明关系都不会太一般,甚至越是重要,犹豫的时间就会越长。   炎红说:“反正也是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吧?”   “嗯。”这是自然的。慕宇点点头,随后又看了看这间廉价的出租房。   两人便对着那骨灰瓷沉默了很久。   随后炎红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慕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之后你怎么办?”   “……怎么办啊……”听见她这样问,女孩子也没有半分吃惊,像是念白一样盯着天花板井井有条地说道:“收拾好蛇婆房间,扫干净房间,热一热冰箱里的剩饭吃了,整理一下剩下的积蓄……”   然后——炎红顿了顿,说然后跟隔壁的张大爷商量一下以后去报摊帮忙每天领几个饭钱。   慕宇听着,垂下眼低声道:“原来你叫她蛇婆么……”   而炎红显然没有听清她的话,回过神来。“嗯?”   “没什么。”   慕宇摇摇头,刚要说什么,便又听见炎红哦了一声,随后那孩子理所当然地说:“不过我想应该过段时间会去国府找个地方安顿一下。”   “但你学校不是在这里吗?”   “嗯。只是蛇婆生前吩咐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保护你……”炎红顿了顿,安静地看着慕宇。“我如果不做完,估计她老人家也不能安息吧?”   慕宇看着她那双平静的眼眸,隐隐觉得心里有些发寒。那孩子的眼神和脸上的平淡,都理所当然到诡异。   像是一个毫无自己人生追求的提线木偶。可怕的是,炎红似乎对此执着不已。   “你上学怎么办?”慕宇深吸一口气,问道。   炎红轻描淡写地说:“退学吧,反正没钱……”   “你傻啊?”打断她的话,慕宇便端起了那个骨灰瓷。炎红紧紧地盯着她,而那个大明星一双浅淡的眼眸便毫不退缩地回望。“我说炎红——”   那时她的身影在微暗的天光里高挑淡漠,眉宇里的认真被晨光染得闪闪发亮,即便是额发下细小的阴影,都如同泉水的倒影板流动起来。   ——真漂亮啊。炎红有些发怔地想着。不知道是为面前的人还是这一份景色。   窗外渐渐传来了早晨街道上车水马龙的喧闹,这个世界仍然随着风起花开而步入白昼。   炎红后来是在秋游通知刚贴在宣传栏上的那天重新回到学校的。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依旧背着名牌书包穿着限量运动鞋的学生,上楼梯时迎面走来了班主任,对方竟然还关切地询问炎红手臂情况。那时她已经拆掉了石膏,肩膀还会隐隐作痛,书包也只能单肩提着,但只要不做什么激烈运动,并没有什么影响。   教室里正热火朝天地四处说着关于《雨天》第二季的播出时间,如果炎红没记错的话,慕宇之前说过是在中秋节前后。   于乐闷闷不乐地缩在位置上玩手机,而前面的杨白正不停地说着什么,估计也是关于些明星之类的事情,但那大小姐却一脸心不在焉,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炎红回到教室时正是下课,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一路走到座位上,于乐抬眼见了炎红,脸上神色却明显地亮了起来。   “你死哪儿去了?”迎头就是这样凶了一句。炎红有些抱歉地笑笑,于乐伸手给她拉开了座椅。   杨白也久违地看了炎红一眼,公事公办地问:“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噢……弄伤了手,躺了一下医院。”炎红简单地回答。随后坐下。   于乐放下了手机看了看,突然说:“炎红你换书包了?”   “啊?嗯,嗯。”   杨白瞥了一眼,有些惊奇。“这不是上个星期慕宇和师寒代言的那个品牌吗?”   “是吗?”——我不知道啊?炎红有些尴尬地笑笑。   “手还好?”于乐有些担心地探头打量了她一番,随后说道。“过两个星期就该去秋游了,你没问题吗?”   “脱臼了而已。没事。”炎红摇摇头,怕她追问下去,便只能随口反问于乐。“刚刚你在看什么?”   “噢,没什么,《雨天》啊。”于乐回答。“慕宇接下了别的剧本,都在猜她会不会继续拍第三季呢。”   杨白说:“很多人都说应该会继续,毕竟她演了女主角之后一直好评不断,剧组想要保持好口碑也不会轻易换人。”   “这样啊……”   “不过这也是看慕宇自己怎么想了。虽然我们都挺想她继续演下去。”于乐笑了笑,说道。   “噢……”   炎红也没算自己请了多久假,反正也就是打了石膏到石膏拆掉这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于乐给她说了不少这段时间里学校的功课和发生的事情,顺便感叹了一番没有炎红在乐趣少了不少。最大的失落还是上厕所或者去交作业没有人能陪着。   不过现在高中女生最热爱的放松场所的确是厕所没错吧?炎红想。   于乐跟杨白关系好了不少,炎红这一天下来见杨白不少转头跟她说话,聊的东西从零碎小事到作业课本知识的询问。虽然两人之间也经常抬杠,但往往最后杨白都会莫名其妙就主动投降,一脸不想再跟她争的神色。   后来于乐悄悄跟炎红抱怨那人真是越来越讨厌了。   炎红说她跟你争的时候你就这样说了,现在她不跟你争你又这样说。   ——好像是喔……   于乐愣了愣,便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   其实炎红也觉得挺神奇的,毕竟按照杨白的性格应该是会跟人死磕到底的类型,往日里会跟于乐争执都是因为两人不愿意给对方让步所造成的。相比之下,杨白肯定是更加强势的一方才对。   所以说,富家子弟的世界真是善变啊。   她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不过再怎么善变也不及某个大明星半分。后来炎红又暗自加了一句。   一天无事便安全度过了,连碍眼的鬼魂都没见着几只。眼前一片干净。   当天放学于乐要参加家庭聚会,在校门直接就跟炎红告别,钻进家里那辆银灰色的奔驰,扬尘而去了。   炎红对着那阵扬起的黄尘挥挥手,转头看见杨白单肩背着书包,交叉着双手站在自己身后。在那校门里外进进出出的学生人流里,很明显一副因为炎红而停下脚步的模样。   她有点应付不来杨白这样傲气的女生,便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但杨白却什么都不说,光明正大地打量着炎红,似乎不过是在等待家人接送。炎红想起之前于乐跟自己说过,杨白有一个弟弟,在城市的另一头上小学,每次司机都会先去接了她弟弟再来接她,偶尔堵车,会等上一段时间。   炎红以前值日结束时也见过杨白站在校门口等待,玩着手机,挺拔地站着,像是一只孤傲的孔雀,不在意身边多少人来人往。那时她其实有些奇怪,放学到自己值日结束,都过上两个多小时了,换了平常人,也都已经回到家才是。   那如孔雀般高傲的富家小姐却没有半分恼怒,习以为常地站在那儿。在这繁华又匆忙的黄昏里显得略微地,孤零零。   那么今天估计也是因为等待才站在这里吧?偶然跟炎红站得有点近,便也毫不掩饰地打量起来了。   她原本想要直接抬腿离开,毕竟比起杨白,炎红并不需要等谁来接自己。也不会有谁有时间来接送。   但刚走出几步,炎红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转身回到杨白身边。   “那个,杨白。”她有些踌躇地说。   杨白的目光一直都是光明正大地放在炎红身上,扬了扬眉。“嗯?”   “能不能借我点钱?我之后还给你。”   似乎有些吃惊,但杨白依旧只是扬着眉。定定地看了炎红几秒,大方地点点头。“可以。”   “……真的吗?”   见炎红似乎一脸不可思议,杨白便勾起嘴角笑了笑。“——反正我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不是吗?”   杨白这话是对炎红说的,不留痕迹却不隐锋芒地指出了平日里她心里所想,一脸毫不意外也毫不在意,倒是让人不由得愣了几秒。   炎红听了,心中顿时紧张了几分,连连摇头。“……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啦……”她震惊于这个看上去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富家小姐竟然会如此敏锐。   ——不过,说不定越是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人,心里便越是敏感吧。   那边炎红正在心里紧张着,这头的杨白却丝毫没有半分介怀。   “又不是在责备你。”她耸耸肩。“你要多少钱?”   “嗯……具体多少我不太知道,但我就是想买点东西。”炎红尴尬地说道。“比如,你知道哪里有卖玉石的地方吗?”   杨白再次打量了炎红几眼,感叹:“看不出你还有这方面的兴趣?”   “算是吧。”   “……不过我还真知道。”稍微想了想,杨白便眨眨眼,炎红眼中一亮。随后那富家大小姐又一笑,说:“这周我带你去。”   炎红一愣。“哎?但是……没关系么?”   “反正我在家也是宅着,当散步吧。”杨白说。   “唔,嗯,谢谢,那……”   “对了,钱也不用那么快还。”杨白打断她的话,思索了一番,告诉炎红。“你之后稍微跟于乐保持点距离就好了。”   “……啊?”   富家子弟的心思果然是难懂……   不过认真思索了前后利弊后,炎红还是点点头暂且答应下来。   后来她陪杨白在校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实在等不下去了,就只能找个借口离开。走了几十米,炎红回头看着那女生,依旧玩着手机,没有半点不耐烦也没有半点无奈,似乎连这份静止在黄昏里的孤独都显得高傲而理所当然。   炎红便叹了口气,沿着自己走了好几年的路线一直往前走去。   习惯性地回到那廉价出租房的街道,站在公寓楼下顿了两秒,先是想到当年那男人就是死在自己现在站着的位置,后来又想起现在自己不应该回到这里了。   她便穿过了游荡在街道上的鬼魂,往另一头走去。   走了两个车站来到一栋新建成的小区前,灯火通明的大楼簇拥在古希腊风格的拱门之后,前面的小公园里还有不少散步的老人,三两成群地聊着天。   炎红刷卡进入了小区,慢悠悠地走过花园,坐上电梯,最后来到顶层。   从口袋里拿出的钥匙要比之前的公寓房重得多,在掌心像是半块陨落的铁石。她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那扇房门,便将钥匙插了进去。   房子里一阵阵流行音乐正肆意地喧嚣着,新搬来的行李家具有不少还堆积在门口。炎红盯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走进客厅。   “都说样板房隔音不太好,你开这么大声音乐,估计楼下要投诉了。”她说道。   慕宇在那张足够当床的灰色沙发上翻了个身,几页剧本便落在地毯上。   “楼下没住人。”大明星睡眼朦胧地回答。   炎红耸耸肩,不再计较,将书包放在沙发边,转头看了看被安置在电视旁边的骨灰瓷。她站在那里沉默了大概两分钟,随后才说:“我以为你说要拍戏就不会回来了。”   慕宇坐起来,黑发披肩,一片凌乱却依旧好看得要命。“我也以为你会回到之前的房子里。”   炎红无奈地一笑。“那儿都被你退还给房东了。”   大明星哼了声,便又倒回沙发上。   炎红怔怔地看着那几页落在黑色地毯上的剧本,像是几片被遗弃在山岩上的积雪。她想起那时在廉价的出租房里,慕宇抱着那骨灰瓷,毫不退让地跟自己说:   ——我说炎红,你别来国府了。我搬来无枳,你跟我住便是。   到底是有钱人。第二天真的就直接买了今年新建的样板房,住的还是一个高档小区。跟之前的那间出租房,简直是两个极端。在慕宇带着炎红来到房门前,将钥匙递过来时,她一脸懵逼地整个人就直接呆住了。   “……那时还以为你是在说笑。”炎红揉了揉眉心嘀咕。   “嗯?”慕宇懒懒地发出一声疑问。   炎红摇摇头,提起书包,慢悠悠晃进房间,随口说:“没什么,第三季要接吗?”   客厅里沉默了几秒,便传来稀稀拉拉似乎是捡起剧本的声音,随后慕宇依旧是懒洋洋地回答:“剧情好狗血,不想接了。” 第20章 十九   后来再次回到国府,炎红问翦项离:“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对方沉默了两秒,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平静地回答:“正值叛逆期。”说完,将手里刻好符文的紫玉递给她。   炎红接过,看着上方环绕的金色符文,握在手里还有一丝暖意。   随后翦项离笑了笑,解释说:“你遭受蜈蚣攻击那天正值驱魔人大规模清剿,估计她那时正四处找人吧?”   “找人?”炎红嘀咕一声,又摸了摸自己腹部,找人会找到乱用螺丝刀捅人吗?   驱魔人耸耸肩。“不过你们也算是幸运,清剿过后一切伤亡和动乱都会有专人收拾,以确保不被普通人察觉。”   简而言之便是,无论是那几辆飞来飞去的车,还是被拍成肉酱的保安,都会被毫无破绽地掩饰下去,让新闻媒体以为是意外或者恐怖袭击。   ——怪不得之前看见国府说被恐怖分子袭击了。炎红心里嘀咕。   翦项离告诉炎红,刻上一定符文的玉能抵御一般的附身,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最好一直带在身上。   “在开了天眼的人里,你是我见过最容易被附身的。”末了,他又这样说了一句。   炎红无法反驳,揉了揉眉心决定当做没听见。她听说过附身容易与否,是跟个人体质有关,所以这件事是由生她的爹娘决定,炎红自己也没办法啊。   体质,外貌和性别,作为人存在于世的基本初始条件,由那几段肉眼所看不见的遗传物质所决定。但是,性格和习惯却是会随着四周环境流动而逐渐被潜移默化,甚至具备着能够左右整个人生的可怕影响力。   所谓哲学,也无非是探讨这人和自身,和世界的关联而试图寻找着真理,各有说法,振振有词。   炎红那时不知道什么德谟克利特,什么斯多葛学派。她只是经常会在放学时习惯性地走回那廉价的小公寓,随后反应过来,再慢慢转身离去。   那条街道上的石板被人们来来回回的足迹所磨得光滑,炎红心不在焉地走着,像是以前跟着蛇婆慢悠悠地沿着盏盏路灯前往菜市场一般。   她思索着遇见熟悉的人会不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然后问蛇婆哪儿去了。   但实际上谁也没有注意到炎红,每个人跟她擦肩而过后又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偶尔会转头看着炎红的,剩下了虚无缥缈的那些虚幻鬼魂。   蛇婆死去后,她仿佛就失去了重量,不知道原因,也想不到答案,跟那些漂浮在四周的鬼魂没有任何区别。   炎红站在原地,思索着明天要做的事情,站着站着转头看了看一旁商店的橱窗,自己的身影跟里头某个鬼魂重合在一起,让她恍惚了片刻。   明天要做什么来着?她思索着。这两个星期炎红回到的学校,住在慕宇在无枳买的房子里,笔记本上添了几行新的笔记,考试成绩依旧是不上不下,耳边听着的仍然是当今青少年所热衷的电视剧和明星。   ——明天……   炎红歪着脑袋跟那鬼魂面对面相视,对方似乎说了什么,而她正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去在意。反正无论人和鬼魂,都会有求于别人。   她半是放空半是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最后在手机震动起来时终于想起明天似乎是秋游。   来电的人是杨白。   炎红有些意外。她们除却之前以前去了趟古玩市场外也没有任何交集,那天杨白还指了指某个店铺里杀价的秃顶中年男人说那是朱磊爸爸。   朱磊这个名字炎红有点印象,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杨白便告诉她,他是新上任的校草,长得还算可以,之前一直在追求于乐。据说两人的相遇还是在课外奥数补习班里,一直名列前茅的朱磊被插班进来的于乐吊打了半年后就对其倾慕起来。   ——还算是有些青春小说味道的开头。   那时炎红评价了一句,杨白便哼了一声笑笑,说:“但之前跟于乐聊起,她一脸茫然地表示不认识。”   炎红盯着手机屏幕,思索不会是来催债的吧?虽然之前杨白说不急,但上次去买那块紫玉直接刷了她两万块,数目也不算太小了。   来催也情有可原。   她叹了口气,即便不怎么擅长应付杨白,但出于礼貌,还是接听了这个电话。   杨白似乎在什么聚会里,炎红接通后直接被那边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给吓得抖了抖肩膀。但那人似乎丝毫不在意,直截了当地便抛出一句:“明天障碍赛你跟我一组。”   “哈?”明天有障碍赛?好端端一个秋游有障碍赛?炎红的思绪被她这一句直接给打了回来,顿时飞快地将之前通知单里的项目都回忆了一遍,但可悲的是,她发现自己除了一个自由活动时间外全部都忘记了。   “我不想跟于乐一组”随后杨白又说。像是解释,说完就直接挂了。   炎红听着那阵阵忙音在风中凌乱。杨白不想跟于乐一组那炎红跟于乐一组不就得了吗?   所以说富家子弟的心思……   她叹了口气,低头退出通话界面时见到于乐发来的信息,也是说障碍赛的事情。炎红顿时有了一种自己超级抢手的错觉,但想起之前跟杨白约定不跟于乐太过亲密,便还是以答应了别人为理由而拒绝了于乐的邀请。   而在那边炎红审视自身价值和处理人际关系时,这边的慕宇却捧着一堆剧本躺在地毯上生无可恋地盯着天花板的两盏吊灯。   手机里的未接电话被刷爆了,无非都是她爸妈打来的,无非说的都是要她回家之类的。外婆死后她就跟父母吵了一架,原本答应过自己会好好赡养老人家,最后却任由其自生自灭,实在让慕宇火大。   但更加火大的,应该还是父母那理由——因为外婆能见到不好的东西,又不是驱魔人,会给慕宇招来灾祸。   她不知道是谁告诉自己父母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本身对驱魔人就了解不深,慕宇也不好做评价,但那一直想方设法保护自己的外婆,绝对不是什么可怕的人。   ——绝不可怕……   慕宇闭上眼,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只是眼前浮现出儿时老家,外婆坐在阁楼里不知跟谁说话的场景,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谆谆诱导,她沿着木楼梯走上去,昏暗的光线里见着一个孕妇的侧影,不知道是哪个邻居。   但细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对,自己一直在门口玩耍,也不见人进来。   正想着,便见那孕妇转过头,面朝她时,另外半边脸如同被货车碾压过一般变成了血肉模糊的薄片。   慕宇睁开眼,想起那大概是自己第一次意识到见到鬼魂的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怎么开始的,却没有半点记忆。只是在很久之后,忽然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难道真的是小孩子的眼睛干净,能倒影出另外一个世界么?   经纪人这时候发来的短信,问她选好哪个剧本了没有。慕宇打了个呵欠,看了看渐入黄昏的天色,一边思考着要不要跟炎红说说放学后顺路买点菜,还是直接叫个外卖,一边手指飞快地编辑着回信。   她选了两天,将寄来的剧本都看了个遍,期间煞有其事地问经纪人有没有双女主的选择,对方一脸尴尬地摇摇头。   慕宇瘪瘪嘴,用这两天挑了一本稍微有看点的剧本,看在编剧跟雨天是同一个人的份上,估计也能多些话题性。   将剧本的编号发给经纪人后,恰好炎红的短信也插了进来,正好问她要不要买点什么回来。   想了想最近有什么想吃的,然后再想想炎红带出去的零花钱数目,慕宇自然也不能要求那孩子能买点什么山珍海味,但如果说让她自己选的话。   ——慕宇回忆起前两天因为太忙没空去思索要吃什么,让炎红来决定,结果傍晚便见着那孩子扛着一袋山药进了门。   刚好降价了。问起炎红,对方一脸无辜地解释。   于是那天晚上她们就只能用山药熬了粥,如今还剩下一麻袋,动也没动,直接扔在厨房角落里。   但是今天慕宇不想做饭,也不想吃炎红做的饭,思索了半天,她便让那孩子去肯德基带两个全家桶回来算了。   ——懒惰使人郁郁而终。后来炎红回复了这样一句。   慕宇揉了揉眉心。   明天炎红要去秋游,慕宇也跟经纪人约了时间见面去熟悉剧本。上周炎红拿着学校的秋游通知让她签名,慕宇看也不看就直接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那孩子气急败坏地拿着修正液涂掉说你别把家长通知给当签名板啊就不能写个简单难看一点的名字吗?   慕宇转头看着她问:“那写个什么名字?”   “慕翠花。”   “……能给个稍微时尚点的名字吗?”   “慕尼黑?”   最后慕宇默了三秒,选择了翠花。   秋游当天炎红很早就出门了,走之前还好心地给慕宇热了热昨晚吃剩的全家桶。不过,后来她睡眼朦胧地看着蒸锅里身姿柔软,娇嫩欲碎的金黄色薯条,便感觉到那孩子的贴心绝对是抱着深深的恶意。   慕宇嫌弃地将薯条都倒掉,随手给自己蒸了个鸡蛋,吃完后经纪人恰好打来了电话。   今天还有最后一天假,明天就要进剧组拍戏了。慕宇便想着趁这个时候去熟悉一下取景的地方,据说离无枳还挺近的,坐早班的公交车就能前往。   她这次接下的是当今天雷滚滚热门得很的穿越剧,说的是相隔一个平行世界的男女之间的爱恨纠纷,剧情倒是蛮中规中矩,但四角撕逼的修罗场还是挺激烈的。慕宇一向抓不住当今青少年的喜好,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经纪人便说你觉得越是天雷滚滚的剧本就越有市场。   慕宇听罢,恍然大悟。   收拾好戴上帽子和口罩出门,经纪人早已将车停在小区门口,慕宇见四周恰好没人,便直接坐了上去。   剧组所给的取景地是在无枳外的一座老镇里,据说镇子里还有什么特别的习俗。慕宇对此不是很了解,经纪人便简单说了说那小镇的人都信猫能庇佑,街巷四周都能见到不少关于猫的壁画和石雕。   “猫?”慕宇翻着剧组发来的通知,嘀咕了一声。   “在以前,镇子里的大户人家还会将女儿嫁给公猫。”经纪人随口说道,随后又笑笑。“不过□□之后这样的封建迷信也渐渐消失了。”   慕宇哦了一声,点点头便靠在窗边听起了手机里的曲子,没再说什么。   天气很好,天高云淡,阳光明媚,很适合出游。整个世界都陷在一片懒洋洋的晨光里,然后渐渐变得发烫。   经纪人开着车,大概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出了无枳,顺着高速公路往东而去,最后在一块破旧的路牌前拐弯进入了一条正在翻修的小路,往远处的一片青瓦镇子前进。慕宇托着腮看四周的原野,一片葱郁里不见半点人烟,倒是种满了茄子。放眼望去全是茄子,让她有一种见多了今晚做梦或许要梦见茄子的错觉。   看着那小镇就在眼前了,但后来却沿着这条路却硬生生开了半个多小时,才渐渐靠近了那片青瓦的建筑。   从外观上看去,很容易就发现这些房屋绝对是被仔细翻新过了,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岁月的痕迹,甚至在镇子入口竟然还有Wi-Fi的告示。   一看就是那啥——经纪人一边将车停在路边一边说道:“这里是一个社会实践基地。无枳里的中学都会来这里秋游。”   “哎?”慕宇一愣,忙转头一看,果然在不远处的停车场上停着十多辆公交车,陆陆续续能见到几个落单的学生在拍照。   看校服似乎有点眼熟。   她揉了揉眼睛,心里嘀咕怪不得之前听见猫的时候觉得有点熟悉,原来炎红给自己的通知单上也提到过这样一个“以猫为信仰的小镇”。   慕宇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肚子饿得不行了。   于是她便幽幽地跟经纪人说:“哥,能想吃饭吗?”   “……你不是说要做身材管理的吗?”   “噢,我会做吗?”   经纪人叹了口气,跟慕宇下了车,领着她便往小镇里走去,作为社会实践的地方,加上也是一个在无枳算是有些名气的小景点,这个镇子里倒也不缺什么饭店餐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豆腐脑似乎卖得非常好。   他们找了间家庭小饭馆,坐在二楼的角落里点了些农家菜,慕宇特地转了个面,脸朝窗外,好摘下口罩透透气。   窗外正对着小镇上的广场,一群学生们正在进行着障碍赛。加油声和呐喊此起彼伏,各种遮阳伞晃得慕宇眼花缭乱。等待上菜的空隙里,她看了看外面的比赛,似乎也正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还是障碍赛的接力,呼声渐渐变得越来越大。   “似乎是什么受欢迎的人出场了。”经纪人回头看了一眼,这样说了一句。“比如校花什么的。”   慕宇眯起眼认真看了看,一片凌乱里什么都看不清,但忽然听见人群惊呼一声,似乎发生了什么意外。   有个漂亮的女孩子摔在了地上,似乎被障碍物划伤,捂着脚踝看上去十分痛苦。好几个男生围了上去,似乎在争着谁来抱她。而几个老师却只是在旁边充当半个背景,这时人群也没人敢上前,估计那几个男生家里人地位都不得了。   她叹息一声,喝了口茶,便忽然看见穿着白色短袖运动服的炎红便从人群里跳了出来,挡在那女孩子跟前似乎在跟几个男生说什么。   慕宇一口茶没咽下去,扬了扬眉。   有个男生似乎说了句你一个女孩子力气不够,别挡路,让开让开,说着一把将炎红推开,就蹲下身。   然后就被人踹了一脚,摔了个狗吃屎。   自然看炎红被吓得浑身一抖的模样就知道不是她干的,随后,慕宇便见一个头发挑染了红色的女生一脚一个男生都踹开,嗖地一声就那倒在地上的人横抱起来,目中无人地走了,而那几个被踹在地上的人却没有一个敢追上去,估计来者也是背景不小。   这个世界果然是一物降一物的。   慕宇笑了笑,富家子弟的学校就是有趣。这么想着,再一看,地上的男生爬起来后似乎就迁怒了没有跟着那女生离去的炎红,一下子就将她围住了。   ——嗯,这样可不好。   顿时收起了笑容,慕宇见四周人群都自觉地散去了,老师们也象征性地说了几句便转头走开。于是那头口口声声承诺着什么的男生下一秒转身就将要趁机逃走的炎红拉住了。   ——这样,很不好。   炎红被连拉带扯地拖到一边。而那孩子脸上竟然有一丝认命的坦然。   “我去接个电话。”慕宇淡淡地跟经纪人说了句,便转身走下了楼。   来到街上,见远处炎红被那几个男生堵在了一条石桥旁,水里的五色锦鲤正搅动着浪花,像是不知谁扔了点面包渣进去。   慕宇不太懂这些孩子的脾气,反正就自己的观点看,刚刚那情况是明眼人都看出了这些男生争来争去估计不是想耍帅就是想占便宜。炎红那怕麻烦的性格却会站出来,估计是因为跟那女生关系不错,避免他们对其毛手毛脚。   不过迁怒于他人这件事,倒也蛮符合这些还没长大的孩子的。   她思索着,慢悠悠走到桥头,伸手就随便抓住了一个路过的女生。   “哎?你干嘛?”那女生正玩着手机,有些不耐烦地转头问。   “抱歉。”慕宇摘下了口罩,笑了笑。“我想问一下哪里有厕所……”   随后,她见对方的脸色一顿,便默默在心里开始数:一,二……   三还没数出来,一阵穿透力堪比女高音的尖叫便在她耳边响起。“慕宇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四周人来人往的学生顿时沸腾起来,万马千军朝着慕宇涌来,石桥上的男生被对岸的人撞得晕头转向,见了她都顿时放开炎红。   而在这阵凌乱和嘈杂里,慕宇瞥了桥上呆立在那儿的炎红一眼,对方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神色很是精彩。   即便被人群推挤这很痛苦,但她心里愉悦了不少。 第21章 二十   这个小镇被外人称为“寂静之丘”,而真正的名字却没人提起过。至于被称为“寂静之丘”的原因,似乎是因为在小镇中,人们认为夜晚是猫所觅食的时间,一点细小的声音都会造成不敬,所以太阳下山后,家家户户必定是关上房门,不发出半点声响。甚至据说如果运气特别好,有人家的姑娘被猫所相中,那么再夜半刚过,就能听见门外三声猫叫,一声比一声高。   曾经有社会学的大学生对这个习俗十分感兴趣,专门写了一篇论文,只是用词逻辑都不太出彩,最后也没能流传出去。   炎红倒是不怎么了解这方面,只是班里不少男生都觉得遗憾,如果秋游能合宿,就可以在小镇中探险一番了。   她默默地在班级队伍末端听着那些男生的高谈阔论,随后暗自庆幸秋游不会过夜。毕竟谁也不喜欢在一个如此诡异的地方睡觉。   如此思索,炎红转头看了看那条小河里五色的锦鲤,翻腾跳跃这溅起一朵朵水花。一旁的于乐随口说估计不知道是谁扔了面包进水里。   ——哪里是面包啦。   炎红心想,盯着那鱼群中央,脸朝下随浪花沉浮的尸体。   书上说猫的眼睛能见到四周不干净的东西。若是有人要死去,便会见着猫在他身边叫。炎红不太了解这种说法真假,但如果书上说得没错,那这个四处都游荡着猫的小镇并不会太过吉祥。   比如,有个小卖部门口坐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守着一地摊的不倒翁,造型精致,不少学生都会去光顾。但在炎红眼里,那些不倒翁却是一个个骨瘦如柴的小鬼,见了人还会伸出爪子嘶鸣。   再比如,于乐受伤时分明不是因为那劣质的障碍物,而是躲在沙地里一条浑身长满尖刺的鱼,似乎被围过来的男生惹怒,正要扑腾而起时,炎红跑过去一脚把它踩在地上。   再再比如,她站在石桥上看着被人群围绕的慕宇,里一层外一侧的除了人之外还有一些说不上名字的东西,像是大杂烩一样搅拌在一起反而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不是学校不允许集体活动中途离开,炎红真有那么一点想请假走人,回那高档小区里好好睡上一天。   慕宇被人山人海所围绕,经纪人小哥从一旁的饭店里冲了出来叫喊着让学生们保持距离,而站在远处的炎红反而顿时显得有些孤零零。   她感谢这种孤独。   刚才如果不是有人突然喊了声慕宇,恐怕那几个男生要纠缠上一整天。炎红看着被推挤着的大明星,脸上的神色似乎有点无奈,她实在不是很懂为什么明知道自己火成这样出门还不好好伪装。而正在她疑惑时,便见到慕宇对着自己的方向稍微举了举手机。   炎红立马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发现对方竟然忙里偷闲地传来一条短信。   ——你快走啊。   原来那人在给自己解围。   反应过来的炎红有点感动,然后立刻撒腿就往反方向逃走,跑了两条街道,那人群的喧闹和欢呼像是隔世一般变得缥缈才停下脚步。   松了口气,她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是另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头没有什么人,倒是有两只白色的野猫躺在墙头懒懒地盯着她。也不见鬼魂或者什么奇怪的东西,难得的干净。   她看到巷子里头有一扇门,似乎是一户人家,走过去瞧了瞧,上方挂着一把紫铜色的大锁,没有门牌号,不知道是不是别人家的荒废老宅。这种东西如果放在普通城市孩子眼里,或许就是一个难得的探险之地。   可惜对于炎红来说,越是干净的地方就越可疑。她在门口感叹了几声,便转身离开。   但这个转身,却猛然瞥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堵着一个高挑的身影,把炎红吓得顿时跳了几步。   定睛一看,发现却是一个长得十分干净帅气的男人,穿着一件运动夹克,站在巷子入口堵住了炎红去路。她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歪着脑袋看了半天觉得那张帅脸也是格外符合当今青少年审美标准。   然后便听见那男人认真地说了句:“以后请不要再缠着慕宇了。”   炎红一愣,下意识回道:“你谁?”   这下轮到那男人愣住了,脸色有些尴尬,但还是说道:“师寒。”   哦——炎红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怪不得觉得眼熟,原来是慕宇的绯闻对象,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当今大红的两个明星都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估计明天能上个头条了。   难道是约会吗?她在心里嘀咕,再转头一想,这个绯闻对象竟然让自己不要再缠着慕宇,语气跟杨白那时让炎红稍微跟于乐保持距离如出一辙。真可疑。   大人之间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无论慕宇和师寒关系到底是不是如网上所说,至少如今不在炎红考虑范围内,而至于这个问题也自然是不能随便回答。   沉默了两秒,她装着一副无辜的模样说:“我不追星。”   师寒皱起眉,说道:“别装了,我知道你跟粉丝不一样。”   “……”嗯,看来不是被认为是什么私生饭。炎红定定地看了他两秒,正好有个光脚的小孩子从师寒身边路过,脚丫子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红彤彤。巷子里两只白猫顿时竖起毛发叫了几声。   师寒没有任何反应,估计不是跟陆夫子他们一道的人。   见炎红没有回应,师寒也不跟她打太极,直接说:“慕宇妈妈已经告诉我了,你一直缠着她。”   “……哈?”   慕宇母亲又是怎么一回事?况且就算这样,师寒又是怎么知道炎红的样子的?   她抹了把脸,觉得自己长得也不是特别难看,但绝对比不上慕宇和于乐那几个天生丽质的女生。   炎红想了想,反问:“你有我照片?”   “这个不重要。”师寒似乎不想跟她耗下去,只是强调着重点。“慕宇最近因为工作而经常不舒服,我希望你能不要再骚扰她了。”   ——估计我不骚扰她,那人更加不舒服。   炎红在心里呵呵地笑了两声,但这种事也不好跟平常人说。她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而是忽然扬了扬眉又问了句:“难不成你们真的在恋爱?”   师寒耳根一红,在逆光处看得很明显。他冷漠地回答。“我跟慕宇只是朋友。”   “咦?但作为当红演员和大忙人,被她母亲告知我在骚扰慕宇然后就来找我理论这种事,不像是一般朋友会干涉的事情啊?”   “你什么意思?”师寒似乎被炎红这么一揶揄,就生气了。“如果你再乱说,我就不客气了。”   “……但你现在也没怎么客气啊……”炎红嘀咕一声,不想再跟自己没兴趣的人浪费时间,估计师寒也觉得她这么一个毫无特点的女生跟慕宇有交集实在是奇怪。   说不定被认为是高攀。   但被堵在死胡同里,似乎也没多少选择,她便只能叹了口气:“抱歉,但我实在不是很懂为什么你认为我这样一个普通女孩子能够骚扰到慕宇。”   “说不定你有她的把柄。”   噢,这倒是真的。炎红眨了眨眼,见师寒说得一脸肯定,还是决定稍微解释一下:“你看那大明星根正苗红一身清白,哪里有什么把柄。”她顿了顿,然后又加了一句。“除了这段时间跟你的绯闻或许会被拿来大做文章之外。”   “我们只是朋友。”师寒脸色沉了下来。   绝不是朋友那么简单吧?炎红心说。然后思索起如果现在自己冲出去能逃脱的概率有多大,但若是对方跟新闻媒体什么的说起自己“骚扰”慕宇的事情,说不定第二天就会被人肉,然后死无葬身之地。   想想那结果就觉得可怕,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个脚丫子红彤彤的小孩不知何时出现在师寒身边,好奇地盯着这条巷子里。   炎红跟师寒就这样沉默着对峙,相视了好几分钟,竟然都没有什么学生经过,然后跟之前一样高分贝地大喊一声引来人潮。她有点后悔跑进了这样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然后炎红又转头看了看那小孩,总觉得对方的视线实在是烦人。本来一个解释不清的师寒就够让人头大了,现在还有一个来凑热闹的小鬼。   正烦恼着,忽然那小鬼浑身一抖,似乎被什么刺激了一下。   炎红一怔,便听到一句冷淡的疑问从不远处传来。声音很熟悉。   “你们在干嘛?”   师寒和炎红纷纷循声看去,发现慕宇正双手环抱在身前站在不远处,跟他们刚好三点一线,形势稍微有些诡异。   但不管怎样的形势都好,炎红眼巴巴地只盼望着慕宇能快点把自己从这条死胡同里弄出去,用提的拎的抱的踢的什么方式都好。   “慕宇。”师寒有些吃惊地叫了声,然后说道。“你妈妈告诉我这个女生一直骚扰你,我正在说……”   “哈?”   慕宇的反应跟炎红最开始听见时如出一辙。她眨了眨眼,随后指了指巷子里头的炎红,扬扬眉一脸你没认错人吧?   虽然炎红是一直在不停地干涉自己,但实话说慕宇也知道不是她的本意,加上这种干涉实际上是一种保护,现在被人误会成骚扰还真是有些好笑。   揉了揉眉心,慕宇冷冷地说:“你看她就知道这人除了会将薯条放进蒸锅外,就干不成什么大事。”   “……”炎红嘴角一抽,硬是将反驳的话给咽了下去,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是少说为妙。   师寒怔了怔,解释说:“但是你妈妈……”   “噢,对,我跟她吵架了而已。”慕宇轻描淡写地说,随后朝炎红招招手。   知道如果不抓紧机会赶紧跑出来,估计就麻烦了,炎红立刻听话地小跑着回到慕宇身边,跟师寒擦肩而过时,对方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全然看在眼里,莫名心里就一阵爽。   但同时她也注意到那个红脚丫的小孩子不见了。   ——真奇怪。   暗自嘀咕的时候,慕宇伸手一把搭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炎红就以一个漂亮的弧线躲过了师寒要抓住她的手。   “师寒。”慕宇把炎红放在自己身后,平淡地看着面前的人。“我希望你不要干涉我的家事。”   她说得直白又不委婉,直接让师寒尴尬起来。炎红觉得这样说稍微有些不礼貌,毕竟对方也是出于关心,但或许在慕宇看来这样说是最好不过,而作为外人来说她也没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随后,也不等师寒回答,慕宇便推着炎红离开了。   一路上躲开四周游玩的学生,炎红低声跟慕宇说:“我觉得师寒喜欢你耶。”   慕宇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地说:“你之前也说这么说过陆夫子。”   “我说错了吗?”   “也不能说全错。”耸耸肩,慕宇跟炎红慢悠悠地顺着街道一直往前走,然后转头问她:“师寒为什么会知道你?”   “我也很好奇。你刚才为什么不问?”炎红无辜地摇摇头。   慕宇叹了口气,语气淡漠地说:“不要干涉我的家事。”   “放心,就算你拉我,我磕死都不会去。”   听她说得这么决然,慕宇莫名就笑了一下。炎红很少见过她笑,但这次觉得那人至少是真的笑了起来。   后来慕宇告诉炎红,刚刚自己以上厕所为名逃走了,明明看着厕所在东边,但一路走来却根本找不到,恰好碰见了师寒在为难她。   炎红好心地提醒说:“厕所在西边。”   “村口的地图上说是东边。”慕宇毫不尴尬地嘀咕,随后拍了拍自己额头,又叹了口气。“好饿。”   “那你现在是想去厕所还是想去吃饭?”炎红好脾气地问。   “厕所吧……”慕宇张嘴就这么回答,四处望了望,下一秒却两眼一亮,指了指不远处的快餐店。“有饭店哎。”   嗯,所以是先去吃饭的意思。   炎红呵呵呵地笑了笑,让她找个地方等一下,自己便去帮这不宜抛头露面的大明星买饭菜,也算是谢谢那人帮她解围。   跟慕宇住了一段时间,炎红也知道那人很挑食,基本上的蔬菜都不会吃,唯一会吃上几口的也就只有带着些甜味的番茄。不吃海鲜不吃任何活在水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是一条鱼,所以对于水生动物都会抱着一种略似嫌弃的怜悯。   她挑了几份估计慕宇会吃的菜,自己没什么食欲就只要了一份米饭,打包装进饭盒便拎着走出了饭店。   外面阳光很好,手机震动了一下,估计是于乐发来了短信,但炎红现在没时间看,在一个藏在一丛灌木后的小石亭里找到了玩手机的慕宇,将手里的东西都递给她,便也翻开自己手机查看其于乐的短信。   似乎是在医生处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并没有什么大碍,顺便吐槽了杨白不知道从哪里买到了寿司,正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颐。   结尾处似是感叹又似是试探地说炎红不在有些无聊。   炎红仔细思索了一下,还是找了借口忽略掉于乐话里的意思。   ——我在给老师跑腿呢,安心休息吧。她编辑了一句,随后发送,便重新将手机收好。   转头却发现慕宇正盯着自己这边,照这个距离似乎手机上的情况也被看了个精光。炎红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催促:“再不吃就凉了。”   慕宇慢悠悠地打开盒饭,用筷子精挑细选了一番,喝了附赠的汤就将两个鸡腿给夹到汤盒里递给炎红。   随后漫不经心地问:“关系很好的朋友?”   炎红盯着手里的鸡腿,心想这人昨天吃全家桶不是还跟自己抢了好几个炸鸡腿吗?怎么今天就不吃了。   “是吧。”她点点头也没有否认。   “那个摔伤的女生?”   点点头,随后炎红脸上又浮起半分疑惑。“……咦?你有看到啊?”   “是啊,看到你英雄救美什么的。”慕宇专心地看着手里的饭菜,边嚼边回答。   炎红神色微妙地哈哈笑了两声,解释说:“我只是看见了某些东西而已……”   “噢。”慕宇也没追问,简单地点点头。她刚咽下两口米饭,就听见一阵特别熟悉的前奏声从口袋里响起,转头见到炎红完全呆住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解释:“手机响了。”   那孩子脸上不知道是好笑还是无奈,尴尬又不知如何吐槽。“   慕宇慢悠悠地翻出手机,那铃声刚好在唱“漫漫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她也不管炎红神色有多么精彩,看了一眼屏幕说:“师寒哎?”   说罢,竟然还不接,抬头跟炎红两眼相望地沉默起来,似乎在征求意见,但炎红又给不出什么意见。于是便听着那铃声又重新播放到第一句“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我终于知道了家里那三套西游记光盘是怎么回事了。”炎红认真地说。   慕宇眨了眨眼,屏幕上师寒的名字便暗淡下去,手机也安静下来。   但她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又被一声熟悉的前奏给硬生生打断。低头一瞧,慕宇扬了扬眉,竟然还是师寒。   刚想要直接挂断,炎红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说:“还是接了吧,不然我觉得他要以为我真对你做了什么。”   “……那你等我一下。”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慕宇便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盒饭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然后就走到一旁。   炎红盯着那吃了一半的盒饭,心想这人就不能把盖子盖上吗?非要自己帮忙赶苍蝇。   这么想着,转头去看走到外面接电话的慕宇,却发现那两只巷子里的白猫不知何时蹲在灌木丛里头,盯着这边,目光彤彤发亮。 第22章 二十一   秋游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实际上就是,一个能在超市放肆购买零食的机会,以及将零食从家里拿到太阳底下吃的过程。   慕宇盯着不远处抱着袋装薯片一边聊天一边吃着的几个女生,想起从前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迎着秋日的蓝天白云,看着城外郁郁葱葱的山林,根本没奢望过之后会变成怎样的人。   大概也是那些日子里不知哪个同学随口说过慕宇你长得好漂亮,为什么不去当演员?   嗯,为什么呢?——她那时只是环抱双手在身前,望了望一旁落了半树黄叶的阔叶榕。或许自己从来都不是那么喜欢抛头露面的。   后来因为坐了个地铁,被人发掘,加上本身家世的原因,她半推半就地便走到了今天的位置。谈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硬要说的话,慕宇还是比较希望能够平平安安到英国去读书。   她沉浸在恍惚里,后来电话那端的人喂了几声才回过神。   师寒似乎是特地来找慕宇的,大概是从经纪人口里得知了今天她回来这个小镇熟悉场景。来的时候接到了她妈妈的电话,说起关于炎红的事情。   慕宇嗯了一声,皱起眉,问:“你是怎么知道她的样子的?”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随后回答:“你妈妈给我传了一张照片。”   “……发过来。”   为什么妈妈会有炎红照片?慕宇下意识看了看不远处石亭里坐着的那孩子,似乎正直勾勾盯着某个地方,因为角度关系,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在看什么。   不过一般炎红会这样直勾勾盯着的,也只有某些不干净的东西。   手机震动了一下,师寒将照片传了过来。慕宇打开一看,便见到是一张很明显的偷拍,炎红还穿着夏季的短袖校服,似乎是在校运会还是什么时候,一脸乏味地玩着几根彩带。   慕宇盯着看了几秒。发现那是在学校内部,偷拍的距离也不远,估计是就站在身边。而且整张照片中也只有炎红一个人露了正脸,能让人很容易就认出。   其实她认为炎红长得挺漂亮的。虽然说那孩子总是一副自己很普通的模样,但眼眉间的清秀和干净在同龄人里也十分出彩。   不过现在重点不在长相上。   师寒继续解释说:“我不知道伯母是从哪里找到照片的,但听说这个女生在骚扰你,我就想着去稍微告诫一下……”   慕宇顺手将照片存进手机,知道对方估计也不知道实情,便决定不再跟师寒讨论这个问题。顿了顿,随口又问:“对了,那你说来这里找我,是为什么?”   “噢,那个,其实我是男主角,也是来看看取景地方的。”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师寒到底说的是什么,后来慕宇想起自己这次接下的电视剧,便懂了。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制作方也真是煞费苦心了,为了博取观众欢心而不留余地。师寒和慕宇在《雨天》里的话题度正是铺天盖地,这次便顺便再利用绯闻继续炒热所谓的荧幕情侣,好提高关注度。   不过后来她转念一想,所谓电视剧本来也是很大一部分用于取悦观众,这样做自然也无可厚非。只是自己难免会觉得尴尬,而且说不定之后转型估计会越来越难。   ——比如,换了个搭档就会被连带上热搜,一群人争来争去之类的。   慕宇心不在焉地想着,便随口抛出一句。“那你慢慢看。”   “诶?”师寒似乎有些尴尬。毕竟这种时候不是都应该顺道邀请一起的吗?   沉默了几秒,她听见手机传来了来电提示,低头看了眼,发现是经纪人,便以要接别的电话为理由跟师寒告别,转接了经纪人的电话。   经纪人直截了当地问她到哪里去了。   慕宇无辜地解释说上厕所时遇见了师寒,聊了一会儿。   “快回来吧,菜都上好了。”经纪人说道。   对方这么已提醒,慕宇才想起自己之前在另一个饭店点过了饭菜。她一脸尴尬地回头看向炎红那边,发现石亭里空无一人,剩下那饭盒摊开放在那儿。   慕宇一愣,一边敷衍着经纪人那边说等下回去,一边连忙走到石亭里。   挂了电话四周看了看,并没有见到炎红的身影。她扬了扬眉,翻出对方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等了一会儿,便察觉到一阵震动在脚边响起。慕宇低头一看,在石亭的椅子下方找到了炎红的手机。   那孩子很少会随便扔掉手机,毕竟对于她来说,触屏手机一直是唯一值钱的东西,无论去哪儿都必定会安安全全地收在口袋里,今天这样不爱惜地随便丢掉的情况实在是不太常见。   万一摔坏了难道也不心疼?慕宇在心里叹了口气,拿起那手机,挂断电话。不过即便炎红摔坏了手机,她也是会给那孩子换一台就是了。   慕宇所能见到的事物没有炎红那么丰富,目所能及之处也仅仅是些常理上所有人都能见到的东西。她们唯一的联系方式除了面对面的交谈也只剩下手机,如今炎红把手机落下了,单纯是在增加慕宇找到她的难度。   “又不是在玩什么解密游戏。”她嘀咕一句,当下决定先把经纪人和师寒的事情放一放,看看炎红能到哪儿去。   慕宇翻了翻那孩子手机,发现上面只有四个号码,交际圈小得可怜。   她仔细看了看短信和通讯记录,发现那个叫“于乐”的孩子是最后跟炎红有联系的人——除却慕宇自己的话。   要不要去问问呢?   慕宇有些犹豫,正想着,屏幕上便一黑,随后转入了待接听画面,她扬眉一看,发现恰恰此时于乐打来了电话。   那么问题就该变成要不要接听了。   她心中犹豫重了几分,毕竟如果说捡到炎红手机,说不定于乐会让自己送到她那儿,到时候就要暴露两人的关系。   如果告诉于乐自己是炎红认识的人……慕宇想起那四个可怜的号码,叹了口气决定还是算了。   她安静地等待着手机屏幕暗下去,随后便关闭了震动,调成静音后塞进自己口袋。   那,炎红会去哪里呢?厕所?饭店?   慕宇原地等了五六分钟,见四周人渐渐多了起来,估计是午饭吃过后都开始四处玩耍,这样在一个地方等下去怕是要被闲逛的学生认出了。她迟疑几秒,还是收拾好了盒饭,走出石亭。   离开了那地方,慕宇又有些茫然,毕竟这地方不算小,加上炎红又不是什么游戏的NPC,不会一直傻傻站着,如果运气不好,恐怕走上一天都遇不着。   她四周看了看,忽然发现在一旁的灌木丛里有两只白猫懒洋洋地舔着前爪趴在那儿。   这个镇子里四处都能见到猫,慕宇并不觉得奇怪,但引起她注意的还是白猫身下压着什么东西。   走近一看,发现是一块紫玉。   慕宇觉得有些眼熟,伸出手的时候白猫灵巧地躲开了,她顺势捡起那块玉,放在掌心里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她紧紧盯着那块没有任何纹路和图案的紫玉,总觉得似乎能看到些什么。   炎红似乎也有这么一块玉,最近才出现在那孩子身上,慕宇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但看色泽和品相,价格绝对不低。   她用指腹慢慢摩挲起紫玉底部,渐渐感觉到一股浅淡的暖意从里头渗出,心跳顿时快了几拍,慕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愣在原地恍惚了一下。   而就在这阵恍惚里,她眼前的景色却顿时变了个样。   如同黑白电影般没有半点实感,一片灰白冷淡,在其中却又散落着不同程度的浅黄色线条和区域,不远处走动玩耍的人顿时被勾勒出橙红色的轮廓,难辨模样。但在这片灰白的景色里,橙红色的轮廓却格外清晰,清晰到近乎某一种诡异的敏锐。   慕宇吓了一跳,随后发现四周除了勾勒了橙红色轮廓的人之外,还有一些依稀可辨的人的影子,没有半点颜色,跟这片灰白融为一体。   她脑海里第一时间蹦出一个单词——“热度”。   原地眨了眨眼,又尝试闭上眼再睁开,希望能再下一秒让眼前的视觉渐渐恢复。但最后都徒劳无用,甚至在这几秒的时间里,慕宇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竟然渐渐习惯了这片灰色和暖色交织的视野。   绝对不是因为接受能力强。她肯定地思索着。   慕宇尝试走了几步,发现这样的视野并不影响自己行动,除了触碰身边事物前因为一下子没能分辨出种类而犹豫片刻外,并没有带来设么不适。甚至连简单的呕吐和眩晕感都没有。   在某种意义上真的是神奇。   她晃了晃脑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之前的紫玉如今被染上了一层浅淡的鹅黄色。握在手心觉得越发温暖。   慕宇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但这阵不知所措的情绪却在升起时又熄灭了。   ——她看见了一个苍白色的人站在之前炎红买盒饭的饭店前,呆若木鸡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   实话说,慕宇很了解那个人是什么,甚至说,可能比炎红要了解得多。   如果除却没有半点其他颜色和那些诡异的热量范围之外,她非常熟悉如今眼前的世界。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起点,连内心的平静都跟那时没有半分区别。慕宇怔了片刻,都找不到任何一个词能形容如今的心情。   于是她只能再次仔细扫视了四周一圈。这次终于发现一道泛着金色光芒的脚印从两只白猫所在的地方一直往石桥的方向走去。   慕宇皱起眉,便跟着那串脚印走了过去。   她沉浸在一个新的世界,走到街上时却忘记了自己身份。在前脚刚落到灌木丛外面时,便又听到一阵穿透力极强的高分贝欢呼。   慕宇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一阵橘红色的人潮正朝自己汹涌而来,像是从地缝里翻滚出的岩浆,仿佛只要触碰就会被烫伤,让她顿时就有些害怕起来。   想要立刻将自己藏起来,但作为理智的那部分思绪还是告诉了慕宇这阵橘红色并不会熔化自己,但若是被吞没,光是看着便也会觉得难受。她鞠了鞠躬,对着那群人摆摆手,随后迈开步子就开始飞奔逃走,一路上引来的回眸和注目也完全管不上,拿出参加综艺节目时所锻炼出的优秀体能顺着那串脚印跑到石桥上。   但随后她发现,脚印断在了桥中央,仔细四顾,桥栏上粘上了半点金色。   “不会吧?”慕宇嘀咕一声,伸手轻轻碰了碰桥栏上的金色。意外觉得十分温暖。   而在这片灰白里,她也明显感觉到两种不同的思绪在自己意识里相争。作为理智的一方告诉慕宇现在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串脚印是炎红留下的,而作为直觉的一方却意外肯定地鞭策自己顺着脚印寻找就能去到对方身边。   慕宇头一次感觉到如此强烈的矛盾在自己脑海里相互周旋,甚至让人觉得有些烦躁。   在她因为烦躁而犹豫时,那阵不留情的尖叫欢呼已经越来越近,依旧是穿透力极强地喊着她的名字。   ——“慕宇呀呀呀!”   追来了。   慕宇揉了揉眉心,便匆匆低头看了看桥下。一具面朝水下的尸体正漂浮在一群翻腾的锦鲤群里,水花四溅。   但那应该不是炎红,毕竟炎红不是短发。   慕宇顺着河流往前看了看,发现远远有一点金色如流萤般沉浮缥缈,在水里往远处流动。   她没有多想,转头看了眼已经近在眼前的橘红色人潮,再次摆摆手,跑到桥的另一边,沿着河岸往那点金色追去。   慕宇跑得很快,她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在田径队里担任短跑接力,即便是后来大学毕业,进入娱乐圈忙得焦头烂额,运动神经也依旧没有半分迟钝。   身边的灰白如同一块一块褪下的墙皮,没有半分实感,而那些暖色的范围和线条,也都随着那没有半分实感的灰白融化在四周。慕宇眼里唯有那点金色越发清晰,像是坠下深海的彗星,鲜明夺目。   “慕宇!”   有人啪地拽住了她,慕宇即便是近距离也难辨对方的模样,但听声音却认出了是师寒。   她一把甩开,然后也没有解释,指了指身后说道:“帮我挡一下,回去请你吃饭。”   “哎?”   师寒似乎一脸懵逼,但慕宇也没停留,一瞬间跑远了。   飞快地跑了几步,便听见身后的欢呼从叫自己名字变成了师寒,看来即便一脸懵逼,那男人还是帮慕宇挡了一下狂热的人群。瞬间将爱慕值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慕宇打心底感激对方,所以决定回去请师寒吃麻辣烫。   而那点金色——姑且在她心底觉得是炎红,移动的速度飞快,即便是慕宇全力奔跑,也仅仅能让对方不离开自己视野。而这小河分明平静缓慢,如同一个垂垂迟暮的老人,心平气和地载着秋落的枯叶慢悠悠地前进。   无奈距离过远,即便是察觉到诡异,慕宇也不能看到到底是什么东西让炎红移动得如此快。   她一路跑到小镇边缘,两旁民居房顶上响起了啪啪啪地脚步声,慕宇转头一看,发现竟然四周的猫都如刚刚看见的人潮一般,跟随自己沿着小河奔跑,那浪潮般的模样十分诡异,而一双双在灰白里闪闪发亮的眼瞳更是让慕宇浑身发冷。   猫似乎在跟她赛跑,而目标则是顺河而去的那点金色。   慕宇不太了解这些猫,但隐隐却感觉到如果输掉,那炎红或许就要遭殃了。她一咬牙,扔掉了手里的饭盒,开始狂奔。   河流离开了小镇,便拐入一片茄子地,一直往远处的树林流去。而河水的流速分明也加快了,那点金色正以极快的速度离慕宇远去。   一旁随着她追来的猫也都纷纷窜入茄子地,顿时四周的草木都窸窸窣窣地响起。   好几只猫已经远远快要追到那点金色,但都没有靠近,只是一直沿着河岸奔跑。原因估计是……不会游泳。   那也就是说,暂时炎红应该不会被猫给捕获。   但慕宇看着那树林越来越近,不知道里头会出现什么东西,她瞥见在一大片茄子地里站着一排背着□□的苍白色士兵,沉默无声地在四周穿梭。心知自己体力已经跟不上了,慕宇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她深吸一口气。   “炎红!”   如同那次在医院一般呼唤着对方。之前她曾不能肯定炎红能对自己的呼唤做出反应,但在这一片灰白色里,如今的慕宇却强烈地认为那孩子会听见并且回应。她说不清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所产生的缥缈信任感,还是为了某种潜意识里愿意相信的联系。   慕宇的声音在空旷的四周回荡出很远,那些苍白色的士兵纷纷转头看向这边,随后猛地将□□都从肩膀上卸下,提在手里。   她顿时吓了一跳,但下一秒却听见平静得如这片秋季高空般毫无波澜的河里,终于响起了水花破碎的声音。 第23章 二十二   那完全看不见的子弹跟慕宇擦肩而过时,她愣了一下,随后便灵巧地一弯腰,看了看那些猫着腰缓缓围绕过来的士兵,毫不犹豫地就跳进了河里。   视野顿时被一片昏黑给覆盖,而在这片昏黑里,隐隐能听见模糊不清的枪响砰砰砰地响起,然后是猫的嘶鸣。   岸上仿佛乱了套,那一排被慕宇所吸引来的士兵正胡乱地扫射着四周,慕宇从水里浮起,迎面便砸来一只被射飞的猫,正好撞在她鼻梁,火辣辣地生疼。   慕宇一把拉下那只猫,发现对方身上没有半点伤口,却抽搐了几下顿时没了气。   她并不吃惊,毕竟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即便是鬼魂,但并不全是跟现实世界脱节的死亡投影,而是能真切地带来伤害的另一个存在形式。   那群追来的猫似乎跟士兵发生了冲突,掉进水里的慕宇反而就这样被落下了。她没有半分迟疑,立马往前游去。   在刚刚呼唤了炎红之后,那点金色就明显地一停一动,沉沉浮浮地扬起阵阵水花。慕宇好不容易靠近后发现果然如自己直觉所料,这金色便是炎红。跟之前所见到的人不一样,身上并没有被什么橘红色勾勒,而是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依旧是面容清秀。   在这片灰白里,任那如岩浆般夺目的人潮汹涌,她却发现自己能看清的只有炎红的脸。   很早之前慕宇就曾觉得,炎红很有趣。但这种有趣却并非建立在性格鲜明上,而是她发现自己越发本能地在意着对方。   一把拉住那孩子的手臂,瞬间慕宇面前便窜出一张骨瘦如柴的脸,张开嘴嘶鸣。   她吓得伸手给了那张脸一巴掌,随后脚下一紧,便被拖到水下。慕宇用力蹬了一下,似乎蹬到了某个毛茸茸的东西,她在水里睁开眼看了看,发现在那不深的河底里游动着两条浑身都是尖刺的鱼,正围绕在四周似乎正等待猎食的时机。   缠绕在慕宇腿上的是一只毛茸茸的手,似乎长满了水草青苔。她认出了那张骨瘦如柴的脸,在一团如黑雾般的毛发里,身材修长。   慕宇知道这是什么。在快被遗忘的记忆里,依稀有人告诉过她这种东西是水鬼。   而如今这只水鬼正一手拉着慕宇,另一只手拉着炎红,往河底沉去,那两条在四周围绕的鱼也渐渐靠近。   告诉慕宇这是水鬼的人并没有告诉她怎么摆脱这种东西的控制,如今除了胡乱挣扎外似乎也没有半点方法。   她虽然运动神经很好,但明显水鬼的力气更大,在河底的泥沙上折腾了好久都挣脱不开,慕宇渐渐觉得意识因为缺氧而飘忽起来。   水鬼拉人投胎的事情,其实并不罕见,毕竟各种影视作品,小说书籍里都有对此的介绍。   但真正见过的人,估计屈指可数。   慕宇飞快地思索着要怎么办,如果没法在自己保持清醒时找到应对的方式,估计别说把炎红捞上去,连她都要陪葬在这儿。   脑袋里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咯咯咯笑声,慕宇以为自己发生了幻听,但仔细一回想,便记起鬼魂妖孽发出的声音从来都无法用耳朵听见。   在这时,身边一样被拉进水里的炎红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像是一只发怒的狐狸一般盲目地四处踢蹬撕打。离她不远的慕宇首当其冲地被打得满脑子混乱。   惊疑间却又忽然见炎红在水里灵活地一个翻滚,直接面朝那水鬼就扑了过去。慕宇眼睁睁地看见那孩子抓住了水鬼那张骨瘦如柴的脸,张嘴就一下子咬住了对方喉咙。   一阵苍白的水泡升腾而起,慕宇一脸震惊外加嫌弃地看着炎红咬着水鬼不放,而那只水鬼发出一阵长叹,反而挣脱了几下,抓着慕宇的手便松开了。   炎红跟水鬼在河底翻滚了几圈,慕宇怕自己一走远就跟丢,连忙靠了过去。水鬼完全被压制,不敌炎红,滚了几圈终于挣脱开后便一溜烟地往泥沙里窜去。   两条浑身都是刺的鱼似乎也被这阵变故吓到了,纷纷往远处逃走。炎红却仿佛着了魔般,一个纵身就追着其中一条扑去。   慕宇终于肯定那孩子绝对又是被什么附身了,便赶在对方离开前一把拽住她脚踝。还没有准备的炎红被一拽就停了一下,但慕宇知道她一反应过来,就要抓不住了。   所以抓住这片刻的停顿,慕宇便直接扑了过去,给炎红来了个锁喉,紧紧抱住。   炎红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但似乎被锁喉后有些难受,最后还是被慕宇拽出了水面。   水上的枪声还在继续,慕宇爬上河岸时发现四周躺了不少猫的尸体,没有半点血流,诡异得很。   她想这时候正好,猫跟士兵都争得不可开交,自己便趁此机会赶紧逃走。   但这个念头刚浮现,便忽然感觉怀里的炎红一个转身,直接将自己压在地上。慕宇吓了一跳,刚要推开,那孩子就伸出手用力扳过她的脸,瞬间就凑了上来。   ——水鬼的味道带着点咸味。   虽然慕宇并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但是也不代表只要是咸的自己都能欢欢喜喜地接受。特别是一想到刚刚炎红咬着水鬼喉咙,就觉得一阵呕吐感从胃部一直翻涌而出。   她被这阵咸味呛得神志有些迟钝,而炎红却直接撬开了慕宇的牙关,温热的小舌便溜了进去。   之前完全迷糊懵逼的慕宇被吓得瞬间清醒,用力一咬,便顿时感觉到一阵血腥从口腔一直落在喉咙,如同醉酒一般火辣辣的。   炎红直起身时舌尖还滴着深色的液体,似乎是血。但慕宇现在分辨不出颜色,只能从味觉判断出估计就是血。   意外有点甜。   那孩子眼眸涣散,随后嘴角却忽然勾起一道诡异得很的弧度。   一声枪响砰地在慕宇耳边炸开,随后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快速地靠近。炎红抬头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最后突然啪地高高跃起,跳得起码有一层楼那么高,然后扑向一个举枪靠近的士兵,将对方扑倒在地上。   慕宇以为炎红要咬上去,或者做些什么。但意外的是,对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士兵扑倒后就又跳起,往不远处的树林逃了过去。   她立刻爬起来,便直接跟上,毕竟按照如今炎红诡异的举动,慕宇知道如果跟丢了估计就很难找回来了。   跑了几步,却突然感到肩膀一痛,似是被子弹射中。慕宇顿了顿,并没有感觉皮肉绽开,也只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脸色稍微僵了僵。   一群猫从慕宇脚边就往树林窜去,看来也是要去找炎红。她不敢拖下去,没有管声声枪响,跑进了树林里。   林子外有一个被推翻的石像,看上去像是拿着灯笼的猫,但没有脸,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慕宇直接跑进树林,发现在外头看着像是茂密葱郁,但进来一看,发现里头大部分的树木都枯死了,落叶堆积了满地,一片寥落萧条。没有半点暖色,估计里头也不见半点生命。   四周的空气渐渐冷了下来。   她往前跑了一段路,看见了炎红金色的脚印,便果断跟上。里头雾很大,即便是在秋天艳阳高照的时候,也能让四周模糊。   慕宇发现自己似乎对这个树林有些印象,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一直往前跑,便来到一条废弃的乡村小道上,转口处有一个防火的标示牌,上面掉下一块很大的黑色,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慕宇下意识掏出手机看了看,发现刚刚在水里泡了一段时间,手机竟然自动关机了。她擦了擦,重新开了机,便听见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转头一看,一道金色的身影便闪到了更远处的树林里。   她立刻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追了过去。   其实慕宇也知道这种时候或许让警察来处理应该更方便,但想想之前炎红对水鬼和对自己的举动,又觉得估计到时候那孩子要被当做精神病人给送进医院。   她后来想到去打电话问陆夫子,但想起在之前出院后就一直没见过对方,似乎是回老家养伤了,这个时候打扰也有点不太好。   况且那些猫可不像慕宇这样想那么多,追着炎红就不会放开。   她跟着那点金色一路在树林里奔跑,也分不清方向,不知跑了多远,忽然发现一只帆布鞋被扔在落叶里。慕宇认得是炎红的鞋。   一言不合就脱鞋。她顺手捡起,心里嘀咕一声继续往前追,渐渐四周的雾气更浓了,那条废弃的乡村小道像是一条被刻意拉长的封条,明晃晃地直接伸到浓雾的深处。   慕宇似乎隐隐感觉里头有什么,但又不太确定。跑了一段路后终于看见了炎红,被猫包围在一块大岩石上,蹲在那儿威胁地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猫。   而那些猫明亮的眼眸则如一盏盏灯笼,安静地注视着她,炎红似乎被这样的注视看得烦躁,满脸愤怒。   慕宇不敢靠太近,躲在不远处看着情况。毕竟面前不管是炎红还是猫,都绝对不会友善。   炎红果然光着脚,而让人觉得吃惊的是,那孩子因为在落叶间奔跑而脏兮兮的脚丫子竟然如同被烫伤一般红彤彤的。   慕宇往不远处看去,在浓雾里模模糊糊看见了两间没有半点灯光和生气的民居。   顿时一阵哆嗦,她不知道原因,只觉得那两间民居给自己的感觉在另一种意义上格外地诡异。   甚至当下慕宇就觉得,如果炎红逃进那里,自己就一定不会再追过去了。   该怎么办?   她飞快地思考着,那些猫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炎红看上去越发急躁。慕宇伸手摸了摸口袋,摸到了两台手机和那块紫色的玉。   慕宇仔细看了看那块玉,这次在那团鹅黄色里,隐隐约约见到了几个像是字一样的东西,眨眼间就看不到了。   她叹了口气,将紫玉一点点拽在手里。   炎红的手机还能运作,慕宇先是在自己手机上点了几下,然后又在炎红手机上找到自己号码,按下拨通键。   同时,她将自己手机往远处一扔。   一阵枪响便在这寂静的浓雾里炸开。   猫和炎红都顿时一惊,朝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绷紧了神经。而慕宇趁机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翻身跳上了那块岩石,在炎红刚反应过来时便将手里的紫玉一下子拍到她胸口。   她只是赌一把。   之前隐隐约约见到的那些字慕宇认得,以前外婆会写在黄符上,送给别人。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会起到消灾祛病的作用。   但过去了太久,慕宇也有些忘了。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凡事拼一拼,拼出新天地。   她的运气很好,这次也不例外。   一阵小孩子的哭喊声在脑海里响起,随后炎红浑身一抽,软绵绵地就倒了下去。慕宇一把将她捞在怀里,转头一看,围绕在四周的猫纷纷竖起了毛发,龇牙咧嘴地嘶鸣着。   双双瞳孔如灯笼一般明晃晃地让慕宇也开始心烦。   她皱起眉,冷冷地眯起眼。   “滚。”   她的声音低沉到跟脑海里响起的种种低语嘶鸣没有半分区别,甚至连慕宇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些猫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真的就一点点后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认为慕宇会在下一秒变成怎样的怪物。   四周的浓雾里,电话自动挂断后,那阵枪响也停了下来,瞬间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慕宇忽然想起之前外婆告诉过自己——镇子外头浓雾弥漫时,不要说话。   因为。   “……会引来山中的魑魅魍魉。”   没有想起时还好,现在一想起,顿时觉得四周的雾气又冷了几度。慕宇连忙四顾,一片发白里连近处的树木影子都看不清晰。   那些猫慢慢后退着,随后忽然都看了看某一处,下一秒撒腿就往反方向四散而去。它们离开时没有一丝声音,连不远处落叶飘零的声音都听得清晰。   慕宇本来也想跟着那些猫离开,但刚刚动了一下,便听见自己运动鞋摩擦着岩石的声音明显得几乎吓人,而同时,雾气的温度又降下了几度。   明明不过是秋初,但气温却如同冬来。慕宇身上还湿着,在如此低温的环境里渐渐开始发颤。   她缓慢地呼吸着,眼前的灰白一点点散去,地上的落叶渐渐变得枯黄,而岩石上的青苔也看得清晰。   炎红身上的金色褪去,慕宇的世界渐渐开始清晰,而这种清晰却不是她如今所需要的,相反,在空气冷下来时,她知道有什么靠近了自己,能够看见对方的模样比找回视野应有的颜色来说更加重要一点。   但她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个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彩色世界越发让慕宇觉得不安。   而此时,她也越发变得需要炎红。偏偏那孩子如今却如同死去一般睡在慕宇怀里,不见半点转醒的迹象。   ——没办法了,如今看不到的话,便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   慕宇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随后一咬牙,将炎红甩到背上跳下了岩石就往来时的方向飞奔。反正她的运气一向很好。   身后的空气仿佛流动起来,形成一阵阵的冷风。慕宇不敢回头也知道自己回头不会看见任何东西。   她渐渐想起为什么那个小镇会有那么多猫。因为猫能见到山里的魑魅魍魉,以前住在那儿的人都需要这样一双眼睛来判断凶吉,至于被猫看上的女孩子,实际上也不过是因为那个女孩子被山里的妖孽附身,猫会将她带走罢了。   不知道何时会被人四处传得面目全非,甚至还传成了这样一个旅游景点。却没有人知道,看似平和的小镇里头,藏着不少等待替死的冤魂。   如果不是炎红及时被慕宇所救,那些找到她的猫,就会以某种如今仍然不得而知的方式将她杀掉。   慕宇知道这个小镇很多秘密。   她如今渐渐想起了,虽然仍然模糊不清,但至少,慕宇认为自己至少正在记起某件至关重要的事。   ——她出生在这个地方。 第24章 二十三   炎红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活得平凡,而乐于享受这样的平凡。   朝九晚五,一条旧街道,一间廉价出租房。   ——噢,不对。   后来她纠正,应该是,一个高档小区,一间宽敞的样板房。   炎红心想,季节转换,那么生活总得有些变化。最后总要习惯的。   她会梦见蛇婆。看着老人家坐在出租房的沙发上,看不清神色,逆着光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泥塑。炎红不需要进行什么询问,因为她清楚对方到底希望的是什么,而自己如今唯一能做的是什么。   慕宇虽然是一个性格清冷而不圆滑的人,但,绝不是那种不好相处的家伙。只是或许无论相处多久,她的态度也绝对不会发生多大的变化。   正因为如此,炎红才渐渐放松起来。   她太过习惯了保持距离去跟别人相依为命,因而在跟别人交往时,也会苦恼于突如其来的热情和亲切。   ——慕宇正好。   炎红想。   但她那时却没想到,这种正好也并不是什么永恒不变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发生变化,或是越发接近,又或是渐渐离去。   后来慕宇不知用什么身份,或许是慕翠花,或许是其他,跟炎红老师请了假,带着她就直接离开了小镇。   一路上炎红睡得不省人事,直到当天傍晚,灯火初上时才在家里的床上睁开了眼。   厨房里飘荡着饭菜的香味,她盯着天花板放空很久,听见有人在摆弄着锅碗瓢盆,估计是慕宇在做饭。   炎红尝试坐起,发现浑身疼得不得了,特别是舌头,似乎被什么咬了一下,还残留着血腥。   去一趟秋游能这么狼狈,也是没谁了。   她嘀咕,发现自己脚板上贴着药膏,踩在地上疼得不得了。   “……”炎红安静地沉默了片刻,自言自语。“我到底做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转头见到书桌上放着一台新的手机。顿时又愣了一下,所以她到底做了什么,连手机都不能幸免?   下意识摸了摸胸前,摸到了一块熟悉的紫玉,被人用绳子串好戴在脖子上。炎红心里大概就知道发生什么了,估计又是被什么附身,某个谁谁谁看不下去,直接将这块玉给绑在自己身上。   而现在那个谁谁谁便在厨房里摆弄着锅碗瓢盆。   炎红忍着脚上的疼痛下了床,走出房间,慢悠悠地来到客厅,转头看厨房,果然见到慕宇正在厨房里忙碌。客厅地毯上翻开了不少剧本,其中夹着一张炎红的数学试卷,上面的分数有些惨不忍睹。   她悄悄地将那张试卷给收起来,然后再慢悠悠地来到饭厅,桌子上放着不少刚炒好的菜,基本上也都是慕宇自己会吃的那几种。炎红随手拿起汤锅的盖子,愣住了。   “鱼汤?”她疑惑地嘀咕。   慕宇听力意外好,在厨房就听见她说话,转头看了看炎红,淡淡说道:“我不喝,你喝。”   “……今天要来客人?”炎红转头问。   “不是啊。”   “那我一个人怎么喝完?”   “放冰箱,明天继续喝。”慕宇白了她一眼,又转过身去了。炎红原地看了一会儿,那人将长发扎起,穿了件灰色的家居服,摆弄起厨具来还真有几分模样。   她不知道要干点什么,就干脆坐在桌子旁看慕宇忙碌。   看了几分钟,那大明星背后像是张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地说:“你别看我,好好看看你那张试卷。”   “……”炎红顿时无语,小声地解释。“我缺课那么多,考差了也很正常啊……”   但明显又被慕宇听见了。对方语气淡然地说道:“我给你复习。”   “哈?”她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问题吗?”   问题可多了。炎红心说,但又想起那人当年可是考上了伦敦大学的学霸,在课业方面自己是绝对没有半点发言权。犹豫两秒,立刻连连摇头。   慕宇依旧没有回过身,但似乎知道炎红的反应。“去看试卷吧,我弄好了叫你。”   “好。”   点点头,炎红便慢悠悠地踱回客厅,翻出那张被自己藏在杂志里的试卷,像模像样地就看了起来。   但终究有些心不在焉,她第一道大题囫囵吞枣地看了几遍都没读懂,随后便听见慕宇让自己过去吃饭。   吃饭总是比看试卷要简单舒服。炎红立马扔下试卷慢悠悠地回到饭厅,坐下后拿起碗筷。今天去秋游,但实际上她什么都没吃,连慕宇之前塞给自己的鸡腿都没碰,如今见了饭菜便觉得饥肠辘辘。   夹了半块西红柿塞嘴里,炎红忽然一顿,脸色微妙起来。   慕宇瞥见,问怎么了。   “……舌头好痛。”那孩子口齿不清地低声回答,看上去有些委屈。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得那么狠,饭菜都热着,直接给炎红烫得疼痛难忍。她艰难地慢慢将西红柿咽下,抬头发现慕宇耳根红了个透。   她有些疑惑地盯着对方,而那大明星只是脸色平淡地嚼着自己的米饭,半晌才幽幽地回答:“凉了慢慢吃。”   真稀奇。炎红扬了扬眉。   后来谁也没有再说话,一直沉默地吃过饭,收拾好后慕宇便开始一边看剧本一边给炎红补习课业。   炎红舌头还疼得厉害,砸着嘴抄着笔记,慕宇真不愧是谣言中的学霸,即便是一心二用,也能轻松将她所算不出的函数题给写出来。那看一眼做一题的速度看得炎红心服口服,思索起如果按照这人的速度来做作业,一天能做多少数学题?   慕宇说你别光看我做,自己看着笔记想想。   炎红嗯了一声,又唔了一声,随后看着慕宇在试卷上写得龙飞凤舞,突然就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被什么人咬到舌头了?”   大明星龙飞凤舞的书写啪地就断掉了,拉出了一条很长的笔迹。   慕宇脸色依旧一片平静淡漠,但耳根却又红了起来。她叹了口气,催促道:“想多了,别分心。”   “……”   炎红没有回答,她便抬头一看,发现对方眉眼跟嘴角都带着半分笑,一脸微妙地看自己。   “……”慕宇无语地盯着她几秒,耳根红了个透,只好缓缓重新将目光放回试卷上。“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炎红笑道:“是你自己太明显了。”   慕宇瞪了她一眼,说:“自作自受。”   “好吧。”没有跟她争,炎红移开视线的时候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我都不记得了。”   “没事。”   这么说着,慕宇放下了手里的笔,放弃了自我一般靠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思索什么。炎红见她一副思考人生的模样,便也噢了一声低头看试卷。   过了几分钟,等到慕宇叹息一声重新坐直身子,看见炎红刷刷刷地就已经将自己没写完的方程给补齐了,没有半分错漏地解出了那道函数,正一脸无辜地读着下一道题。   “等等。”她嘴角一抽,无奈地说:“你这不都是会么?”   而炎红也不否认,只是对慕宇吐了吐舌头,一脸认真地回答。“我只是说课业落下了,没说我不会啊。”   “……这不是在浪费我时间吗?”   “但是,是你自己要给我补习的啊。”   “直接拒绝不就好了么?”——我也不会强迫。慕宇嘀咕。   炎红没有回答,只是慢悠悠地趴在桌子上写着题目,说道:“你看你,容易被骗,不懂气氛,哪天被人挖出黑料要怎么办?”   慕宇说:“抱歉啊,我还真没遇见过骗子。”   “呃,这样吗?”   “不过。我倒是想起了一点东西。”慕宇淡淡地说道,而炎红顺着她这句话便歪过脑袋看了过来。“我想起我似乎是出生在那个镇子的。”   “……哦?”   炎红扬了扬眉,随后慕宇便给她说了自己那时视野里一片灰白的事情。那孩子听了,顿时一脸吃惊,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慕宇猜到她下一秒要说什么,连忙摆摆手往后躲了躲。“现在没有什么异样。就是那时特别奇怪而已。”   “不不不。”炎红使劲摇了摇头。“你以前真的能见到那些东西?”   “嗯……”慕宇似乎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点点头解释。“我天生开天眼,从小就能见到。”   “那之后……”   “后来就看不见了。按照爸妈的说法就是随着成长天眼闭合。”   炎红微微皱起眉,似乎对于这个说法不太相信,慕宇以为她在想什么很厉害的东西,结果下一秒就听见那孩子自言自语了一句:“为什么我以前看不见啊?”   “我怎么知道,总之就是这样吧。”用指节敲了敲桌面,示意炎红先把精力放在课业上,慕宇便在一旁自顾自地翻看起剧本来。   慕宇说并不介意炎红被附身后出格的举动,顶多被吓到而已。   况且炎红也想不通那东西到底什么目的,附身在自己身上,等于也从水鬼手中救了她们,但那之后的举动却更像是要引慕宇去什么地方一般。只是现在那人总说自己记不起来了,也不告诉炎红树林里的事情,她便也只能自己瞎猜,摸不着半点答案。   短暂的补习结束后,炎红坐在沙发上摆弄着新手机,用短信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跟翦项离说了一下。慕宇则在一旁看着剧本,据说这次接下的电视剧还是跟师寒搭档,明天的发布会就宣布这个消息,估计当晚的热搜又是他们两个的名字。   “我大概过两天就会进剧组,你自己买菜做饭。”慕宇在剧本上写着笔记,头也不抬地嘱咐炎红。“别到时候我回来了你被山药噎死。”   “……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吃山药的啊。”炎红嘀咕一声,跟于乐和杨白说了自己换手机的事情后,便顺便上微博看了看。   刷新了朋友圈后她却顿时一愣,发现于乐发了条动态,大概是感叹秋游结束了,配图却是一个精致的不倒翁。   在那个小镇卖不倒翁的地方不多,而如此精致的炎红也只在那个地摊上见过。   之前她一直跟于乐说不要买不要买,结果那大小姐还是忍不住买了么?炎红叹了口气,想起那不倒翁其实是一个个青灰色的小鬼,就觉得有些反感。   但要怎么提醒于乐?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便只能想着静观其变。拉到评论区,除了一些花痴的回复外,炎红忽然见到杨白也写了一条留言。   ——……你果然还是买了。   这句话有点意思。炎红扬了扬眉,手动复制粘贴。   ——你果然还是买了。   回复。   “慕宇。”一边刷着微博,炎红无聊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身边的妖孽少了啊?”   大明星喝了口水,有些睡眼朦胧地白了她一眼。“你鬼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   也是,毕竟炎红自己倒是被各种各样的东西附身了,如果不是翦项离刻字的紫玉,恐怕现在她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做着什么。   “可是,我之前完全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啊。”炎红反驳。“好像是跟你打交道后才渐渐被缠上的。”   “哦,对不起。”   “但你运气真的很好啊,常人怎么能每次都绝境逢生呢?”   “是吗?”慕宇停顿了一下,这次意外地沉思了半晌,随后又说道。“嗯,我也觉得今天运气好。”   “而且你出生在那个镇子这种事到底是为什么会记不起来啊?”   “嗯……”慕宇似乎有些烦恼地闭起眼,炎红等了片刻不见她睁开,刚要问怎么了,却看到那大明星揉了揉眉心,然后身子晃了一下差点倒在沙发上。   炎红吓了一跳,连忙问:“不舒服吗?”她转头看了看四周,并不见什么鬼魂和妖孽,甚至说,最近慕宇身边干净了不少。   对方睁开眼,站了起来。“今天回来有些发烧。我去找点药。”   “啊?”   看着她漫不经心地踱进房间,炎红想说既然发烧了干嘛还要做饭,点个外卖不就好了吗?但转眼看到放在饭桌上的鱼汤,莫名其妙心里却开始渐渐如同针刺般扎得某处微疼。   她不是很熟悉这种感觉,在疼痛蔓延的时候愣了愣没反应过来,而手机却在此时震动起来。低头一看,见到是翦项离来了电话。   炎红之前给他讲了讲慕宇今天所经历的事情,例行汇报也不指望能那么快得到答案。这时来了电话不知道什么事情,她疑惑着接通,一声招呼还没出来,那头的驱魔人就火急火燎地告诉她:“我知道慕宇可能跟什么东西有联系了。”   ——实话说炎红并没有抱着什么期待,但这次翦项离的话还是让她顿时有些紧张。   “你知道了?”   “我问了好几个家里的长辈,他们一致认为慕宇或许是受到了某种妖怪的影响。”翦项离说道。“比如被伤害,接触过内丹,成为宿主之类的。”   炎红有些懵逼,嘀咕道:“小学打架算吗?”   但对方并没有理会她的吐槽,接着解释:“妖怪所见跟我们不一样,对于生命和热度更加灵敏。而其中……”他顿了一下,忽然问:“你知道热感受器吗?”   “啊,你说蛇?”   “没错。其中蛇可以说是最为敏锐的种类之一。”   “但是……”炎红皱起眉,看了一眼慕宇的房间。“难道你是想说,慕宇或许跟蛇有关系?”   “也不能这么武断。”翦项离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建议道:“最近不是秋天了吗?天气转凉了,你可以注意一下她有没有奇怪的变化。比如嗜睡之类的。”   驱魔人大概是说蛇类冬眠的事情,炎红思索了一下,别说慕宇,她自己天生也是一个在冬天里会嗜睡的人,这点能不能作为证据实在不好说。但后来她忽然又皱起眉。“说起来,慕宇发烧了。”   “发烧……”   “估计是累得着凉了。”   那头驱魔人不知道跟谁说了什么,信号不是很好,炎红便往阳台走了几步。外面城市霓虹繁华,胜似天上繁星。   天气转凉,风有点冷,她哆嗦了一下,连忙退回屋内。   “等下!”翦项离突然叫了她一声。   炎红被吓了一跳,刚要问怎么了,便看见慕宇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房间,靠在墙壁上,懒懒地看着自己。   “慕宇……哎?”炎红一怔,却看见那人脚下一软,蹲在地板上。   她连忙跑过去。但耳边的驱魔人却发出一声警告:“别去靠近她!慕宇估计是——”   炎红没听见后半句,因为在她脚步下意识停下时,便觉得手腕一痛,手机啪地摔在一旁。随后转眼间慕宇就一把将她扔到沙发上,欺身压了上来。   那双原本颜色就浅淡的眼眸如今却赫然已是黄橙橙的蛇瞳,烁烁如流萤般闪着鎏金色。   “卧槽什么鬼!”炎红伸手要推开,慕宇却冷着一张脸直接咬住她嘴唇,似乎在报复一般就撬开了牙关。   炎红想要咬她舌头,但在那一瞬间却想起自己舌尖的伤痛,微颤了一下便没有做任何反抗。   ——然后转手摸到茶几上自己的玻璃杯,朝着慕宇的脑袋就敲了下去。 第25章 二十四   灯灭了。   炎红脑袋里猛然蹦出这样一句话,随后非常应景的是,眼前突然便一片漆黑,所有光亮被剥夺,应该是突如其来的停电。唯有慕宇那双金色的蛇瞳夺目且闪耀。   虽然说光是希望的象征之一,但是,在这个时候,面前这点光可不是什么非常让人安心的事物了。   她没有多想自己脑海里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隐隐觉得仿佛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所说。声音有点像是蛇婆。   慕宇被炎红用玻璃杯敲到了额角,哼了一声往一旁偏过去,炎红便抓紧机会从那人怀里窜了出去。   但对方身手灵活得没有半点道理,炎红觉得自己的反应已经够快了,然而慕宇却比她更胜一筹,反手就扣住她脚踝,往后一拉。   炎红啪地摔在地上,肩膀被身后的人一翻转,随后慕宇便再次压了上来。她连忙用手捂住对方嘴巴,往外推,黑暗里便见着那双蛇瞳微微眯了起来,流露出半缕带有威胁性的目光。   “喂!还不清醒吗?”炎红气急败坏地喊道。   但慕宇没有半点回答,只是微微顿了顿。   炎红以为有转醒的迹象,正要松一口气,冷不丁地突然感觉到掌心被温度颇高且柔软的东西摩挲起来。   她浑身一僵,窥见慕宇眼眸里的威胁,连忙转过头,但不敢松手。   又不是猫。炎红心里嘀咕着,咬着牙用力推着那人的脑袋。但慕宇的力道明显比她要大得多,在这片黑暗仅能明显见着的一双金眸,让她看着像是一头猎食的黑豹子。   但炎红不想成为慕宇的食物,无论那人是否会用温柔的方式来杀死自己。   “……慕宇。”   她略带乞求地低声呼唤着。不,炎红原本还是想要气势磅礴一点,但话出口的瞬间却发现浑身一软,陷在那双眼眸中似是被牢牢锁住般没有半点力气。   炎红嘀嘀咕咕地说慕宇我还没成年你不能这样做。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反应,只是一边或轻或重地舔舐着炎红掌心,一边渐渐就放轻了压迫的力道,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大好的反抗时机,炎红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一股酥麻感从掌心直直窜到脊背,顿时让她浑身乏力。   炎红撑着身体的手臂软了下去,啪地一声就倒在地毯上,随后那人便抓着她的手臂压了上来。   而就在慕宇压过来的瞬间,突然有一道穿堂风就从阳台扫来,对于炎红来说力道不大,但是却硬生生将慕宇给刮开,弹飞到远处的饭桌上,将那还没来得及放进冰箱的鱼汤给洒在地上。   与此同时,炎红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连忙冲过去抄起一看,是翦项离。   “——你快回房间锁门!”接通后驱魔人直接吼了一句。   炎红不敢不听,立刻趁着慕宇还没爬起来,冲回自己房间,关门反锁,行云流水。   外面传来陶瓷和玻璃碎片拨动的声音,随后是疼痛的喘息。炎红坐在床上紧紧盯着房门,思索着是不是刚才被弹飞时慕宇划伤了。   翦项离还没挂断。炎红便立马问:“到底她是什么毛病啊?”   “估计是因为今天被影响,内丹开始波动起来。”翦项离冷静地解释,“最近慕宇身边的东西是不是少了?”   “似乎是的。”   “一般来说,凡是能凝聚成内丹的生灵,都有一定的修行。而内丹能影响四周的,便是最为德高望重的妖孽。”翦项离说。“这种德高望重的妖孽也好,什么东西都好,我作为一个年轻的驱魔人是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违逆的。”   “那你是想说对慕宇无能为力吗?”炎红一惊。   “在刚才之前我是这么想的。”驱魔人说道。“但是即便是被内丹所影响开始出现变化的慕宇,却第一时间将你推倒,其中一定有着什么至关重要的联系。”   “她难道不是单纯地想要吸我精气吗?”炎红反问,随后顿了顿,突然又说。“等下,你怎么知道慕宇把我推倒的。”   翦项离正要回答,忽然那边有人说了句她出来了,声音像是女孩子。   他便只能匆匆解释:“我今晚追一只偷了婴儿的猢狲,刚好路过这边。但是炎红,你要记住,刚才慕宇不是单纯想要吸你精气,而是想要杀死你。”   炎红一愣。“什么?”   “本事极高的妖孽有一百种把人杀掉的方法,既然能修炼出这颗内丹,那只蛇妖应该是鲜少会再害怕这俗世的东西。”翦项离顿了顿,继续说:“但从刚刚慕宇的做法来看,不像是对待其他有威胁的人一样干净利落杀死你,估计其中有着让妖孽顾忌的东西。我认为这种东西对于找到降服这蛇妖有着极大的关联。”   “顾忌的东西……是血吗?”   “不好说,如果你能保证自己不被杀的话,我很乐意冒险一番。”   炎红立马回答:“我不能保证。”   翦项离那头开始有些乱,似乎要做什么。随后又听见那像是女孩子的声音催了一句快点她要跑了。   于是驱魔人便也不说再见,只是嘱咐了一句你不要离开房间。随后便挂了电话。   炎红放下手机,掌心里潮湿且温热,她抽出纸巾擦了擦,发现外头很久都没有了动静。但驱魔人嘱咐在先,她也不敢随意外出,便只能缩在床上盯着房门发呆。   夜里寂静,仿佛连街上的霓虹都变得遥远起来,炎红似是沉入深海,徒见街灯从窗外透入半点微光。   她在这片寂静里精神紧张地坐了很久。之前如果翦项离没说那个慕宇是想要杀死自己的话,或许炎红还不至于这么紧张,顶多就是等动静过去便出去瞧瞧情况了。   但任何人涉及到自己生死,也会紧张不已。即便在平日里口口声声说淡看生死,但真正在性命攸关的情况下能贯彻这份话语的却寥寥无几。   炎红也不过是个俗人,未成年,也没见过大人们之间的尔虞我诈,平凡地活着时并不会对人生有多大的想法,但在生死之间却发现即便是再平凡的人生也曾经过得舒服坦荡,没有任何抱怨。   她想起最开始那条蜈蚣,然后是小镇,最后又到了刚才的慕宇。   炎红学不会习惯,也觉得永远不会习惯。她还是觉得贪生怕死且谨慎的懦弱并不会有什么不好,况且,她已经比自己想象中要冷静许多了。   她想着想着,便觉得疲惫,疲惫了便眼皮沉重,最后两眼一黑不省人事。等到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到黎明,天光恰好,晨风微凉。   炎红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的房门还是关得好好的,她走过去时犹豫了两秒,最后听着外面没有半点动静,便鼓起用力拧开了门锁,推开门往外走去。   一路走到客厅,发现慕宇脸朝下地睡在沙发上,而餐桌那边的狼藉明显收拾干净了。炎红见那头不见凌乱鱼汤,便意识到那人估计昨晚也清醒过来,自己打扫了一遍。   她站在原地看着慕宇看了很久,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询问,那人似乎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要不要偷偷留张纸条然后跑去学校呢?   炎红思索着,突然瞥见茶几上放着一片拆开的止血纱布。她顿时想起自己昨晚直接用玻璃杯敲了慕宇脑袋,不知道……不,看现在情况应该是已经敲出伤口了。   本着做人要有担当的原则,炎红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蹲下身看了看慕宇埋在抱枕里的脸,发现那人凌乱的黑发遮掩下,额角果然有一片新贴上的止血纱布,看样子似乎伤得还不浅。   慕宇昨晚说过今天要进剧组。但是看现在的样子估计有点麻烦。   炎红在心里哎呀呀了几声,不知如何是好,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大罪人,如果慕宇破相而没法拍戏,那么电视剧就不能按计划播出,不能按计划播出,便又影响了网上舆论。   她甚至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炎红伸手刚要拨开慕宇垂下的长发看看那伤口,却想不到在同一时间那人安静地睁开了眼睛,波光里流转着昏暗的晨曦,看得她微微一愣。   片刻过后,炎红才有些尴尬地放下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你怎么醒了?”   慕宇的声音带着疏远的沉闷。“天亮了。”   是个正确且完美的回答。完美到让炎红陷入新的一轮尴尬里。   “那……”她犹豫了一下,本来想问昨晚你记得发生什么了吗,但是话到嘴边却还是成了:“今天需要请假吗?”   “什么?”慕宇显然没能明白炎红的意思,眨了眨眼,转过身爬起。摸了摸自己额角后才反应过来。“噢,这个啊,没关系。”   “但是……”   “比起这个,昨晚真的抱歉。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慕宇淡淡地揉了揉自己眉心,脸色疲惫地说道。   炎红尴尬地左手摸了摸右手,想笑但不知道这个时候应不应该笑,便只好面无表情地回答:“没关系啦,这样我们谁也不欠着谁了。”   “……大概,还是有点关系的。”慕宇嘀咕了一句。炎红没听清,她便站起来往卧室走去。“总之我今天进剧组,你注意吃饭。”   “哎?但是……”炎红担忧地随着慕宇动作而站起来。“慕宇,你还好吗?”   慕宇没有转身,依旧是语气浅淡地回答:“不好。”   她的话里没有波澜也不见起伏,平淡得如同在诉说着饭菜的优劣。   当天慕宇给炎红请了假,毕竟就脚上那伤势也不好去学校折腾。但是她自己却一大早就收拾好,拖着一个深紫色的行李箱整装待发。   出于微妙的情绪,炎红本来要送她下楼,但慕宇却一个闪身躲开,直接走出门外,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说道:“你好好休息。自己别闷死在家就好。”   “……我还没蠢到那种地步。”   “嗯。”   “而且经纪人不是还没来吗?你干嘛要这么早就出门?”   “早一点人少,不会引起围观。”   “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炎红双手环抱着瞥了眼慕宇,随后猛地就伸手去抓她,对方灵活地转身一躲,让她抓了个空。   “……”   “……”   虽然无法透过墨镜看到慕宇到底是怎样一个眼神,但炎红只是拍了拍手,一脸不出所料地叹了口气。“慕宇,你想避开我。”   慕宇笑了笑。“想多了。”   “那干嘛要躲。”炎红说着又伸出手。慕宇再次躲开。   “职业习惯。”她依旧是淡然地回答。   “习惯个鬼……”炎红学慕宇翻了个白眼,随后才说。“如果是因为昨晚的事情的话,其实我没有在意的。”   她说谎了。   其实炎红在意得不得了,毕竟这是自己性命攸关的事情,如果慕宇日后还会像是昨晚那样压过来,翦项离又不是那么“刚好”路过,估计自己就要赔上小命了。   但是她说谎了,一脸不在乎地说着谎,估计是因为慕宇脸上的疲惫和疏远跟她那时的目光一般带给炎红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同时炎红又有点害怕,这点害怕来源于既是怕有一天自己真被慕宇所杀,也来源于若是慕宇真的因为这种事而离开,她该去向何方。   “这种事”——炎红那时还并没有意识到她到底将这件事看得多么不值一提。   慕宇定定地看着炎红,看了很久,随后熟悉的西游记主题曲便响起。她手机响了。   “经纪人来了。”慕宇瞥了一眼手机屏幕,这么说了一句后便拉起自己的行李箱,转身走了出去,关上门时炎红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她。   于是慕宇便犹豫了一下,尽管墨镜遮掩下难以察觉神色的变化,但从她转身的角度来看,炎红知道那人在犹豫着什么。   还有什么要托付的?   她歪着脑袋看慕宇,这么思索着的时候便听见那人依旧是语气平淡地抛出一句。   “我其实挺在意的,因为现在不想你死。”   说完,慕宇便伸手关上了门。   炎红看着门缝里那人转身决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想要伸手,却不知道自己伸手干嘛,便只好有些僵硬地垂在自己身侧。   慕宇这句话意思还是有点不一样。炎红细细思索着以前那人的言辞和刚才那话的区别。如果是之前的那个慕宇,这句话应该是说“现在还不想你死”才对。   丢失了一个字之后,再回头看,便觉得意思有些变了。   到底变的是意思,还是人呢?   炎红在门口站了一段时间,随后快步走到沙发,将坐垫和枕头都翻了过来,果然最后在坐垫下方翻到了一个崭新的钱包,里面是一张□□和一叠现金。   那张□□背后的署名写着炎红的名字。   她当场就骂了一句卧槽。跑进房间再翻出手机打慕宇电话,却传来已经关机的提示。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最近键盘坏掉了,打不了字...今天刚换了新的。过年略忙23333 第26章 二十五   慕宇并不喜欢发烧。   她迷迷糊糊想着自己上一次发烧是什么时候。   而剧组的保姆车正沿着高速公路往那个被命名为寂静之丘的小镇行驶。半路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提出的建议,几个搭戏的演员便聚在同一辆车上熟悉彼此,美名其曰为聊天,但实际上也不过是趁机拓展人际关系的一种手段。加上都是当红小生花旦,自然都想要更深入接触对方。   慕宇没有这个兴趣也没有这点精力,但不是很熟悉的人提出的邀请也不好拒绝。她昏头转向地跟着几个少男少女上了车,便缩在角落里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但一路颠簸里也睡不踏实,加上高烧未退,便只觉得难受。转了几次身,发觉额角被炎红砸到的地方渐渐疼痛起来。   慕宇对于昨晚自己所作所为是有记忆的。但这份记忆诚然并不是那么美好。   她并不经常跟他人有过亲密接触,即便是拍吻戏的时候都会礼貌地错位。头一次这般鲁莽且粗暴地对待一个十六岁女孩子,慕宇心里的负罪感如同无底洞一般探不到尽头。   当然,如果单单是这份负罪感,那么她也不过是道个歉,炎红原谅一下就能说服自己敷衍过去了。   但是慕宇在将炎红压在身下的瞬间里,曾经惊恐地发觉自己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了半秒要杀掉对方的念头。   那孩子跟她并没有什么仇什么怨,这点慕宇很清楚,甚至在那次签名会前,她们两个丝毫不曾认识对方。   那份杀念仿若从虚无中飘然而起的一缕青烟,越是寂静便越是清晰。将那个干净,清秀的女孩子的灵魂占为己有。   ……等等——不对。这不是慕宇自己的想法。   她在高烧和车内的喧闹里愁苦地皱起眉。这是一种蛰伏于她身体里的,另外的存在絮絮的低语。但这是谁,或者说这是什么东西,慕宇对此一无所知。   如果说自己是自从去往寂静之丘后出了问题,那么,其本源也一定藏在这个小镇里。   慕宇出生在这里,但她却不记得自己的老家是那条街道,那座房子,只是隐隐约约地记起自己往日是在此处长大的。这里的风,天空和河流都让她熟悉无比,如果不是曾日复一日地途径见闻,又怎么会有这么奇妙的熟悉感?   但同时,这里的建筑,房屋和街道的石板却又这么陌生,连那小桥的形状都让慕宇觉得莫名其妙。   她要找的答案必定是应该从此处起步。   一路来到小镇,已是中午,为了拍摄,剧组早已将这里整顿了一遍,虽然能陆陆续续见着不少游人,但四周已经空旷了许多。   全剧组在镇子中据说是最好的餐馆吃了一顿农家饭,演员们还心情颇好地给餐馆老板签了名。休息到下午两点,工作人员便有掐着时间开始布置设备,等待太阳西斜的时候开始第一场戏。   一路上慕宇半梦半醒地睡了一觉,吃完饭后又喝了点药,算是精神了不少。她也懒得去继续歇息,抄起没看完的剧本继续看了下去。   旁边的师寒似乎已经跟那几个合作演员玩得非常熟了,说说笑笑的不知又谈起哪里的音乐剧。   慕宇倚在椅子上,翻着剧本时抬头看了一眼,见到对面不远处坐着一个黑色长直发的粉色连衣裙女性,跟自己一样没有管身边的喧闹而翻着手里的剧本。   她认得那人,在这戏里担任女二号,不久前才因为在综艺里表现出的超高智商而收获了一大片赞美,但也曾爆出过抢角色的□□。   真不愧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慕宇盯着那女性的侧脸独自在心里纠结了很久,才瞥见对方剧本封面上写着“胡璃”两个字——对,没错,这人叫胡璃来着。   她在心里嗯了一声,便也没有再注意,低头继续看剧本时感觉到胡璃正好转头看了自己一眼。   但慕宇没有再抬起头。   耐心地在休息室等到大约四点过后,便又公事公办地做了点开机的仪式,随后开始准备第一场戏。   第一场戏是作为男主的师寒和女二的胡璃为主,慕宇只负责露半个镜头就可以了。   她记得这部戏的名字好像是叫《烟翠生春》,取四个主角的名组成,刚好慕宇还真就是个“翠花”。想起之前炎红给自己起的名字,她便自顾自地笑了笑。   四角撕逼的戏还是很有看点的,毕竟据说这剧本的文案就是由四个负责人撕逼撕出来的。加上穿越,总裁,古色古香这些当代青少年所流行的元素,估计播出后便又能创下不少好成绩。前提是剧情够好,或者槽点够多。   导演似乎想沿用《雨天》一贯的气氛和套路,明明听着名字是春意盎然,但偏偏就取景在草枯叶落的时节。   慕宇倒不是说反对这样的沿用,毕竟这个时候也很难找到什么鸟语花香的地方。   这场戏说的是师寒和胡璃从不同年代穿越而来,在小镇里相遇的事情。慕宇全场大概就是在桥上拿着一把饲料喂鲤鱼,而且还是个一闪而过的背景人墙,戏份还没有给了胡璃一个肉包子的林琛多。   顺带一句,林琛这个不满二十二岁的小孩子在这戏里是男二。   跟他聊起戏份多少的时候,林琛一脸理所当然地跟慕宇说:“姐你如今火得那么厉害,身价涨了又涨,剧组估计是心疼钱了。”   慕宇白了他一眼。“滚。”   但转念一想似乎也有点道理,毕竟只看今天中午的饭菜的话,这个剧组经费不会太足。   剧组里的医生建议慕宇今晚吃点退烧药,不然看着那温度计上的数字还是挺吓人的。慕宇点点头,毕竟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没什么意见。   戏外玩笑随便开,但开始入戏后,演员们都该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慕宇捧着一袋鱼食,偏头看着不远处师寒和胡璃分别念着台词,就着那一轮红日,很是唯美。   她想起不知什么时候炎红跟自己吐槽过,无枳的黄昏一点都不漂亮,郊外的工厂排放浓烟遮天蔽日的,将落日都套在里头。   但是到了郊外再看,其实意外还挺好的。   慕宇胡思乱想着下次干脆将那孩子带出来看个日落,但随即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心里便沉了下去。   小镇里的猫依旧是随处可见,但跟之前不一样的是,似乎对慕宇跟剧组没有半分兴趣,懒懒地躺在屋顶晒着落日。   慕宇低头看了看身前的小河,里头隐隐约约能见着各色的锦鲤,懒懒散散地在各处游动。她撒了一把鱼食,便看见那些锦鲤立刻一个打滚就窜了过来,扬起阵阵水花。   那边正拍戏的两人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似乎对剧本有点不了解,正跟导演交流。林琛捧着一袋子的肉包,蹲在慕宇身边百般无聊地玩着手机。   “姐,网上都在说你跟姐夫昨天在这个地方引起了骚动喔。”林琛划着手机屏幕这么告诉慕宇。“大家纷纷猜测你们是不是一起来约会的呢。”   “谁要在这个阴森的地方约会啊?”慕宇嘀咕了一句。   “哎,不少人在你网站上留言呢,不去回复吗?”   慕宇思考了一下,想起自己手机为了逃避炎红而关机,便转头说:“把你手机给我。”   “啊?才不要呢。万一我跟你传出绯闻了怎么办?”   “那就别多嘴。”   林琛便闭了嘴,哼了一句不知什么,估计还是在吐槽慕宇待人毫不温柔。   慕宇转过头去,傍晚的风有点凉,她脊背上的一层薄汗被吹干后余下了半分寒意。正想着要不要回去添一件外套时,忽然一旁林琛又嘀嘀咕咕地说今天真热,天气预报还说会降温。   她一愣,转头问:“你觉得热?”   林琛点点头。“又没有风,可闷了。”   他这么一说,慕宇便转头看了眼一旁的树丛,果然发现不见半分动静。但是她却分明感到有风吹来,拂过耳旁,留下秋寒。   根据之前的经验,她立刻反应过来这四周又出现了什么自己所看不见,而具有致命威胁的东西。   但该如何是好呢?炎红不在,又没有人能看见这些东西。   慕宇忽然想起那串被保管得很好的铜钱,如今正放在自己行李箱里。她虽然想去取来,但是看师寒和胡璃的进度也快到自己的出场了,即便是一个背影人墙,但作为伏笔也决不允许马虎。   ——忍一忍吧。   她这么跟自己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的原因,竟然内心毫无波澜。   而接下来一直到晚上收工,却根本不见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慕宇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奇怪的头晕,只有发烧所带来的阵阵迟钝。   散场前导演稍微提醒了一下第二天的集合时间,随后便各自收拾东西回旅馆休息。慕宇转头看了看那小镇街灯点点,瞥见一个背包被落在了石桥旁,看款式像是之前林琛背着下车的。   她便拉了拉走在自己前面的林琛:“你的背包掉了。”   “啊?哪个?”   “黑色的那个。”   林琛皱着眉往慕宇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噢了一声,便快步走过去,拿起背包后眨了眨眼说:“姐,那是天青款式的喔。我不喜欢黑色啦。”   “……哎?噢。”慕宇怔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眼睛,果然看见林琛提在手里的是一个天青色的背包。   ——但她之前明明见着的是黑色的才对啊。眼花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慕宇下意识伸手进口袋里握住了手机,但随后又想起自己关机的事情,便甩甩头跟着林琛继续往旅馆走去。   晚上吃过饭后医生给她开了点药,随后在小镇的诊所里吊了两袋生理盐水,据说希望能抢在第二天开始正式拍戏时退烧。   慕宇也没有刷手机,浑身觉得冰冷,披着外套就躺在椅子里半睡半醒。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最后在层层叠叠让她觉得恐惧的人影里醒来,睁开眼却见到胡璃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来了,站在自己身边,盯着那两袋生理盐水。   “……”慕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女性,似乎刚换了衣服,穿着一件驼色长袖衬衫,五官优雅而分明。   似乎知道慕宇在看着自己,胡璃慢悠悠地转头对她一笑,勾起嘴角时很漂亮。她说:“你快输液完了还没醒,就帮你先看着。”   慕宇抬头看了看那生理盐水,果然已经见底了。便点点头。“谢谢。”   “感觉好点了么?”   “嗯,还好。”   “那我帮你叫医生过来把针头拔掉吧。”   “好,谢谢。”   胡璃转身离开后,慕宇再次看了一眼那袋生理盐水,诊所窗外的黑夜里能听见潺潺水声,跟白天人来人往不太一样的是,到了晚上果然就十分寂静。她想起那个关于夜里不能发出声音的传说,但似乎现在的年轻人也不太当一回事,夜里偶尔也有人四处走动,能听见街道上的说话声。   慕宇思索着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四处好好地转转,毕竟自己心里也有着想要调查一番的念头。在经历过种种事情后,她越发对自己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在意起来,而什么都看不到的状况又让人烦躁无比。   既然看不到,总不会调查不到吧?慕宇心想。   为了谁都好,自己也好,炎红也好,外婆也好,如今尽快解决当前越来越复杂的情况的方法,便是得到更多的资料。   她想起之前炎红问过自己小时候有没有什么大灾难。   既然慕宇儿时住在寂静之丘,说不定那个没能记起来的什么大灾大难,也会留下半点可供寻迹的线索。   即便是没有,慕宇也抱着这样的期待。   ——只是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太敢恭维啊。她随即又叹了口气。   胡璃带着医生给慕宇拔掉了针头,领了药就一起结伴往旅馆走去。胡璃告诉慕宇,刚刚开了个会,她的经纪人代替她出席了,散会后有事处理,吩咐胡璃来看看慕宇的情况。   慕宇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随口说了一句毕竟刚开始拍戏会比较忙。   胡璃赞同地笑了笑。“即便是忙也要保重身体。”   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慕宇便嗯了一声。她跟胡璃并不熟,因此偶尔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炎红总是说慕宇不会看气氛,为人直白,以前她倒是没怎么在意,一直都自顾自地活在一个世界里,外面的人也不曾说过什么,或许说过,但慕宇从来没听见过半点。   后来被那孩子这么当面一说,她反而觉得在意起来,后来跟别人相处时便多了一个心眼,思索起自己每一句发言。   如果觉得尴尬,那就沉默。   像现在这样。   慕宇对自己说,沉默是一个好习惯。   但胡璃似乎并不是那么认为,在她决定要保持沉默的时候忽然又回头问慕宇。“慕宇你觉得这部戏怎么样啊?”   “啊?怎么样?”慕宇一愣。   “据说四个负责人吵了很久吵出来的喔。”   这个慕宇早就知道了,她想都没想就直接抛出一句:“所以才是四角修罗场撕逼啊。”说完,忽然发觉这句话有点不礼貌,便立刻闭上嘴。   想要说点什么缓解气氛。胡璃却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加上天雷滚滚的穿越和古镇,还是蛮符合当今流行因素的。”   她这一接话,倒是有点让慕宇吃惊,毕竟胡璃把她心里所想毫不偏差地说了出来。于是她便只能转头看着两旁的路灯。“……嗯,大概就是这样。”   “但是,所谓电视剧也是为了服务观众,大家喜欢什么就演什么,也没错。”胡璃叹了口气,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衣摆,随后顿了顿有些抱歉地看向慕宇。“啊,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只是有点出乎意料而已。”慕宇眨了眨眼,回望她。“你之前不会说太多话的吗?”   胡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吧,我不太喜欢迎合谁。即便是演员,也该活成自己应有的样子。”   “嗯,这点我倒是蛮认同的。”   “咦?慕宇忘记了吗?这是你去年宣传电影时说的话喔。”   “哈?”   慕宇有些吃惊地看着胡璃,她这两年说过那么多话,自己都记不住,去年宣传了什么电影也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但似乎也真的是客串了蛮多的角色。   默默地想了几秒,她带着歉意地摇摇头。“抱歉,我想我有点记不起来了。”   胡璃眼里闪过半分失落,但还是笑了笑安慰她:“毕竟工作量那么大,说的话那么多,也不可能每一句都记住。”   大概是之前被炎红指责过的关系,如今胡璃眼里那半分失落在慕宇心里反而清晰深刻起来。她想着要怎么安慰对方,支吾了很久也没有答案,便只能叹了口气,说道:“抱歉,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帮我记住了。”   慕宇尝试公事公办地扬起一丝笑容,但胡璃接下来的那句话却让她这个公事公办的笑容僵住了。   ——那漂亮而温雅的女人柔和地笑着,说道:“因为我可是慕宇你后援会的会长啊。” 第27章 二十六   慕宇记得自己一共有三个后援会,还有一个老公团一个老婆团,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动态都被这五个粉丝团体给全年三百六十五天监视起来了。   胡璃说她是慕宇后援会会长。她想了半天是哪一个后援会。   原本还以为对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但是看着那人温婉真诚的微笑,慕宇莫名其妙就觉得那句话里实在是找不到半点可疑的成分。   “嗯,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慕宇迟疑了半晌只能点点头。“谢谢。”   “抱歉呢,突然说得这么突然。”胡璃看出了她心里的错愕,便主动道歉说道。   她这么一说,反而更让慕宇觉得不知所措。连连摇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胡璃依旧只是笑笑,这笑容里没有半点僵硬。慕宇发现她笑起来的梨涡很好看,便想起最近很流行的一句话——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差。   “当初决定当一名演员时,有不少人告诫我,这个圈子深不见底,不计其数的人跳进来后越陷越深,便变得不再像是自己。”胡璃叹了口气,但脸上没有半分愁苦,似乎只是在说一段如水般平淡的事实。随后她又转头看向慕宇。“但是慕宇却并没有任何变化,即便演绎了那么多角色,接触那么多的人,转身离开后依旧是当初的那个你。”   慕宇思索了一下,回答说:“大概是因为我入戏不够深。”   “入戏不深的话,为什么能够那么恰到好处地诠释各种不同背景性格的人物呢?”   “嗯……”慕宇有些无话可说,眨了眨眼看着面前被路灯染黄的石板路。   胡璃看出了她的为难,便也不再追问,笑了笑说道:“好了,今天你需要好好休息,快点回去吧。”   慕宇松了口气,点点头,随后便跟她并肩一同往旅馆走去。   胡璃喜欢看书,而且兴趣跟慕宇意外相似,两人便就着乐理和社会学聊了一下,顺便感叹了一番如今流行电视剧的单调套路,来来回回也不过是那么几个性格几个演员,鲜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剧本。   “如果有双女主的剧本我一定会接下。”胡璃突然这么感叹了一句。   “好啊,我也接。”慕宇下意识就回道,随后顿了顿又补充说道:“如果剧本还算可以的话。”   “哈哈哈。”   慕宇发现这个女人很懂得把握分寸,所说的话即便偶尔会让她觉得吃惊,但总在很快之后主动将慕宇引到能接话的点上。而当她无话可说时,胡璃便会恰当地转移话题,不再提起。   懂得把握分寸的人心思都不会太迟钝,但也不会太过随意,甚至说,越是把握得恰当,便或许会越刻意。对于慕宇来说,胡璃对谈话的分寸把握得近乎一种神奇的准确,不会让人难受,但也不会太过轻松,微妙地保持在一种难以忽视的平衡里。   慕宇不知道如何形容,胡璃跟她在兴趣和见解上有不少相似的地方,无疑这点是让人觉得愉悦的,但因为此前没有遇见过类似的人,所以慕宇在觉得有些开心的同时却又觉得害怕。   她并不喜欢被别人所掌握且包容的感觉。   ——想不到心理障碍会这么重啊。   慕宇回到房间前这么想着,还是跟胡璃交换了联系方式。对方一再嘱咐她好好休息后便转身离开了。   她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时瞬间觉得眼皮沉重,估计是高烧未退,如今正是疲惫的时候。但慕宇还是强撑着从手提包里翻出了手机,看了看时间犹犹豫豫地开了机。   一整天的关机,倒也积累了不少各种各样的短信。慕宇一条一条地粗略看过去,然后删掉。   在她意料之中的是,炎红并没有太过纠缠,只是简单地发来了一条信息,短短六个字——   我不用你的钱。   干净利落,让慕宇想起之前炎红打电话让她去守灵时的语调。   她定定地看着那条短信思索着那孩子如果不用自己留下的钱,那要怎么生活?炎红会这么说绝对不是因为骨气所致,而且这种时候也没什么骨气不骨气一说,那孩子从跟慕宇同居后哪个时候不是用她的钱了?   想想连考试买卷子的费用都是慕宇出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慕宇有些好奇,但她也明确地告诫自己不能因为一时好奇而主动联系炎红,更不能找什么有没有吃饭这样的借口。   在找到任何关于自己的线索前,绝对不能再靠近那孩子。   她揉了揉眼睛,随后顺手习惯性地翻了翻微博。作为公众人物来说,慕宇并不能随便关注别人,因此之前为了了解炎红而随便收藏了一条对方转发的公益宣传,无聊想起时便通过这条收藏进入对方主页看看。   今天慕宇再进去看时,发现在一天里炎红更新了两条微博,没有任何文字,两张照片,一张是鱼汤,一张是蔬菜鸡蛋饼。似乎是那孩子自己做的。   下方有个人吐槽炎红竟然开始晒吃的。   “而且这饼还糊了。”慕宇有些嫌弃地嘀咕一句,随后又有点发愣。炎红跟自己一样都不是喜欢更新的动态的人,一天内连续发了两张食物的照片或许并不是因为想报复社会。   她想起自己离开前嘱咐炎红好好做饭。   而这么想起后,慕宇仿佛就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那孩子懒懒地站在自己面前指着那两盘菜说我有好好做饭。   真是奇怪的人。慕宇心里想着,便觉得眼皮越发沉重,最后缓缓闭上眼睛时迷迷糊糊感觉到手机滑落到床下,砰地一声闷响,似是小孩子拍打着羊绒地毯。   随后如滑落在窗玻璃上的雨水般淌过她意识里的却是一句没有任何前因后果的话。   ——快点,灯灭了。   她认得这是外婆的声音,并不焦急也不匆忙,如同白开水一样平淡冷漠。   并不是什么非常特别的言辞,估计也就是在说什么平凡的日常事,慕宇思索着并没有放在心上,翻了个身打算将手机捡起来后准备睡觉。   但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隐约发觉这房间似乎昏暗了不少。即便疲惫说服着慕宇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理智却告诉她自己回来后打开了所有的灯,一片通明到刺眼,从躺上床后就没有再碰过开关。   正是因为回来时太过刺眼,而导致现在的昏暗让慕宇瞬间就犹豫了起来。犹豫着的时候渐渐清醒,眨了眨眼,房间四周并没有任何其他人,空旷得让她发冷。   紧接着,伴随着这阵寒意,从窗外渐渐响起了一声声猫叫。从远到近,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最后声嘶力竭地仿佛要将窗户玻璃给震碎。   尖锐刺耳,慕宇顿时没了睡意,头痛欲裂。她坐了起来,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先静观其变,心里有半分祈祷着自己能像是之前那样能见到那些灰白的影子。   “……所以我小时候讨厌猫就是因为这样啊……”慕宇嘀咕着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时间,晚上刚过零点,并不是一个吉利的时间。   她叹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刚刚那句话,比起说是有意识的感叹,更像是无意识的呢喃。慕宇隐隐有自己儿时讨厌猫的印象,但没有半点关于这件事的记忆,长大后也没在意过自己身边出现过的猫猫狗狗。   顶多……顶多高中时应邀去同学家里玩耍,见了对方饲养的小奶猫,觉得那团毛球触感还是挺舒服的而已。   慕宇握着手机,在炎红的电话号码上划了好几次都放弃了拨打过去。退出联系人界面时发现多了一条短信。   她打开后发现是胡璃发来的,先是客套地打扰了一番,随后便说起自己房间里没有洗发液,问能不能到慕宇这边借点。   环视了四周,窗外的猫叫越发让慕宇紧张,这个时候多个人总是比较好的。她考虑了一下便回复了对方。   放下手机等待时慕宇想起之前关于夜半猫叫的传说,如今聚集在街道上如同□□般四处嘶鸣的猫到底是看到了哪个人身上的鬼魅?她尝试着认真分辨,但那些猫叫无处不在,到处飘荡,根本毫无落点可寻。   渐渐过了几秒,甚至让慕宇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猫叫仿佛窜入脑海一般,扎根于意识。   她皱着眉揉了揉眉心,便听见门铃被按响了。   慕宇叹了口气,前去开了门,看见胡璃正乖巧地站在外头。她刚想说我给你拿洗发液,下一秒却被那人用力往门外一拉,直接扯出了房间。   被吓了一跳,但同时慕宇又猛然发觉门外的空气明显比房内要温暖。   她转头看向胡璃,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房内,纤细柔软的睫毛下方隐隐闪烁着一双如玻璃珠一般透彻的眼眸。慕宇下意识问了句:“你能看见?”   胡璃转头冲她一笑,反问:“你看不到?”   慕宇摇摇头。胡璃便噢了一声,瞥了一眼房间内,随后忽然就扯过她领子,轻轻在慕宇眼帘吻了一下。   被吓了一跳的慕宇下意识就挣脱开来,后退几步,发现那人还是一如既往温婉地笑着看自己,指了指房间内。   她转头一看,发现在房内不知何时竟然挤满了五颜六色的猫,一双双眼睛亮闪闪如同盏盏小灯笼,正声嘶力竭地朝着她们嘶鸣,蓄势待发似是想要冲出来,却犹犹豫豫地焦急在门口徘徊不前。   胡璃问:“你以前讨厌猫对不对?”   慕宇一怔,那人这样说出口,心里估计是有百分百肯定的,但为什么还要问,或许只是为了确认她心里相信自己与否。   “是这样没错。”慕宇点点头没有否认,随后忽然见到那些猫脚下似是虚无般依附着一团团黑色的雾气,将整个房间都笼罩起来,灯光昏暗。   而从它们焦虑的走动看来,似乎是想要走出房间的,只因为房门前的地面上有一道红莲一般的影子,一直蔓延到胡璃脚下。   估计是因为这道影子抵挡了这些猫。   慕宇思索着,有些警惕地后退两步。胡璃似乎察觉到她的疏远,也不焦急,只是懒懒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看房间里被囚禁着的猫,说道:“三天前所有妖怪都对你虎视眈眈,而三天之后的现在已经没有谁敢轻易靠近了。”   “为什么?”慕宇皱起眉,盯着胡璃平淡温婉的脸色。她发现,那份平淡里透露出一丝不适合那人外貌的冷冽。   胡璃笑道:“如今在你身体里重生的可是曾经统领着一方妖孽的家伙。”   她这句话让慕宇有些懵逼,之前炎红说过可能自己吞下了什么,但她顶多以为是类似于石头鱼刺一样能被分解,被取出的东西。胡璃所言,话里却有种肯定,让慕宇感觉到最后会分崩瓦解的反而可能是自己本身。   “你说……重生?”她惊疑地问。   胡璃点点头,转头看了看房间里的猫,似乎确认它们不会随便就挣脱,才继续向慕宇解释:“我虽然不知道那妖怪是怎么死的,但能肯定的是,它的内丹被放在了你体内,调养生息恢复活力后,便借助你的身体重生。”   ——扯谈。   慕宇当下心里就抛出这么一句,又不是什么狗血电视剧。发现四周出现变化还是遇到炎红之后的事情,如果自己身体内一直存在着所谓的妖怪内丹,很早之前就该察觉了。   遇到炎红之后。   “……嗯?”慕宇一怔,而后想起自己身边渐渐开始出现所谓的妖孽,都是在跟炎红相遇的这段时间里。但随后她又摇头。“不对,驱魔人斩妖除魔,但为什么都对我身边出现的东西束手无策?”   胡璃笑了笑,温和地看着慕宇:“我说过,三天前或许有不少妖孽正虎视眈眈,但如今敢靠近的却没有几个。那么,你觉得房间里的猫是什么呢?”   “……”慕宇不回答,只是盯着她。   于是胡璃便投降似地耸耸肩,说:“这些根本不是什么妖孽,而是内丹在准备重生时形成的保护,不仅凡人,甚至连妖孽都拿这些东西没办法,而驱魔人那点能力自然什么都干不成了。”   那炎红的血又是怎么一回事?慕宇心问。胡璃掐准时间来自己房间胡乱说了一遭,恐怕也是跟这些东西有关系的人,而从刚刚她对驱魔人的不屑看来,面前这人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驱魔人。   那除了驱魔人之外,又会是什么呢?   这么想着,慕宇又后退了两步,算着距离准备转身逃跑。她盯着胡璃丝毫没有流露紧张神色的脸,随后问:“那你是为什么能将猫困在房间里的?”   她话音刚落,房间里传来一阵爆裂声,门前的那朵红莲影子顿时散开,如一条条藤蔓四处挥舞。   胡璃站直了身体。“当然是因为……”她猛地转头,伸手往前一抓,直接捏住了一只冲出来的猫,随后那只猫竟然在她指缝里化作一团幽蓝色的明火,消失成灰烬。   走廊的灯光闪灭昏暗,而那人的神色也因此更加冷冽认真。胡璃转过头,那双玻璃球一般的眼眸里盈盈有光,她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因为我更强。”   房间如潮水般涌出了嘶鸣的猫,一如那天紧随慕宇追逐炎红一般,顿时将胡璃淹没。   慕宇没有半分迟疑,一个转身便往楼梯冲了过去。 第28章 二十七   炎红并不害怕自己所能见到的鬼魂和妖孽,大约是因为从来没有受过来自于这些东西的伤害。对于她俩说,比起所谓的鬼怪,人类所造成的伤害似乎更加深刻。   她是一个孤儿,对父母没有任何概念,蛇婆收养了炎红,她便认这个老人家作自己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衣食住行,认知言辞无一不是蛇婆所给予的。   炎红跟慕宇不一样,她被人冷眼相对,被人欺骗,被人责骂,走走停停眺望着站在光芒里的同龄人,手心里握着的半分温度还会渐渐随风而散。   因此她之前会半是妒忌半是羡慕地想,能活成慕宇那种人生,估计要耗费三生三世的运气吧。   后来蛇婆死了。   那联系着炎红和现世的老人家在黎明时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后,便留下了她独自站在狭窄沉闷的出租房里。   死亡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炎红说不清为什么自己的手会颤抖,但她知道即便是触碰到这份死亡,也不过是失去了什么的结局罢了。   炎红还是会像往日一样,睡觉,起床,买菜,做饭,上学。唯一的不同便是回到家后,这个家也不再是所谓的“家”。   她觉得自己或许还需要做点什么,闭上眼思索后,脑海里便浮现出慕宇的模样。   对,她还需要好好地保护慕宇。   这是蛇婆唯一的牵挂,而炎红的命是她所救,一生当为其所用。如今蛇婆死去,便该是为慕宇所用。   她除了这么认为之外,找不到半点能前进的方向。   所以,之前便也说过,人类所造成的伤害对于炎红来说,比鬼怪还要深刻。而慕宇留下一张□□转身离开的做法,大概是其中最为让她觉得难以饶恕的。   炎红曾编辑了很多条短信,但最后却全部都删掉了,心里半片平淡,半片郁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当然,她也不可能夸大其谈地跟慕宇说她是她唯一留在这个地方的理由。   如果说出口,慕宇估计会生气。   她还是算比较了解那人的,慕宇一直在变动的世界里坚持为自己而活,估计永远也不会理解自己的心情。   网上关于《烟翠生春》的路透和资料络绎不绝,炎红后来发现自己竟然也跟教室里的同学一样,会在自习课上抱着手机不停地搜索关于慕宇的信息。   ——也不知道是托了谁的福。   她揉了揉眉心这么思索着。   在估计是慕宇离开的第二个星期,炎红听到那人因为生病而差点入院的消息后,也没有在意那消息到底真实与否,当天下午便翘了课溜出学校,用慕宇留下的□□到学校不远处的银行取了五百块,拦了一辆出租车便朝着那不是那么吉利的小镇前进。   一路盯着窗外流逝的景物发呆,司机也不是什么健谈的人,炎红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她付钱后下了车,环视了四周一圈,里头游荡的鬼魂似乎比上次所见要少了不少,但在屋檐上蹲着的猫却多了起来。炎红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些猫四周还弥漫着熟悉的黑色雾气,目光和感觉都跟其他的猫完全不一样。   “……不会吧?”炎红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如果她没猜错,这些估计也是跟那蜈蚣一个德性的东西。   这么看来,说不定所谓的生病,也根本不简单。   她皱着眉,试图像是往日一样通过雾气和妖孽的运动轨迹来找到慕宇所在的方向,但三秒后发现这个举动简直太过愚蠢。   ——哪里人多直接去哪里不是更简单吗?慕宇也好师寒也好都是一大票的当红明星,所到之处必定是人群汹涌的啊。   炎红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看了一眼四周,便发现了几个黑色夹克的人提着好几袋快餐小跑着往另一条街道转了过去。   她连忙跟上,一路来到上次那石桥旁边,远远看见了慕宇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站在桥上,回头时恰好有一阵带着几片落叶的秋风扫过,柔软的黑发下若隐若现的锁骨被晴空里干净的阳光染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光泽。   慕宇似是看着炎红的方向,额发下的眼眸里含着半分寂寥半分期待,那平淡而柔和的目光便像是一点不安分的火苗般忽地落在炎红心里。   她吃了一惊,片刻的恍神里就发现内心深处仿佛被灼烧出一个不明显的洞,意外地不会感觉到什么痛。   炎红用力地捏了一把自己的掌心,摇着脑袋告诉自己不应该将注意力放在慕宇这个人身上。她将心中的微妙忽略,再次看向石桥,便注意到慕宇四周蹲着各种各样的猫,五颜六色,像是围观的热心群众一般,直勾勾地注视着那人。   但那些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猫,能这么光明正大地闯入镜头里而又无人能发觉的,不是那些东西的话又能是什么?   炎红皱着眉躲在一棵阔叶榕后思索着等下要如何是好。看剧组人那么多,恐怕不好轻易接近,如果打电话给慕宇,那人好几天就已经关机了,今天还是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视线里。   明明应该是久违的见面,炎红反而却感到了一股子烦躁。   刚刚心里被灼烧出的洞散发着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热度,总让炎红想冲上那石桥上……冲上去之后又能怎样?或许是劈头盖脸地骂慕宇一顿,又或许是说点别的。   上次在国府的医院,炎红是扮作清洁工接近慕宇的,那这次能扮演个怎样的角色呢?如果没法装作工作人员的话,或许在那人休息时以超级粉丝的名义要签名能行得通。   真不知道慕宇见到自己出现在这里又是怎样的表情。她心里想着,没有发现自己这次竟然还带着半分的愉悦。   慕宇的戏很快就拍好了,似乎正准备休息。炎红一直躲在树后面偷看,见那人垮下表情后便准备溜过去。   但在这时却突然见到桥上原本安静地蹲着的猫弓起身,离弦之箭般扑向了慕宇。   炎红当下就要喊出来,但话到嘴边的瞬间却猛地见到那几只扑过去的猫被一只纤细好看的手给推开了。下一秒,一个同样是长发连衣裙的漂亮女性便悄然无声地将慕宇拉到自己身边,随意而又轻而易举地便将那些妄想靠近的猫都给推到一边。   慕宇似乎有点吃惊,但没有挣脱开,只是无奈而烦躁地看了那女人一眼。对方没有在意,只是对那些不停地徘徊的猫轻蔑一笑,不知道说了什么。   炎红看见慕宇摇摇头。女人便飞快地趁着四周没人注意时在她眼角吻了一下。   诶?   她一怔,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便察觉到慕宇没有推开那人,只是眨了眨眼将目光放在了桥栏上,渐渐聚焦在那些猫身上,然后原本皱起的眉反而更紧了。   炎红在震惊里揣测着发生了什么,根据慕宇的神色和视线方向,估计是能看见那些猫。而至于为什么能看见,肯定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吻。   ——她到底是谁?   炎红心里嘀咕着,又悄悄地退回阔叶榕后方,那些猫和黑雾似乎都惧怕这个女人,只要她在便主动远离了慕宇。   那人绝对不是驱魔人。炎红思索着。   但是,即便身份成谜,却似乎跟炎红,陆夫子一样护着慕宇。炎红便想到是不是慕宇家人又请来了什么高人,而且绝对不是跟陆夫子一个层次。   她一头雾水地纠结的时候,忽然感觉被谁推了一把。   顿时就扑通一声掉到了河里,而在炎红掉下水的同时,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在准备一个场景,刚好又倒下了一捆捆稻草,将平静的河水搅得一片混乱。   于是,炎红忽然想起,自己,根本不会游泳。   是的,她不会游泳,家里贫寒,连游泳池也只是在学校体育馆里见过一次,而仅仅见过一次的游泳池最后还因为水质不达标而封锁起来,至今没开放。   但即便不会游泳,身体下沉,无法呼吸,一片漆黑里,炎红意外地没有慌乱也没有害怕,麻木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条条锦鲤,安静地如同等待着出生的婴儿。   她抬起头,恍惚里见到水面之上有个高大的人影,高大得不像是常人。随后耳边响起了咯咯咯的笑声,似乎在嘲笑着炎红。   她知道如果自己现在浮出水面一定很危险。危险的来源明显便是那个高大的人影和这阵咯咯咯的笑声。   但是如果一直不浮出水面那炎红也不会很安全,毕竟说起肺活量,她一向都达不到平均标准,估计憋个二十多秒就要到极限了。   那该如何是好呢?   炎红不挣扎也不慌张,身体便如同漂浮在虚空般渐渐停在了水中央,没有下沉,随着水流一点点移动。   大约过了五秒,忽然水面上闪过一道光,那个高大的人影和咯咯咯的笑声便消失了,随后,炎红便感到有人在上方一把拽住了自己的衣领,整个提出了水面。   她滚到一旁的草地上,喘了几口气后转身一看,发现竟然是翦项离。   “……你怎么在这里?”炎红顾不上自己浑身湿漉漉,直接开口就问。   翦项离身后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穿着一件不知道是哪里的校服,还背着书包,正好奇而安静地看着炎红。   他对那女孩子说:“阿耀,把你的外套借给她吧。”   女孩子点点头,哦了一声,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递给炎红。   “……谢谢。”炎红接过后又看了看那女孩子,便认出了对方。   那晚在医院停车场,她被蛇婆附身后断断续续还有点意识,便记得有人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了自己一刀。而那人也是这样的眉清目秀。   翦项离没有管她心里所想,直接问炎红:“你怎么又会在这里?”   炎红回过神,正要回答,那女孩就玩着自己的书包背带提醒他:“慕宇是这部戏的主角。”   “啊?是吗?”   “看吧,我就说你绝对没有看报道。”   “……”   翦项离无话可说地叹了口气后,这个话题似乎也就终结了,炎红顿了两秒才又反问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以为自己问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罢了,但没想到在自己话说出口后,那两人瞬间一同刷地看着她。   两份极为相似的目光带着探讨的冷漠,让炎红顿时就吓得后退了两步。但很快,那一丝探讨便在眨眼间消失了。   翦项离解释说:“我们正追着一只逃脱的猢狲……”   他话还没说完,那女孩子就猝不及防地插嘴:“在找人。”   “阿耀……”翦项离一怔,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默默捂住了脸。   炎红知道他在撒谎,但是也有点吃惊那个被称作是阿耀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当面戳穿。毕竟即便是不实话实说,依照炎红的性子也绝对不会继续问下去,如果是不方便被常人知道的事情,大可不说出来。   但是阿耀却毫不在意的一脸理所当然,随后进一步告诉她:“我在找一个叫胡璃的人。”   胡璃?   炎红转了转眼珠子思索,忽然想起这次在《烟翠生春》里担任女二的演员就是叫这个名字。不等她说什么,阿耀似乎知道她心里所想,便点点头,解释:“是的,就是那个演员。”   她说得肯定而利落,让炎红没有半分委婉的余地,只能垂着肩膀嘀咕:“……我都还没说什么。”   阿耀不在意她的嘀咕,直接问:“所以你是要去找慕宇吗?”   是吗?应该就是去找慕宇吧?炎红心里不太肯定,想起刚刚那个轻而易举就让妖孽和雾气退却的女人,总觉得心里的感觉有些微妙。   但她还是迟疑着点点头。“嗯。”   翦项离拉了阿耀一把,对方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随后解释说:“胡璃这几天一直跟慕宇待在一起,我们不是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吗?如果和她一起去的话,说不定能找到借口分开那两人。”   “不是说好了不牵扯其他事务的吗?”   阿耀一笑,说:“哥,那你认为单凭我们两个真能降服那东西?”她顿了顿。“有的家伙,强大到除非让她意识到非她不可,没有别的方法能驱赶她做什么。”   翦项离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阿耀,而炎红根本不懂他们说什么,更加不敢发表自己的看法,只能默默在一旁看着这两兄妹争执。   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尴尬了半分钟,最后阿耀还是举手像是投降一样叹了口气。“总之今天不勉强,你自己好好琢磨一下。这个时间估计那人也来了,我去接一下。”   说完,她便转身独自往一旁走去,翦项离直直地看着她走了很远,最后也叹了口气,歪头的角度跟阿耀有半分相似。   随后他转眼看向炎红。“今天先休息一下吧,晚上我们在旅馆好好聊一下胡璃和慕宇。”   他说的是我们,显然是把炎红给算进去了。原本想要拒绝,但炎红想起现在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而从这两兄妹的谈话看来,说不定这个胡璃就是今天在石桥上看到亲了慕宇的那个女人。   自己一个人瞎忙活,自然找不到突破点,但如果是一直跟妖孽打交道的人,如翦项离,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   她权衡了一番利弊,就点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翦项离便将炎红带到他们所在的旅馆,给她开了个房间。等炎红洗过澡后跟驱魔人约好在旅馆外碰面。   两人在外面的树荫下等了半个小时左右,聊了点关于这个地方的事情。翦项离告诉炎红,这个小镇其实并不是最初的寂静之丘,大概是在二十年前新建的旅游景点,只是刻意将房屋地面磨得沧桑一点,骗了不少人。   “真正的镇子估计还要往山里走很长一段路。”驱魔人说道。   炎红噢了一声,眺望着那屋檐外的连绵群山,漫不经心地思索着如果说这里是新建成的,那么原本的镇子如今又是怎样的景象?与世隔绝后,是变得荒芜,还是依旧平和?   他们没有提起关于胡璃和慕宇的事情,后来听到不知哪里传来剧组完工休息的消息时,便见到阿耀又从街道转角闪了出来,这次身后跟着一个又是穿着炎红所不认识的校服的女生,戴着一条红白的围巾,额发很长,显得格外瘦弱。   来到他们面前后还脚滑了一下,险些摔倒。   女孩子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一双浅灰色的眼眸便迷茫地倒映出炎红和翦项离的身影。   “我前面是不是有人?”她这么问了一句。   阿耀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PS.开学了。 是不是都会觉得犯困? 第29章 二十八   阿耀后来不经意间跟炎红提起过,每个注定要成为驱魔人的孩子在开天眼前,都要独自走过一段漫长的,漫长的黑暗。   黑暗里仿佛背负着整片虚无,浑身沉重又压抑,但其实真正所背负的,不过是自己的恐惧。   她问翦项离,你真的认为我们能够在胡璃面前站上十秒么?   “如果能站到第十一秒,那么一定是那家伙懒得动手。”阿耀理所当然地说道。   翦项离瞥了一眼旅馆亮着灯的厕所,里面偶尔传来了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炎红乖巧地坐在他旁边,听着这两兄妹硝烟四起的谈话,偶尔换个姿势,但就是铁定了心思不去参一脚这浑水。   “阿耀,你不要忘记那家伙害了多少人。”翦项离说道。“如果有机会,除掉她的理由十分充足。”   “我不介意你抱着除掉她的想法。”阿耀耸耸肩。“但问题是,你能除掉她吗?”   看来胡璃那人不简单。炎红思索着,让看似可靠的翦项离两兄妹束手无策,估计是什么一方之主的那种角色。   但这样德高望重的家伙,又干嘛要盯着慕宇不放呢?   在炎红的印象里,越是看似强大的人就该是越是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在学校时父母地位越高的同学,总是能一呼百应,即便是年纪轻轻就想要一辆兰博基尼的跑车,第二天也铁定能实现这样荒唐的愿望。   大概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算太荒唐,只是放在炎红眼里,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正想着,便听到厕所那边传来门把拧开的声音,驱魔人兄妹立刻闭了嘴,安静地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女孩子。   炎红大概在半小时前得知对方名字叫谷鹤,年幼时父母和家人都因为意外而死去,如今跟双胞胎弟弟相依为命。   谷鹤的眼睛并没有瞎,但说是瞎了却也没有错。阿耀给炎红解释的理由很混乱,她听着根本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原本就不是很愿意干涉别人的事情,炎红自然也就没有再追问,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是她跟胡璃还是有点关系的。”翦项离补充说道。但也是简单的一句,炎红云里雾里地转头看见谷鹤似乎正对着自己笑,那双浅灰色的眼眸里分明倒影着她的轮廓,却没有半点喜怒哀乐的目光。   “所以,打算怎么办?”阿耀问。   翦项离没有回答,只是对炎红说:“你去看看慕宇的情况吧,她们在的地方就在对面街,转过路牌就能看见了。”   留在这里也没有多大用处,虽然想知道更多关于胡璃的事情,但炎红思索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手脚麻利地走出房间,关门时正好听见翦项离说:“如果可能,我会想办法杀掉她。”   能让驱魔人纠结那么久还是决定杀死的东西,估计无论哪个方面都能够称之为麻烦。   炎红心里叹了口气,按照翦项离给的线索很轻易就在对面街道找到了慕宇。   对,她找到了慕宇,而不是慕宇住的地方。   同时也找到了胡璃。   炎红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八点。这月黑风高的,两个女人出来能做什么?散步?跳广场舞?   她躲在一条小巷子里,探头探脑地窥视着那端的情况。   胡璃拿着一本音乐杂志跟慕宇说着些什么,而慕宇则有些无奈地推开她的手,似乎两人的话题不在同一个频道里。   这两人似乎还真是出来散步的,一边走一边聊着些炎红所不知道的话题,偶尔路上静默冥想的鬼魂在胡璃靠近后会惊慌失措地逃窜,而慕宇会定定地看着他们,转头再看了一眼胡璃,后者无辜地举起手示意任君检查。   最后慕宇也只是白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炎红看见胡璃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那弧度中带着她或许不太熟悉的宠溺。   所以胡璃到底想再慕宇这里得到什么呢?而慕宇到底能给她什么?   她有些发愣地沉思着,随后听到身后有人踢了踢地板,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炎红听见。   “嗨。”   炎红吓了一大跳,猛然转身,见到竟然是谷鹤,套着那她所不知道是哪里的校服,如同竹竿一般笔直地站在那儿。   “妈呀你吓死我……”刚松了口气,突然她又警惕地后退了两步。“等等,你不是不能看见吗?怎么还出来了?”   谷鹤笑了笑,说道:“我能看见的。不过只能看见……你们叫她胡璃的人。”   “诶?”   “我看不见你,我也看不见街道灯光。”谷鹤歪着脑袋说。“但多奇怪啊,我却能看见那人。”   炎红皱起眉。“但是即便是这样,一路走来也有不少弯道树丛……”   “嗯。”谷鹤点点头,挽起自己的袖子,手肘上交错着一片片磕碰出的伤痕淤血。“我看不到那些东西,但跟着胡璃的影子走就绝对不会迷路。”   看不见并不代表着不曾存在,因此也会跌跌撞撞,浑身是伤。   炎红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渐渐走远的两人,有些犹豫着问:“你认识她吗?”   “我认识。”谷鹤点点头,脸上神色里带着三分苦笑,说道:“大概是因为我认识她,所以在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视野里,也只有看见那人才会觉得安心。”   “不去打个招呼吗?”   “你说得好简单啊。”   “诶?”炎红一怔,难道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她心里疑惑着,忽然就听见那个女孩子轻声笑了笑。   “她是不是很愉悦?”谷鹤问。   “……”炎红下意识又转头看了看那边,胡璃跟慕宇并肩在路灯下散着步,偶尔指了指不知什么地方的鬼魂。   其实她不需要太过仔细看,因为就刚才胡璃嘴边的那点宠溺看来,谷鹤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太过值得继续推测的部分。   炎红简单地点点头,但又想起那人看不见自己,便嗯了一声。“我是这么认为的。”她说话丝毫不掩饰,虽然觉得这个时候或许自己应该委婉一点比较好。但终究在短暂的思考过后,炎红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果然啊。”谷鹤也没有流露什么情绪,只是这么感叹了一句。安静地朝着胡璃的方向沉默了很久,直到那两人似乎不打算继续散步了,往回走时才缓慢地跟炎红解释:“她很久之前就说过要找一个人。在很久之前,久到我还跟家人一起的时候,她就跟这个人形影不离地相互陪伴了很长的时间。”   “……真可惜啊。”炎红嘀咕一声,她能猜到那个人到底是谁。在看见胡璃对慕宇的态度后,这个谜底并没有半点神秘感可言。但即便如此,她对此的评价依旧是可惜,而不是觉得真不错。   谷鹤没有继续说什么,沉默了几秒,忽然又拉了炎红一把:“她们看过来了。”   “哎?”   那个除了胡璃之外什么都看不见的女孩子没有什么方向感,刚刚一拉差点就将炎红拉出小巷。她连忙反手将对方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把,两人一同藏进了那条漆黑无灯的巷子里。   脚步声渐渐接近,琐碎而清晰,炎红推着谷鹤的肩膀往巷子深处走去,眼前一片漆黑,偶尔踢到翻出的石砖会踉跄一下。   走了几步,便发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炎红停下脚步后翻出一看,发现那串熟悉的号码正安静而霸道地闪烁在屏幕上。   她愣了愣,下意识将手指按在接听键上,但半晌都没有划下去。   谷鹤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一旁。   炎红眨着眼飞快而迟疑不决地思索着,她第一反应想到的是自己或许能趁这个机会将慕宇从胡璃身边拉走,但随后又想起翦项离和阿耀的谈话,在分开两人后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以慕宇的角度看来,是不是跟胡璃在一起反而更加安全?   她想了很久,直到手机屏幕暗淡下去。炎红才毫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随后又一点点往巷子外挪动,探头往街道那头看了一眼,发现慕宇独自一人站在路灯下,胡璃不知所向。   她手里刚刚放下手机,目光却看着身边的一丛灌木,脸上的神色让炎红捉摸不透,绝不是寡淡,但也没有半点喜怒。像是安静地等待着太阳落山,群星闪耀的女孩子。   慕宇很明显在等待着什么,然后忽然转头看向炎红所在的地方。   她吓了一跳,往巷子里退了一步。   谷鹤无辜地说:“你心跳好快。”   炎红一怔,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   她想起很久之前慕宇曾理所当然地说过——“如果你喜欢上我就尴尬了。”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炎红心里说道,又渐渐回忆起那时慕宇脸上还是看不出半点笑意的那份平淡和疏远,披肩的黑发如垂落黄昏的夜空。   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或许人见人爱。   但是,绝对不可能的。   炎红缓缓握紧五指,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慕宇在路灯下站了很久,最后经纪人来喊她休息才往旅店走去。炎红一直等她进入旅店,不会再出来后,便领着谷鹤离开。   回去后驱魔人们似乎也谈论完毕了,阿耀躺在床上用手机发着短讯,而翦项离则是在看晚间新闻。   谷鹤明天下午学校要统考,因此不打算继续在这儿等下去,订好了回去的车票,回自己的房间时有些迟疑地停顿了几秒,随后说我不打算勉强她,但如果两位想尝试杀掉那人的话我也不会阻拦,反正也见过一眼了。   阿耀点着手机屏幕的动作稍微缓慢了一下,随后嗯了一声。   翦项离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阿耀便将谷鹤送出了小镇。翦项离似乎正准备着如何对付胡璃,在袖子里藏了一把看似没什么攻击力的木剑,掐着五点刚过,跟炎红一起往剧组所在的旅店走去。   炎红有点担心地说这个时间会不会被看见啊?   翦项离无奈地指了指街边正张罗着早餐店的几个大妈,意思是你现在问也没用,已经有人在看着了。   随后他说:“你能不能把慕宇约出来?”   “不是要找胡璃吗?”   “慕宇出来的话,那人也一定会跟着出来的。”   翦项离说得非常肯定,让炎红有点无言以对,只能噢了一声,慢吞吞地拿出手机,又问:“阿耀不在这里,没关系吗?”   “她很快就回来。再过一个小时剧组的人该开始工作了。”   “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慕宇醒了没……”   驱魔人扬着眉看了炎红一眼,有些好笑地说:“炎红,你今天有点奇怪。以前是不会说那么多废话的。”   “是吗?”想了想好像也是。炎红有点尴尬地擦拭了一下手机屏幕,点出了那串熟悉的号码,说道:“那我现在打电话了喔。”   “嗯。”   炎红慢悠悠地划了两下拨通键,原本以为慕宇应该会关机,但耳边却传来了那风靡了很久都不过时的广场舞曲子节奏。她只能叹了口气等待那人接听。   大概响了两个循环后,听见啪地一声,那头便传出一声睡意朦胧的喂。   “那个啊……”炎红思索了几秒,原本想找一些什么借口,但想起翦项离刚才的话,便还是选择直接了当地说道:“……我在你楼下。”   慕宇啊了一声,接着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正掀开被子,然后,猝不及防的,炎红听到有人问谁来电话了。   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浑身的神经顿时都绷紧了。而慕宇似乎丝毫不在意,口齿不清地说是个朋友。   炎红捂住手机话筒,转头看着翦项离,脸上的神色很精彩。   “胡璃在那边。”她低声说道。   驱魔人点点头,示意炎红继续。   慕宇说你等一下,别走开。炎红便嗯嗯啊啊地答应下来,跟翦项离找了个少人的转角相视无言地站在那儿。   后来她想起慕宇说让自己等着别走开,难不成要当面说点什么?   五点多就吵醒那人,似乎对方没有生气。不过似乎无论炎红什么时候打电话,慕宇都没有过多发火。   顶多偶尔会因为犯困而迟钝了几秒,现在仔细想想,那人还真没骂过炎红什么。   ——脾气真好。   炎红暗自思索着,翦项离便拍了拍她肩膀。转头一看,发现慕宇已经走了出来,四处看了看,很快便发现了他们,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来到炎红跟前,慕宇抛出一句:“男朋友?”   “你想多了。”炎红冷静地否认,随后解释。“他是个驱魔人。”   慕宇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噢。”   她似乎正要说什么,炎红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冷飕飕的目光盯着这边,顿时明显地浑身一顿,转头一看。   屋檐上坐着一只孤零零的猫。一双眼眸如同灯笼般即便是在晨曦明媚的黎明里也显得明晃晃。   那是一只猫,但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猫。   那是一只如同狮子般大小的,黑色的猫。   翦项离也往那边看了一眼,卧槽地叫了一声。而就在此时,那只猫忽然眨眼间就消失了,再眨眼的时候,已经扭着身子扑了过来。   炎红下意识将慕宇推到一边,刚掏出口袋里的玉刀,一道黑影却已经挡在了自己面前。   定睛一看,却是胡璃。   只见她简单地伸手如同拨开路边芦苇般一推,那只黑猫就弹飞出去,摔在一条小巷里,灵活地起身后也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就脚底抹油地逃走了。   炎红目瞪口呆地看着胡璃轻蔑一笑,转过身,先是看了一眼翦项离,随后移动目光,一双如玻璃珠般透彻的眼眸便将她的身影紧紧锁在里头。   那人嘴边笑意不落,扬眉问:“男朋友?” 第30章 二十九   胡璃问出这一句的下一秒,翦项离袖子里的木剑却已经飞出,直直指着她的额角刺来。   但那人却只是随手一拍,将木剑拍掉。那被挡开的木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回到翦项离的手里。胡璃懒洋洋地转眼看了看他,笑了一声。“你觉得就这点本事能杀了我吗?”   翦项离也不生气,冷着脸看向胡璃。“像你这样背着几百条无辜性命的家伙,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收了你。”   “你不也背负着好几百条无辜性命吗?”胡璃说,随后又指了指炎红。“而你,活着是为了死去。”   慕宇一皱眉。翦项离却低声喝道:“妖孽,别把我跟你归为一类东西。”   “难道不一样吗?我杀的人里又有多少是该死之徒,而你杀的妖里又有多少是灾祸之源?”胡璃笑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们的存在对世界是一个危害,而对于我们而言,你们何尝又没有危害到我们的世界?”   翦项离没有回答,手里的木剑叮地一声又射了出去,而他紧随其后地在胡璃伸手拍开木剑的同时反手将剑握住,飞快地往她眉心刺去。   胡璃一个后仰,侧身躲开了剑锋。同时推了身边的慕宇一把,将她推开,那剑锋带出的一道冷风竟然直接在青石板的地面劈开一道不小的裂缝。   而正好在一旁没能躲开的炎红,眼角被这阵风震出一道细小的口子,那渗出的血便像是眼泪般落在了衣领里。   她听见胡璃低声叹息一声:“终究是年轻。”   翦项离收回木剑,跟胡璃一进一退地就闪进了那条黑猫逃窜的小巷里。慕宇没有跟上去,只是转头不知道为何发愣起来的炎红低声说了句别动。   炎红眨了眨眼,忽然感到眼角的血被轻轻擦掉了。   慕宇指腹上有一层浅薄的茧,但触感却并不粗糙。她看着那张在聚光灯下璀璨夺目的脸,如今晨曦洒下,便染上了几分柔和。   炎红忽然告诉她:“对于我来说,人带来的伤害比鬼怪要深刻。”   慕宇一怔,缓缓地嗯了声,眉宇里不见往日的清冷和疏远。她说:“因为人心终究比骨骼肌腱柔弱。”   炎红垂下眼,微微偏过脑袋躲开了她的手。   而在这时,小巷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青砖破裂声,随后翦项离被推了出来,踉跄了几步站稳后,看着懒洋洋地跟着自己走出的胡璃。   他似乎有点力不从心,正如阿耀所说,面前那家伙强大到没有谁能逼迫。   驱魔人看了看慕宇,忽然说道:“你应该知道,妖孽是不能长时间跟人相处。为什么要跟着慕宇?”   胡璃扬眉,似乎对于他这话有些惊讶,嘀咕了一声:“……翦家人记性都是这么差的吗?”   “嗯?”   “我怎么记得这九百年的蛇妖内丹是当年陆家人从你们那边要过来的呢?”   胡璃这理所当然的一说,显然就是故意说给炎红跟慕宇听的。   而她话说出口时,翦项离的脸色明显一沉。   陆家和翦家?等等,这样的话……   炎红细细思索起之前所见的驱魔人们,忽然心里就一阵发寒,这段时间以来,她所经历的,所寻找的线索,难不成是被刻意安排好的一出剧本吗?有这个可能吗?   而慕宇原本皱起的眉皱得更紧了。“等下,胡璃你说什么?”   “说慕宇你体内的那颗蛇妖内丹,是陆家人放进去的。”胡璃事不关己地笑道,随后冷冷地看着翦项离。“近千年的一方之主所遗,服下的人所得修为,可是旁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什么洪福齐天,什么祛病消灾都不在话下——自然,前途一片光明,无人会不安好心。”   慕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喉咙。   翦项离皱眉说:“我们家世代驱魔,所得所有根本数不清,九百年的蛇妖并不是我这样年轻的后辈随便能知道的。”   炎红缓缓地问:“这个,难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胡璃没有回答,只是转头问:“慕宇觉得是好东西吗?”   “……并不。”   “正是因为对于无论哪一方都太具备吸引力,反而对持有这东西的人来说就更加苦恼。”胡璃解释。“近千年的内丹对于妖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修为,而对于人来说则是治疗百病的良方。但其中,它真正的价值所在,却是在即将重生为蛇妖的那一瞬间。”   炎红明显听到心跳错了一拍,想起那天晚上慕宇一双蛇瞳烁烁闪亮,就绷紧了肩膀。   “你说重生为蛇妖的瞬间?”慕宇一惊。   “没错。”胡璃点点头。“那时候的内丹最富有生命力,也是最为脆弱,若是对于驱魔人来说,能赶在那个瞬间将内丹击碎,沐浴在四散的强大的灵魂里,可是能得到跟这只妖怪等高的力量呢。”   ——她说的是对于驱魔人来说。   炎红敏感地抓住了胡璃话里的意思,顿时望向那边的翦项离。她不排除那人话里离间的意味,但这话说出口,却难免会让人起疑心。   因为她对驱魔人了解不深,任何一点道听途说都很容易成为判断是非的依据。现在这个时候,炎红还是希望能够听见翦项离的反驳。   而驱魔人也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你以为这种中二的言论真的能让人相信吗?”   “噢?是吗?”胡璃也不焦急,忽然反手抓住了炎红握着玉刀的左手,一拧,便将那把刀刺进她右手里。   炎红来不及反应,顿时低呼一声,掌心一片血红。   随后胡璃指了指翦项离的木剑,炎红忍痛看去,发现那把平平无奇的木剑上竟然闪出一道跟玉刀一样颜色的符文。   “小家伙,难道不觉得这把刀子的颜色越来越淡吗?”胡璃笑着问捂着手掌脸色发白的炎红。“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也是翦家用来监视蛰伏在市井里妖孽的手段,等到玉刀变白,那么蛇妖就即将重生。”   炎红皱着眉低声说:“你自说自话,我怎么能信你……”   “翦家的人就在这里,如果我说错了他自然会反驳。反正驱魔人的戒律里有规定,不能在千年修行的妖孽面前说假话。”   炎红转眼看了看翦项离。   翦项离等了很久,最后才叹息一声,点点头。“没错,玉刀是用来监视慕宇和蛇妖的。”他承认。“但是我并不想害谁,这不过是一种责任而已。炎红作为人,能够以自身能力退治内丹衍生的灾祸,比起本身作为妖孽的你来说要更适合待在慕宇身边。”   “用血?”胡璃摇摇头,但思索了一下,看了看炎红,转口说道:“那要试试吗?”   “试试?”   “刚才不是跑走一只黑狮子么?”胡璃指了指小巷子。“我跟她一起退治,看看最后谁成功谁失败了,到底哪一方更适合慕宇不是就很清楚了吗?”   翦项离烦躁地啧了一声。“所以说你是妖怪……”   “没错,我是妖怪,但是慕宇体内有近千年的内丹,我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危害。反而这内丹为了重生而自我保护产生的那些东西才会对慕宇产生危险。”胡璃耸耸肩,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好笑地看向他。“难不成你是想说,因为我是妖怪,所以我就要对她不安好心?”   “并不排除这个可能性。”翦项离说。   “那你们作为人类难道就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咯?”   “……”   “胡璃。”见驱魔人无话可说,慕宇揉了揉眉心插话道:“即便你能退治我身边的东西,我也不会……”   她顿了顿。   不会怎样?似乎慕宇并没有想到说辞,便停在了那里,又叹了口气。   胡璃对她一笑,点点头。“我明白,只是现在最主要的是如何保护你不是吗?”随后,又转头看着炎红。“怎样?趁着还有两个小时开戏,要试试吗?”   炎红第一反应是拒绝。但是话到嘴边却是:“嗯。”   胡璃告诉她,刚才他们所见到的是一头黑狮子,因为她一直待在慕宇身边而让那些原本应该围绕着那人的东西越发急躁,最后渐渐聚合在一起,由无数的猫凝聚成了庞大的狮子。   炎红能根据黑色的雾气走向而猜测出黑狮子的去向,自然,胡璃也会有自己的方法。她们分头开始行动时,小镇西方的天空中有一片城堡般积雨云。翦项离沉默地看了很久,似是叹息又似是怀念地说起那片云像是黑夜来临时前奏。   慕宇疑惑:“现在是早上了。”   “是啊。”驱魔人轻声一笑,看了一眼转到另一条街道上的炎红,什么都没说。   蛇婆生前跟炎红说过,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的事情非你不可吗?   她毫不犹豫地摇头说不相信。   即便是到现在为止,炎红也不相信有什么事会非自己不可。即便说,连驱魔人也无可奈何的那些东西,不也是有个胡璃能够轻而易举就解决吗?   她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甚至说是非常刻意的慢悠悠。炎红想着自己这样拖着时间,拖到胡璃解决了那东西就可以了,然后她就会不再需要时时刻刻担忧着慕宇。也算是了了蛇婆的这个心愿。   胡璃对慕宇是真心的,真心到让炎红感到自卑。她是妖怪,但又跟别的妖怪不一样,强大到对慕宇的内丹不屑一顾,真正关心的是那人本身。知晓内丹的来源,也懂得驱魔人之间的利益,只要她往那里一站,无论人还是妖都会识相地后退。   炎红跟胡璃不一样,不只是在力量和种族上的差异。她是因别人而去保护慕宇,而胡璃则是自愿待在那人身边。   她想起谷鹤说过,胡璃跟慕宇很久之前就曾相处过很长时间。   炎红慢悠悠地沿着河边散着步,也不抱着会看见那只黑狮子的期望。她甚至挑了几条没有黑雾的街道转进去,一片干净,前途光明,心情大好。她自我安慰地盯着自己脚尖,忘记了昨天自己是如何听见了慕宇生病的谣言而翘了课,如何急匆匆赶来,又如何费尽心思想要接近对方。   保护慕宇,这样的事情也不是非炎红不可。她心想,想着想着又想起了昨天谷鹤挽起袖子后露出的片片伤痕。忽然就觉得有点奇怪,那孩子为什么费那么大力气在统考之前要来这里看胡璃一眼?   如果说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忽然,炎红发现了一个被自己忽略掉的问题。   如果说谷鹤什么都看不到,那她是怎样进行统考的?   她停下脚步,心里渐渐升起了半分不祥的预感,但又说不出这些不祥到底是因何而起。不经意往河里一望,炎红便愣在了原地。   ——她发现自己的倒影里闪烁着两点如灯笼般明晃晃的光。   “卧槽!”   炎红吓得叫了一声,随后便听见砰地一声,水面炸开,她被一道黑影撞到地上。恍惚里感到那只黑狮子亮出明晃晃的牙齿,她连忙伸出刚才被胡璃刺伤的手拍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狮子的毛发浓厚,加上浑身湿漉漉,炎红手上的血竟然起不到作用。幸亏她拍的时候扭过头闪了一下,黑狮子的牙齿便在耳边啪地一声咬合,那清脆有力的声音让她脊背一麻。   但在拍第一巴掌的时候,发现不起作用后炎红就已经反应了过来,提脚往狮子的腹部一踹,硬是将那头黑狮子踹开了一点,最后在对方发出一阵怒吼的同时立刻转身便转进了小巷里逃了起来。   炎红没有多想为什么自己的血不起作用,因为她心里也不是那么在意要不要退治这头黑狮子。如今比起要对付那东西,她更加热衷于逃离。   拿出校运会上短跑第二名的气势,炎红一咬牙跑出了两条街道,直到肺部开始抽痛起来才缓缓停下了脚步,扶着墙壁喘了几口气,正要转身打量一番自己身在何方,耳边却又想起了咯咯咯的笑声。   ……能不能消停了?   她皱起眉啧了一声,心里越发烦躁,但越是烦躁这咯咯咯的笑声就越是刺耳。   身后传来了狮子的怒吼,似乎已经追了上来。炎红知道这地方不能久留,便转身正要往前继续跑,却在转身的瞬间撞上了一个高大消瘦的人影。   如同撞上了墙壁一样,顿时让炎红觉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地踉跄了两步。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人类应该不可能会如此高大。最起码在炎红的认知范围内,常人应该都不会高大到自己仅仅能到对方大腿处。   她抬头一看,伴随着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出现在炎红眼前的,却是一张长满了毛发的脸。   猴子?   还没等炎红反应过来,身后就又传来一阵风声,似乎那只黑狮子已经扑了过来。但同时,面前那个高大到诡异的猴子却忽然甩起那奇长的手臂,啪地将黑狮子打开。   被甩开的黑狮子后退了几步,弓起身躯低声怒吼着左右徘徊起来。   而在此时,被夹在中间的炎红却更加是进退两难,面前的猴子堵着前路而后路被黑狮子所截拦,怎么看都只能上天了。   正当她思索着要如何是好时,忽然感到肋骨一阵被挤压的疼痛,眼前的景物便天旋地转起来。炎红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那猴子捞在手里,真的就飞上了屋檐,一路被拖着前进。   那东西手掌奇大,直接握住炎红腰部,力道也很大,让她难以呼吸,一喘气肋骨就疼痛不已。炎红尝试扳开对方的手指,却发觉那根根手指消瘦粗糙得像是枯死已久的树根,指甲长得如同把把刀子,锋利无比。   她看着自己被拖着在小镇的屋檐上飞速前进,只满心祈祷着不要被谁看见,不然脸都要丢尽了。   身后那头黑狮子一直紧追不放,但似乎速度远远赶不上,很快便被甩开了一大截。   炎红心里还是有半分希望那狮子能追上来的,毕竟如果追上了的话说不定这两东西要打起来,自己还能找到机会逃掉。   但明显,很快她心里的希望就彻底被破灭了。   因为凭空从一旁冲出一道纤细的黑影,直接将那黑狮子撞翻在屋顶上。随后便看见胡璃掌心握着一团幽蓝色的火,看着乖顺而柔弱,但在接触到黑狮子后却顿时猖狂地将那只巨兽吞噬,啪地掉下了屋檐不见了踪影。   ——完了。   炎红目瞪口呆地听着那声声惨叫,而拖着自己的猴子似乎也察觉到后方的变动,停了下来。他们便一同盯着笔直地站在屋檐上的胡璃,纤细窈窕的女性身姿如今却染上了半分让人恐惧的压迫感。   胡璃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那猴子顿了顿,忽然就再次沿着原本的方向飞奔起来。似乎跟那黑狮子一样极度害怕着胡璃。   炎红以为那人应该不会太过管自己的处境,但胡璃却没有半分犹豫,在后一秒就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般追了过来。 第31章 三十   那猴子并没有逃得太远,一是因为胡璃的速度在三秒后就已经追了上来,二是在下一个岔路口迎面窜来了背着书包的阿耀。   阿耀手里还是拿着那把捅伤了炎红的螺丝刀,对准猴子的腹部就捅了过去。猴子侧身一躲,却不料对方另一只手凭空写了一些什么,一道青蓝色的符文便化作风将它直接吹飞。   那猴子砰地摔下屋檐,手一松炎红就飞了起来,因为风还没消散的缘故直接就被刮走,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阿耀伸手抓了一把没抓住,眼睁睁看着她就要整个人脑袋朝下地磕在地上。   但在炎红掉下去的前一秒,被一道柔软的东西给托了起来,拉了上来。   她转头一看,发现胡璃身后不知何时扬起了一条琥珀色的尾巴,将自己卷在其中带到身边。炎红刚站稳,却发现自己腰间一痛,竟然直不起身,皱眉哼了一声。   胡璃转头直接掀起她的衣服,那肋骨处有五道冒血的黑色伤口。   “阿耀!”那人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也没有表现出是焦急还是轻蔑,公事公办地直接从炎红口袋里抽出了那把玉刀,对准伤口冒血的地方就切了下去。   炎红哼了一声,但也没叫出来。   阿耀沿着屋檐跳到她们面前,看了一眼炎红。“猢狲的爪子有毒,被抓过的人都活不久。”   “……一定要这样告诉我吗?”炎红嘀咕。   胡璃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阿耀从书包里翻出了一包用输液袋装着的黑色液体递给她。胡璃接过后直接含了一口,喷到炎红的伤口上。   那液体像是冰水一般寒冷,让她的腰间顿时被冻得失去知觉,浑身抖了抖。   街道上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多了起来,站在屋顶上的三人显得格外怪异,阿耀转头看了看下方的行人,低声喊了声卧槽,就一手拽着胡璃一手拉起炎红跳到巷子里。   胡璃指尖裹着一层幽蓝色的火苗,一点一点灼烧着炎红的伤口。她不太清楚其中有什么关联,但托那黑色液体的福,即便是被灼烧,也没有半点感觉。   阿耀拿出手机给翦项离打电话,等待接听的时候随口问胡璃:“那狮子解决了?”   胡璃耸耸肩。“没仔细看,那时这人被猢狲抓了我也就只能先丢掉它了。”   被一只妖怪所救似乎或许并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但更让炎红觉得吃惊的还是胡璃那时竟然会这么毫不犹豫地作出了选择。   她……她不过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人而已,甚至没有半点能被利用的价值。更不要说,炎红跟胡璃根本只是一面之缘,而且这种缘分还是因慕宇而形成了微妙的对立关系。   ——又或者是,将两人的关系看成对立的只有炎红自己罢了,对于胡璃来说,更好地保护慕宇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所以,其实炎红自觉退出才是。无论是内心还是能力上来讲,胡璃明显比她更加适合。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疲惫地坐在地上任由胡璃灼烧自己的伤口。   阿耀那边电话也接通了,刚喊了声:“哥。”随后脸色一变,顿时严肃起来,认真地听了几秒。   胡璃和炎红察觉到她的异样,双双看了过去。   “……卧槽。”但阿耀没有继续说什么,后来直接挂断了电话,招了招手。“别弄了,快!那狮子找上慕宇了。”   胡璃微微一皱眉,顿时就收起指尖的火苗,犹豫了一下看着炎红。“能走吗?”   ——不能。   站起来几乎直不起腰,但炎红却还是点点头。“可以。”   “阿耀,你带着她。”胡璃嘱咐了一句,随后眨眼间便踩着墙壁又跳到了屋檐上,消失不见了。   阿耀跑过来将炎红直接背起,拉过她的手看了看,说:“你的血是唯一能退治那些东西的方法,多挤点。”   “我刚刚才止血的好吗?”炎红苦涩地反驳,在阿耀跑出小巷往街道上冲的时候又说:“反正胡璃不也是能退治吗?”   “我哥哥说你们在比赛?”   “是有这么一回事。”   “搞得好像什么决斗一样……”阿耀哼了一身,随后抛出一句让炎红匪夷所思的话:“胡璃只是杜冷丁,你才是手术刀。”   “啊?”   但对方似乎没有解释的心思,背着炎红以飞快的速度一口气跑了好几条街道,竟然还不带喘气,这仿佛开挂般的体能让她感觉这人简直堪比圣斗士。   阿耀背着炎红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了小镇边缘,外头能见到一大片茄子地,荒草枯叶,很是符合秋季的气氛。她跑着跑着突然唰地刹住了脚步,低声喊了句靠。   “怎么了?”炎红忙问。   “我忘了胡璃是个路痴!”   “……”   这就尴尬了。炎红无言以对地在心里呵呵地笑了两声,随后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在转角处有一阵黑雾飞快地蔓延出来。   她拍了拍阿耀肩膀,正要告诉对方,却忽然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那个转角如同超速般窜了出来。定睛一看,正是那个跑起来几乎让人追不到的慕宇。   阿耀愣愣地看着慕宇,嘀咕了一句这人跑得真快,连翦项离都追不上。   明显重点不应该在慕宇的速度上,而是紧随其后的那团几乎找不到实体的黑色狮子,如今已经涣散成黑雾,但那明晃晃的尖牙却依旧能清晰可见。恐怕刚才被胡璃这么一烧,就烧得七零八落,没法维持实体。   阿耀反应过来,但没有将炎红放下来,反而拉过她的手对准掌心的那道伤口狠狠咬了下去。动作之干脆让炎红没有半点准备,一下子就叫了出来。   随后那孩子也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念头,拽住炎红领子就从身后拽了下来,在慕宇跑到这边后直接将她朝着狮子扔了过去。   炎红算是机灵,顿时就理解了阿耀的心思,啊地一声就顺势就一巴掌拍到那狮子身上。   但正如之前一样,那狮子只是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一个扭身就将炎红甩到一旁。砸在地上时还砸到了腰部的伤口,她咬牙切齿地将□□都吞下,终于渐渐思索起自己的血为什么没有效果。   阿耀哎了一声,似乎也对此诧异万分,但也没有任何迟疑,直接拉过慕宇挡在身后,再次在空气里写了几个符文,那吹开猢狲的飓风再次凭空出现,朝着黑狮子席卷而去。   但黑狮子似乎早有准备,直接弓起身,紧紧抓着地板,仅仅退开几步,并没有像是猢狲一般被直接吹飞。   慕宇不知道说了什么,阿耀却摇摇头,瞥了炎红一眼。   炎红趁着阿耀压制黑狮子的时候试图爬起来,但刚撑起身却又因为力不从心而摔了下去。   她发现自己比起驱魔人们,比起胡璃,比起种种妖怪,原来不过是一个普通而软弱的女孩子。能看见鬼怪,而血似乎能退治一些妖怪。   但如果一旦失去了这点因为血液而带来的效果,甚至连一阵普通的风都比不上。   ——我到底一直在想的是什么啊?   炎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的伤口前所未有地剧痛起来,仿佛被谁恶意地撕裂。她想看慕宇的表情,但始终都提不起抬头的勇气。   之前还认为自己是唯一能让那人依靠安全的存在,但实际上连自己的命都没法好好地掌握在手里。   所以,到底一直在想的是什么啊?   她感到疲惫。   翦项离带着胡璃从刚刚慕宇跑来的转角冲了过来,看见她们正在僵持,喊了一声:“快点!有人要来了!”   他这话不知道是对阿耀还是对慕宇说。但是炎红后来看见胡璃哼了声,凭空抓出好几团幽蓝色的火苗后,才意识到原来翦项离世在跟胡璃说话。   之前两人才打了起来,不是都看彼此不顺眼的吗?   不过说不定现在也互相之间颇有微词,但正如翦项离所说,有人要来了,才不得不暂时并肩作战。   胡璃那琥珀色的尾巴将那几团火苗在半空里搅拌了一圈,便卷住了被阿耀压制在那儿的黑狮子。   黑狮子下意识想要逃开,翦项离却像阿耀一样写了几个符文,在后方再引出另一道风将它困在中央。   卷住黑狮子的火苗如同游蛇一般,越来越猖狂,最后只见胡璃十指啪地相扣在一起,那火便砰地硬是将狮子压成一团小球,原地炸开。   炎红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弥漫着的黑色雾气随着这爆炸顿时就烟消云散,站在房顶上一直徘徊的猫也在眨眼间少了一半。   ——消失了。   她心说。   “消失了。”胡璃明显地松了口气,随后没有看炎红,而是直接转头看向慕宇。   慕宇从刚才开始就用一种极其微妙的目光注视着她,过了很久,才怔怔地轻声说:“原来是你。”   胡璃低眉轻笑。“嗯。”   阿耀没有管她们,而是直接走到炎红身边,丝毫不礼貌地就抓着她的胳膊拽起。两个早起的小孩子咬着烧饼从街角绕了过来,偷偷看了胡璃和慕宇几眼,小跑着走远了。   陆陆续续开始有行人来往,再站在这里实在是过于引人注目。   翦项离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现在就先这样。之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胡璃看了看手表,点点头。“该准备拍戏了。走吧,慕宇。”   “……嗯。”   慕宇跟着胡璃离开前转头看了看炎红,似乎想说什么,但那孩子却只是别过脸挥挥手没有理会。   等到那两个人走远,阿耀和翦项离齐刷刷地就看向炎红。   炎红被看得有点心虚,后退两步嘀咕说你们看我干嘛?   阿耀问:“你刚才是不是犹豫过?”   “什么?”   “正常来说,你的血是能退治这东西的,根本轮不到胡璃的狐火。”阿耀解释道。“刚才没有效果是不是你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她这话说得直白尖锐,炎红心里知道自己的确在胡思乱想,但被这样戳中后却又觉得格外烦躁。   实话说,似乎这天她一直在烦躁,说不清道不明,越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肯定的地方,就越是郁闷。   “……就不能这狮子我是真的退治不了吗?”她皱起眉低声说。   听出了炎红语气里的烦躁,翦项离便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好了,先回旅馆吧,无论怎样退治了也是一件好事。”   但阿耀丝毫不留情,直接忽略掉翦项离的安慰和劝解,生硬地摇了摇头说:“不能。”   “……”炎红皱着眉看向她平淡又不退让的眼眸。沉默着不打算说任何话。   翦项离轻声地提醒。“阿耀。”   “你很可怕,炎红。”阿耀说道。“比起码还执念着什么的鬼怪要更加可怕。因为活着的你竟然真的更适合说是死去。”   人出生在世上,走向死亡,追逐着爱与被爱。   从懵懂到看透,离别又重聚,在各个路口犹豫又果断,随人潮汹涌,白云苍狗变迁前行。   炎红估计是其中比较清新脱俗的个例。   她是只木偶。如果没有人牵丝拉扯,那么就会永远毫无意识地停留在原地,不为谁,也不自知。   她以为自己在随着人流前进,但往往不过是错觉。最后不过也只是在等待哪个人再次牵起自己的一生,起舞堕落。   比如蛇婆,比如慕宇。   阿耀说这样活着的人,还不如死在某个时间段的鬼怪。最起码,有一段无解的思念维持自我。   ——是啊,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她发现原来自己不太喜欢阿耀,而幸运的是,在很久之后她们都没有再相遇。但即便如此,那天的交谈,却如同没有锁孔的锁,沉甸甸地在炎红心里提着就是没法落到遗忘的深渊。   之后,炎红回到了慕宇家里。依旧是独自一人打发着时间上学做饭睡觉,对于她的翘课,老师意外还是没有多问什么,于乐象征性地追问了几句,被她用拉肚子为理由打发掉,闷闷不乐的大小姐最后便歪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于乐睡着后,杨白忽然转头跟炎红说下周找个时间,我要跟你聊聊。   炎红一怔,点点头答应了。   但一直到下下周,杨白都似乎忘了这回事一般,没有跟炎红再提起过。于乐一直粘着她,根本没法找到独处的机会。   炎红有点疑惑,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在电话里解决的吗?非要当面说?   后来鼓起勇气发了挑短信过去,过了两天杨白才回复,说这件事要去一个地方谈。   难道那个地方还没开张?   炎红心里嘀咕。   慕宇后来是在校运会结束后才回家的,离两人最近那次见面过去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正值天气转凉,渐渐降温的时期,商场里换上了各式各样的冬装和羽绒服,街边的烧烤店越发受到学生们的青睐,一到放学便有一群不甘寂寞的孩子挤在里面一边喊着好冷一边吃着串串热气腾腾的烤肉。   炎红对那东西兴趣不大,寻思着秋天快过去了是不是就应该找个机会补一补身子,好好准备过冬的营养?   那段时间正好学校制度大改,似乎有个新上任的校长不知天高地厚,发誓要狠狠抓一把这些富家子弟的举止礼仪。   ——反正很快就会被弹劾下台的。   于乐在接到制度修改通知时看了一眼,这么预言。   炎红点点头表示认可。   有勇气折腾后台无数的公子哥小姐们,她还是挺佩服那个校长的。   那天慕宇回家前给炎红发了短信。炎红随口问了一句晚上吃什么,我去买。   ——全家桶吧。   那人的回复让她呵呵地干笑了几声,随后慕宇又传来一条短信。炎红看了看,愣在了那里,半天没回过神。   ——胡璃说要来,你买多一点。   好的吧。后来她叹了口气在心里这么回答。   当天晚上慕宇和胡璃要比炎红快那么两个小时到家,因为老师拖堂,加上肯德基人太多,炎红抱着两个全家桶走到房门前就已经看见里面灯火通明。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用钥匙开了门。   走到客厅恰好看见胡璃正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杂志,慕宇在旁边懒懒地转换着电视台频道。两人见到炎红,都纷纷盯着她手里的全家桶,估计是饿得够呛。   炎红将手里的东西拿到茶几上推到她们面前。“我吃过了。”她随口说道。   “吃那么多垃圾食品不好啊。”慕宇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全家桶。   “……你还好意思说我。”炎红嘀咕一声,转头看见两个陌生的行李箱放在客厅角落里。   胡璃察觉到她的视线,便解释说:“之前说好的,我退治了黑狮子,便由我来负责保护慕宇。”   慕宇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我家可没有空余的房间了,吃了就赶紧走吧。”   胡璃眨了眨眼。“不能跟你挤挤吗?”   慕宇干脆地摇头说不能,随后转头看了炎红一眼。   而那孩子看向行李箱的目光缓缓收了回来,乖顺地扬起一缕笑容说道:“那正好啊,我学校要开始实行住校制度了。” 第32章 三十一   原本校长所颁发的规定里,要求全部学生都要住校,但后来闹着闹着就变成了自愿性质的住校制度。炎红听说不少学生联名上书的时候还担心了一把这个住校制度会不会被废除,如果废除的话那就尴尬了。   但即便终于落实下来,到最后报名的学生也不多,勉勉强强凑足了一层楼五个寝室。比起没有电脑没有液晶大电视没有舒适的豪华大沙发,果然即便是这种如同旅馆一般宽敞的双人宿舍根本就对富家子弟们没有一点吸引力。   杨白说真巧啊我也报了住校。   炎红哎了一声,于乐在旁边扬眉说:“会选择这种艰苦生活不太像你啊?”   ——双人寝室独立卫生间,哪里艰苦了?炎红心想。   杨白耸耸肩说:“我爸烟瘾太重,家里太呛了。”说完,又顿了顿,手里玩着的手机还不消停。“对了,我跟炎红同一间寝室来着。”   “噢……啥?!”   杨白没有骗她,炎红后来跑去通告栏看了,果然因为她们班上只有两个人报了住校,所以理所当然地被分在一起了。   她在那张通知面前站了几分钟,思索了一下是跟杨白相处压力大还是跟慕宇和胡璃相处压力大,辗转两次后她终于还是以人少比较好为理由接受了现状。   杨白还好,慕宇跟胡璃都是当红的演员,其中一个还是妖怪,同一屋檐下估计要疯掉吧?   定下人数和分配后,就该装修宿舍。因为这也不是什么小工程,最少也需要一个星期,所以在后勤部部长说可以之前,炎红还是要回到慕宇家里生活。   胡璃来的第一天晚上,她们三人就很认真地讨论过要怎么分配房间。正如慕宇所说,因为当时考虑到只和炎红两个人住,就只要了双居室的样板房。而胡璃作为来客,总不能让她睡客厅吧?   慕宇咬着一根薯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胡璃,问炎红:“你想和谁睡?”   炎红一口茶就噗地喷了出来。这种事为什么要问她?不对,好像问她也没错,毕竟怎么说都是三个人的问题。   后来那人解释因为炎红最小,这事就该由她来决定。   胡璃似乎被逗笑了,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慕宇的是双人床,炎红你房间的是单人床,想想真是有点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炎红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面前的桌子,学着慕宇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她睡相太差,我这床估计要翻下去。”   “噢,所以说你选择跟慕宇睡。”   炎红动作一顿,皱起眉说:“哎?我没这样说啊?”   胡璃眨了眨眼。“如果说要两个人睡的话,自然就该睡在她那边。既然你说慕宇不能睡你的床,那么不就是说只能跟你一起睡双人床了吗?”   “……”   “……”   这么说似乎没什么问题。不过就不能让炎红自己一个人睡吗?   她正要这么问,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问不出口。叹了口气点点头,嘀咕说:“我可不想跟妖怪睡觉。”   慕宇漫不经心地啃着薯条,慢悠悠地澄清:“其实我睡相不差。只是那么大的房间放单人床有点可惜。”   学校那边还有一周才能完工,也就是说,炎红要跟慕宇睡上七天。   慕宇一边在衣柜里翻找枕头一边说你喜欢怎样睡都行,想今天跟这个睡明天跟那个睡都没问题。   炎红盘腿坐在她的床上,不得不佩服慕宇选床的挑剔目光,这床坐上去真的格外舒服。   “不就是区区睡觉问题吗?怎么从你口里说出来就有股成了三妻四妾风流事的感觉了?”她嘀咕着吐槽。   慕宇轻轻笑了一声,偏过头的时候炎红能看见她嘴角勾起的弧度。   “不过。”那人没回头,不知道还在翻找什么,但却忽然这样问:“你还真肯让胡璃住进来?”   “为什么不?”炎红用手玩着床单上的皱褶,漫不经心地回答。“她的确是比起我来说更加有能力保护你吧?”   “嗯……你这样认为啊?”慕宇低声叹息了一句。炎红没听清,正要问,她却又说道:“你也不至于说要搬到学校去吧?”   炎红一愣,歪着脑袋看始终没有转身的慕宇。“总不能以后都跟你睡一起吧?不会觉得麻烦吗?”   “也是。”慕宇点点头,站起来,手里还是抱着那老早之前就翻出的枕头和被子。她离开房间前顿了顿,目光扫了炎红一眼,但明显却没有聚焦。“……其实还好吧。”   说完,便离开了。   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炎红跟慕宇还是没有试过一起同床共枕。那人在家里的表现跟电视上的相差无几,对人说是爱理不理,但又不会冷漠到尴尬,稍微放空一段时间就会自动进入自己的小世界,再出来时往往记不住话题和目的。   但说是细心,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偶尔做饭的时候还会照顾炎红的口味,做点自己不会吃的海鲜。虽然炎红也不太吃海鲜。   炎红不知道慕宇到底怎么看待胡璃所说的话,关于那九百年的蛇妖内丹和陆家人所为。但重新回到家的慕宇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偶尔会陷入沉思,但到底在想什么绝对问不出口。   ——说起来慕宇是出生在那个地方的吧?   第一天一起睡觉前,趁着慕宇没有关灯,翻看着小说时,炎红缩在被子里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那人没什么反应,过了好几秒才嗯了一声。   “但是,有人告诉我,那小镇是新建的。”炎红说。   慕宇又过了好几秒都没有什么反应,也不见翻书,就是面无表情地没有什么反应。穿着睡裙,显得有点松松垮垮,形状漂亮的锁骨和笔直光滑的大腿毫无保留地落在视线里。   估计很多人觉得能一睹这样的景象就此生无憾了吧?炎红默默地思索着。   “我记得,那个镇子没有这么大,河也没有这么宽。”慕宇告诉她。   那人语气里带着半分疲惫,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件事,炎红便也不勉强,光明正大地看了慕宇很久后才又漫不经心地感叹:“哎……你穿睡衣真好看啊。”   慕宇手里的书似乎滑了一下,啧了一声,瞪了瞪她。“就不能说点正常的吗?”   “噢,那好吧。你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远,这是双人床吧?”   “双人床才会离得远吧?”   “你都把枕头挪到床边了,我们中间可以整整睡下一个胡璃了耶。”   “……”慕宇选择沉默,一脸不想跟你废话的表情。   “而且。”她越是什么都不说,炎红就越发显得烦躁,直接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今天胡璃跟我说了,你过几天又要去剧组了。”   慕宇揉了揉眉心。“这是工作啊。”   “那个《雨天》的第三季的开机时间是在一个月后吧?”   “我接了个真人秀……”   “……”   慕宇很明显是各种找理由躲开炎红,但这种企图越是明显,那么今天会同意跟她睡的举动就越发不可思议。   而对于炎红来说,与其让慕宇跟胡璃睡,的确将那人放在自己身边更加安心。   她沉默地注视了慕宇好几分钟,而那人虽然偶尔翻翻书,似乎毫不在意,但那不断敲打这书脊的食指还是显得有些不安。   然后炎红忽然吸了吸鼻子,说:“我是不是惹到你了?”   慕宇的动作显然一顿,抬头的时候恰好见到她耷拉下脑袋,一脸小心翼翼。   几乎没有见过炎红这个模样,让慕宇顿时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呃了半天终于还是合上书。“……并没有。”她说。   “□□,手机关机,不断找理由工作。明眼人都知道你躲着我了。”炎红嘀咕。   慕宇盯着她,盯了好几秒,便反问:“明眼人是谁?”   “……”   “……”   尴尬的沉默。   炎红跟她对视了大概两分钟左右,都没有说话,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抄起旁边的枕头摔在她身上怒骂:“你见过哪个剧本写着小女生委屈责问时这样反问的啊?!”   慕宇伸手挡住,一脸无辜地回答:“你看,你也不是在装吗?”   “别装无辜了!我知道你在忍笑!”   “好好好。”哭笑不得地看着炎红泄气地平摊在床上,慕宇嗯了一声,沉默了两秒,才轻声说:“我怕会害了你。”   炎红没什么动静,过了很久才缓缓转过头,半眯着眼眸一脸慵懒地看着她。“跟那天晚上一样?”   “嗯。”   “那么之前听胡璃说的事情,你怎么看?”炎红问。   慕宇思索了一下,慢悠悠地说道:“发现,只有你之前跟我没有任何联系。”   胡璃也好,驱魔人也好,都是以不同方式跟慕宇的过往有着关联,时隔多年后又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而只有炎红,是真真正正在不存在于她的任何一段回忆里,在这个最为繁荣最为光怪陆离的时间里来到慕宇身边。   慕宇说其实这样反而安心了不少。   炎红默默地看着她,随后忽然说:“把手给我。”   慕宇一愣,看着她伸出的掌心,疑惑着还是将手掌放在其中。她们的手还是有着一点大小的差异,或许因为炎红还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连手指都显得弱不禁风,轻轻一握便能收拢在掌心。   炎红说:“现在体温挺正常的,不会太冷,也不会被烫伤。”   “……”   “你觉得我会将对自己有害的人放在身边吗?”炎红见她不说话,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人所造成的伤害比起鬼怪更加深刻,你对我的伤害大概不过是被亲几次的程度而已。”   她的语气像是一个已经认命被男朋友随意占便宜的良家少女,听得慕宇莫名其妙觉得格外好笑。   “……嗯。”但炎红这话也让她平静了不少。   那孩子从来不会主动将自己送进任何危险里,她心里空荡荡地没有装过任何东西。碰见危险自然会后退,用不着别人推拉。   但是,也正是如此,才会偶尔让慕宇觉得有些残忍。   她叹了口气,思索着能给炎红造成深刻伤害的人,到底会是谁?什么时候会现身,而自己会不会遇见?   胡思乱想地沉默时,便又听见那孩子嘀嘀咕咕地问:“你以前认识胡璃?”   声音很小,里头丝毫不掩饰自身的小心。慕宇笑了笑,点点头说道:“在我还能够看见鬼怪时,一直陪伴着我的就是她。”   “她不是妖怪吗?”   “是啊,她告诉我,自己是一只已经在皇宫里修行了两千年的妖狐,寻找着可以寄宿后半生的影子。因为一路太过无聊,就干脆在我家里歇脚,顺便陪我玩玩。她还是挺喜欢小孩子的。”   “果然是狐狸啊。”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琥珀色的狐狸,她显出真身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似乎因为道行很高,连我外婆都不敢直视。她告诉我,遇见过那么多开天眼的人,也就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敢抬头看她的样子。”   “所以她不是这个演员的胡璃?”   慕宇摇摇头。“不是。这只是她附身到人类身上而已。”   “那什么是影子?”炎红懒洋洋地问。   “我也不懂,根据她的说法就是需要她并且离不开她的人。”慕宇顿了顿,有些疑惑地哎了声。“不过好像自从我们分别到现在,还是没找到的样子。”   “你们为什么会分别啊?”   “因为我看不见那些东西了啊。前段时间她还抱怨说在我看不到她后,自己要无聊死了。什么……遇见的人里真正喜欢的也就我一个。真是奇怪的家伙。”   炎红噢了一声,轻轻说:“我的确觉得她喜欢你喔。”   “你这话说了很多遍了。”   “这是事实嘛,不然你看明明自己都不是要去找什么影子,干嘛要自愿留在你身边?”   “估计是无聊吧?”慕宇耸耸肩说。“以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也是因为无聊,要跟我抢米饼来着。不过,其实想想也觉得很奇怪,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很多事情,甚至连自己是怎么长大的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只有她在第一眼见到狐火后就立刻记起来了,模样也好,声音也罢,连琐碎的小事都一清二楚……”   “……”   “真是奇怪啊。”叹了口气,慕宇再回头看炎红,却发现那孩子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就这样脸朝下地躺着睡着了。   她轻轻一笑,随即发现自己的手还被炎红握着,不见放开。   慕宇尝试往外挪了一下,便见到她安静地又睁开了眼。   “别走啊。”炎红睡意朦胧地说了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准备睡了,面无表情,声音低沉。   慕宇莫名其妙就怔在了那里。而对方也没有理会她的脸色,又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   “……”   果然这种面无表情又不让离开的态度有点残忍啊。   慕宇心里苦笑一声,但却觉得这也是炎红的一部分,出于七分迷茫三分温柔的柔软压迫感。甚至说,不等别人反应就自顾自不再理会。   她思索了一下,便还是将枕头挪近了一点,关了灯,也不管炎红松不松手,一张被子扔到那孩子身上,躺下也睡了。   闭上眼时有种炎红睁开眼的错觉,但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对方放开手。慕宇便觉得或许真的只是自作多情而已。 第33章 三十二   偶尔在假期的时候,慕宇会赖两个小时床。   炎红要上学,而那大明星睡得又浅,她只要一坐起来就一定会睁开眼。虽然之前也习惯了慕宇的赖床,但不一起睡的时候顶多会在吃午饭时公事公办敲桌子把那人敲醒,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作怪,无论慕宇是背对着自己还是脸埋在枕头里,只要见她睡得那么安静,炎红便有点不太情愿再吵醒。   早上在满心的犹豫里起床,轻手轻脚地收拾好来到客厅的时候,见到胡璃正翻着之前慕宇扔在茶几上的小说,白衣黑发,漂亮温雅,但炎红还是能从她勾起的嘴角里看出属于狐狸的半分狡黠。   “对了,胡璃。”一边忙着翻出冰箱的面包,炎红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她:“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非你不可的事情吗?”   “不相信。”对方回答得很干脆。   “噢。”   这不就跟炎红当时一样吗?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她便点点头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但随后沉默了两秒,胡璃又说道:“但是我总觉得会有。”   “这样吗?”   “直觉吧。”   炎红咬着面包点点头,阳台上啪地一声摔下一只没了脑袋的鬼魂,啊地一声发出很悠长的惨叫。胡璃就着这声惨叫陷入了沉思,目光仿若随着晨曦辗转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那只鬼魂又啊了一声。炎红明显听见胡璃啧了一声,随后放下书走到阳台,一脚将那东西踹了下楼。   “那你知道怎么将蛇妖的内丹拿出来吗?”炎红吃着面包,顺手将冰箱里的面条也拿了出来。   胡璃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炎红一眼。“你想将慕宇体内的东西分离出来?”   说得好像是炎红一厢情愿一样,她连忙无辜地耸耸肩解释:“是她自己想拿出来的。”   “除了强大如我的外力所迫,或者是死后从尸体里剥离……”胡璃转了转眼睛,温婉一笑。“那么最后一种方法便是蛇妖自己引导出来了。”   “……请问一下所谓外力所迫是?”   “往死里打。”   “好的,请来帮我拿一下上面的碗,我不够高。”   炎红有那么两秒思考过往死里打的可能性,但一想到是那个慕宇,个人网站上有着六千万粉丝的慕宇,如果突然传出什么因为斗殴而重伤的消息,估计网上得炸开锅。   而且,怎么看这种方法都不太现实。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胡璃,毕竟那人算是救了自己一命,那时腰上的五道伤口没有愈合,炎红没有放在心上。   ——不讨厌胡璃,但不知道是不是对立情绪作祟,她也不想太过跟那人待在一起。   相比于炎红的纠结,胡璃显然坦率多了,该搭话的时候便搭话,该无视就无视,从不会做多余的事情。比起花精力去注意炎红,她明显更愿意跟慕宇待在一起。   而炎红这几天都会避免三人同时在一个房间活动,有时候慕宇跟胡璃在客厅看电视,她就跑回房间里写作业。   她觉得自己心理一定有问题,总觉得瞥见胡璃宠溺地看着慕宇笑就觉得烦躁不已。这种烦躁并不是为了胡璃的目光,而是会在意这种事的自己。   炎红以前看过几本于乐藏在抽屉里的少女漫画,如今莫名其妙想起来,不知为何会出现想要自杀的冲动。   唉,想想就算了。   慕宇最后还是以身体不适的原因推掉了真人秀的拍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跟炎红的谈话被感动到了。   但炎红想了想,会推掉的原因大多数还是因为最近的确有点睡眠不足,想偷懒而已。   ——她好像做噩梦了吧?   后来有一天胡璃在厨房里帮着炎红收拾冰箱时这么说道。   “是吗?”炎红漫不经心地思索了一下,最近似乎除了在那小镇发生的事情之外,也没什么会让慕宇觉得扰心的吧?   鬼怪?不,因为胡璃和炎红都在这里,导致这几天房子里干净到一尘不染,连往日会在窗台窥视的鬼魂都不见踪影。   胡璃作为一个守护者的角色非常尽职,凡是见到在自己面前露脸的妖孽鬼魂,一律都会踢到楼下。相比起来,炎红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懒得去看那些东西一眼。   所以说胡璃根本可以取代炎红在慕宇身边啊。   她漫不经心地思索着。反正那人什么都能处理好,同时作为明星即便是在大场面下都可以相互照应。   什么鬼怪,什么噩梦都不在话下吧?   慕宇没有跟炎红说自己会做噩梦,即便是同床共枕了三天,最后炎红还是在胡璃嘴里得知那人晚上做噩梦的事情。   她觉得心里那股子烦躁又升腾起来。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在慕宇睡着后作祟,那么一定不能坐视不理。   ——炎红积极地思索着,在第四天晚上关灯后绷紧了神经没有睡觉,安静地注视着四周,警惕着这平静到如千丈湖底的黑暗。   她掌心的伤口在摩挲着被单的时候疼了一下,炎红便想起即便是有东西作祟,自己真的有办法吗?如今她可是连血都没有了任何退治妖孽的效果,只怕到时候眼睁睁看着那妖孽显出原形而无能为力吧?   不过幸好,炎红嗓子好,有什么事情说不定还能大喊……喊胡璃。   这么自嘲地安慰着,她心里却觉得难受起来。   慕宇动了动。   炎红顿时转头看过去,那人并不是翻身,也不是因为睡相不老实。虽然之前炎红开玩笑说慕宇睡相不好,但实际上这个大明星睡觉时意外乖巧,不会随便粘人也不会抢被子,老老实实一个姿势就到第二天醒来。   但如今慕宇却动了起来。   不是说踢腿出拳头,而是开始发抖。   ——卧槽。   炎红连忙坐起,如果是平时,她这个动作的动静已经足够将慕宇吵醒。但现在却发现那人依旧闭着眼,缩在被子里颤抖。   她转头看了看手机屏幕,现在是深夜两点半。   慕宇背对着炎红,她便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手撑在那人身侧探过头去看,发现正如自己所猜测那样,她正皱着眉,紧紧咬着牙关似乎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要不要叫醒她?要不要呢?   炎红坐在原地犹豫不决地思索着,觉得做噩梦比起一直在梦里,果然快点醒来才是一种解脱。   况且,如果慕宇做的是那种被肢解的梦,就更加惨了。   抱着这样一种怜悯的心态,她伸手拍了拍那人手臂。“慕宇?慕宇,睁开眼。”   但慕宇没有回答,反而像是抗拒炎红一样往被子里缩了几分。   炎红尝试了几次都发现叫不醒,盘腿坐在那里,总觉得现在什么都做不到的状态让人气恼。   她盯着那人看了很久,目光从慕宇的肩膀移到腰部,又从腰部移到黑发下若隐若现的耳廓。   “……”   噢,对了,耳廓。   炎红眼里一亮,很多女生的耳廓都敏感得不行,慕宇估计也不算是例外。况且之前曾见过这人脸色平淡冷漠,但耳朵红透的模样,很可爱。   她伸出手,轻轻捏住慕宇耳廓便一点点揉捏起来。   正如炎红所料,捏了两下,慕宇浑身一个激灵就啪地转身坐起,然后反手将她反压在床上。   好吧,前面她猜到了,后面没有猜到。   即便是在房间的昏暗里,炎红还是看见慕宇耳朵红透的景象。而那人似乎已经没有半点睡意,一脸愤怒地盯着炎红,似乎要说什么,只是等了半天还是维持着压着炎红手臂的姿势什么都说不出来。   “呃……”无论是气氛还是姿势都很尴尬。如果不是慕宇眼睛颜色正常,炎红几乎以为这人又要不分青红皂白就推倒自己了。她眨了眨眼,认真地说:“抱歉。”   慕宇顿了很久,最后还是放开了炎红,缓缓躺回床上。“大晚上的,你在干嘛?”   “你做噩梦一直在抖,还在喊什么不要不行的,大晚上多瘆得慌。我以为你出事,吓醒了。”炎红一脸无辜地解释,自然,这个解释她还特地添油加醋了一番。   “……啊?”慕宇半眯着眼躺在床上,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像是一只睡眠不足的黑豹。“哦,那抱歉了。”   “竟然不见半分诚意。你也不看看几点了?我明天还要早起。”装作极其无奈的样子,炎红叹了口气,双手做枕躺在一旁嘀咕。   慕宇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道歉完了就打算直接睡着。   这样可不就让特地熬夜到现在就为了看看慕宇噩梦是怎么回事的炎红赔本吗?转念一想这样不行,无论多少都起码让那人说点关于梦里的事情。   炎红转头刚张开口,却发现慕宇根本没有睡,一双眼睛明亮又专注地盯着自己。   “……”这就有点尴尬了。“你干嘛看我……”   “没什么。”慕宇毫不在意地又转过头去看天花板,但不见闭眼。沉默了几十秒,在炎红真的要睡着时,又慢悠悠地说起话来。“她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会变得不再是我,然后被所有人遗忘。”   炎红顿时睁开眼。“她?”   “她没说自己是谁,但我估计应该是你们所说的蛇妖。”   “……卧槽你都能在梦里跟这东西交流了。”嘀咕一句,但炎红发现重点不是在这里,便又问:“所以这样吓到你了?”   “倒也不至于。”慕宇歪着脑袋说。“但她不停地说要杀这个人要杀那个人,我脑子里浮现出的竟然是我家人的模样。”   她语气说得平淡温和,但炎红莫名就听出了被掩藏在这份平淡下的紧张。   “这样的话说不定你什么都不记得会更好。”她也不安慰,这样平静地说。   慕宇似乎怔了怔,之后才嗯了一声。“那还是挺可怕的。如果谁都离开了剩下自己孤零零的话。”   “噢,说我吗?”   “并没有。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慕宇这话说得风轻云淡,倒是让炎红愣了好几秒,等到理解那人的意思后便莫名其妙地对着空气笑了。   “所以就是说啊。”她假装打了个哈欠,理所当然地回答。“她怎么说都好,反正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哎……”   “这是什么反应……”   那人轻声笑了笑,伸手胡乱揉了揉炎红脑袋,将她原本就不修边幅的头发揉得更乱。随后慕宇叹了口气,压在她脑袋顶的手没有放开。   “那就一直留在这里吧。”慕宇淡淡地说道。   炎红甩了甩头发,用力地翻了一个身,背对着那人。“可以。我知道了,然后现在能睡了吗?”   “嗯。”   “但我还是要住校的。”   “……嗯。”   后来慕宇便很少在炎红睡着前关灯睡觉,所以她也不知道那人的噩梦到底平息了没有。   就这样终于等到了住校日子,炎红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挪到宿舍电梯里,一路直上五楼,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杨白早就到了,正收拾着衣橱,炎红进来时只是象征性地哟了一声,随后指了指旁边空着的床。   学校有钱就是好,把家具被子什么的都给一套准备齐全了。   “虽然说是24小时热水供应,但规定上是晚上11点就要睡觉。”杨白公事公办地解释,将外套和校服都挂在衣橱里,随后直接将行李箱也塞了进去。   炎红点点头,转眼却看见桌子上竟然大刺刺地放着一个电饭煲。她愣了愣,问:“不是说不能带微波炉什么的吗?”   “我是问班主任借来的。”杨白头也不回,理所当然地说。   “……”   两人后来简单打扫了一遍房间,期间炎红发觉杨白跟自己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美甲烫发一样不落,看着就像是娇生惯养的大户人家小姐,但做起家务来却丝毫不敷衍,手脚麻利几乎能赶上一直以来都自立自强的炎红。   目瞪口呆地看着杨白熟练地检查着空调吹风口,炎红忍不住问她:“你家的保姆一定很懒吧?”   “嗯?”杨白转头瞥了她一眼。“保姆放假的时候我经常给我弟弟整理房间。”   “原来如此。”   炎红跟杨白不是同一类人,即便是同宿舍,早上也是一前一后去吃早餐,然后上课,放学再一前一后地回到宿舍。杨白便打开手提电脑开始到处看,而炎红则写作业。   除了无聊时会聊点关于隔壁宿舍的谁谁谁带了男朋友过夜之外,就是吐槽些早餐难吃,上课要迟到之类的事情。   但炎红渐渐发现,杨白并不是说真的高傲到目中无人。而是直接转过身,不想跟任何人交心。   甚至说得上有点封闭。   而这种封闭,或许跟那个“弟弟”有关。   之前说过,宿舍规定了11点就该睡觉。而到了这个时间,必然会有宿管巡查,拿着一把手电筒到处扫射,在窗外游荡的影子悄然无声,活像鬼怪。   炎红从来不习惯熬夜,之前慕宇喜欢在睡觉前看看小说陶冶心情,一看就看到是十二点凌晨,缩在旁边想睡觉的炎红却托了她的福很难睡得安稳。   迷迷糊糊要睡着时眼前一晃,那灯光就硬是把她晃醒。   原本以为到了学校,有了宿舍的规定,自己说不定能正常入睡,但很快这种幻想又被杨白的深夜电话给打碎了。   第一天晚上炎红没有在意,只是从对方压低声音的通话里判断出好像是弟弟打来的。   但后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连两个星期都会在半夜三更就来了个电话,杨白也没有关机,总是好脾气地接起。   炎红有些郁闷,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睡觉的吗?况且她弟弟似乎还是个小学生,更应该好好休息快快长大。   而且每次通话结束后,杨白一定会溜出去一趟,一去就是半小时。   “所以你认为是怎么一回事呢?”炎红后来跟慕宇通电话的时候聊起,问了一句。   对方嗯了很长一声,慢悠悠地回答。“你为什么不考虑晚上仔细看个究竟?”   “……我是闲得慌吗?明天还要上课啊。”   当时虽然嘴上这么吐槽,但晚上的时候炎红还是睁着眼一直等了两个小时,在半夜两点的时候果然又听见杨白的手机震动起来。   杨白拿着手机钻进被子里,压低声音说着话,炎红听得不是那么清楚,转头看了一眼那人,却猛然发现在杨白床上坐着一个黑黝黝的影子,吓得她差点就叫了起来。   那影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女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面朝着炎红这边,但脸上却垂着浓密潮湿的黑发,一直垂到腹部。   杨白的声音似乎有点吃惊和无奈。“……多少?四万?……爸爸昨天不是刚给你十万吗?”   ——卧槽,她弟弟是在投资吗?这么败家。   炎红一边盯着那个人影,一边听着杨白的话,一边心里感叹。   之前杨白借给她两万多,语气毫不在乎,但现在似乎却不太像资助弟弟四万块。炎红听见杨白语气有点生气。   “……不行,你不能这样玩下去。爸爸给我这个月的生活费就四万块,不能给你的……”   是的,换了炎红也不会给。   但这时,那黑影忽然伸出那白惨惨的手,轻轻抚摸着缩在被子里讲电话的杨白,一下又一下。   炎红瞪大眼看着那黑影的举动,随后发觉杨白明显沉默了好几秒。   “……我等下转账给你。”随后,那原本说了不会给的大小姐改了口。   到底怎么回事?   炎红吃惊地看着那边,随后脑海里响起一声带着笑意的叹息。   ——这才是好孩子。   这明显是那黑影所说的。她很肯定,而且在杨白同意转账后,那影子便凭空消失了。等了几分钟,听见那边窸窸窣窣似乎通话结束,炎红连忙闭上眼装作自己在睡觉。   然后是杨白起床的声音,穿了拖鞋,推开门离开了。   在宿舍楼下有ATM机,躲开宿管的巡查去转账取钱都不是什么难事。但比起说四万的毛爷爷,炎红更加在意那个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就刚才所见来说,似乎影响了杨白的决心,而继续转账给弟弟。   刚才杨白说这个月的生活费是四万,虽然数目简直是奢华,但这个月才刚刚开始,这么一转,岂不是瞬间就没了吗?   炎红皱着眉寻思,虽然说一般这种家庭里的矛盾不在她的干涉范围之内,但如果涉及到鬼怪,而且还是跟自己同个寝室,那么不弄清楚,每天晚上看着任谁都觉得害怕。   她想起翦项离的符咒还被自己藏在书包里,上次胡璃盯着自己的书包看了很久,吐槽了一句这翦家的符咒还是比不上北方那个世家。   但终究用来驱魔还是足够的。   ——但杨白知道那个黑影的存在吗?   第二天上课时炎红盯着杨白的背影有些纠结地思索着。一旁的于乐敲了她好几回都没反应过来,后来还被揶揄是不是被哪个人迷住了。   炎红连忙摇摇头否认,下课后却还是忍不住不停地瞥向杨白。   对方似乎也被盯得一脸莫名其妙,看着手机上关于慕宇的新闻就说了句:“你再看下去我就以为你要爱上我了。”   于乐顿时就哼了一声。“你能不能别那么自恋。”   “谁让炎红总是盯着我。”杨白耸耸肩一脸无辜地解释,随后又说:“这个星期我不去买专辑了。”   “为什么?昨天还说要抢到第一批慕宇的签名特典来着。”   “……我弟生日,要给他买游戏机。”   于乐皱起眉。“上次你才说你爸生日要买德国的水烟……最近杨白你家真多人要礼物。”   “也就是这样呗。”   但炎红知道才不是什么要给弟弟买游戏机,杨白之所以不去买特典,很明显就是因为昨晚的转账。   那位大小姐不停地给不知谁发信息,随后又叹了口气将手机收好,脸上依旧是那份懒得跟任何人对视的高傲。   于乐沉默了一下又说:“但你之前不是才一直说很想要这套《雨天》的特典吗?”   “那也没办法啊。”   炎红有些奇怪,鼓起勇气插话:“那个,请问一下,这特典很贵吗?”   “据说是限量一百套,里面有慕宇抄写的一百句诗,原声CD和海报画册,加起来现在网上已经炒到了两万多了。”   “哎哟我去那人原来这么赚钱啊?”   “啥?”   “不……没什么。” 第34章 三十三   炎红忽然问起慕宇一套特典为什么会怎么贵。   慕宇一愣,反问了一句你要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接着那孩子才嘀咕。“我只是从我同学口中听说而已。”   “你说的是《雨天》的特典吧?”   “嗯。”   “那好像是策划的活动,你想要的话我送一套给你吧。”   “我不要。”   拒绝也真是毫不留情。慕宇无奈地笑了笑,后来炎红又说了点有的没的,便挂了电话。   自从那孩子住进学校宿舍后,胡璃便也算是光明正大地搬了过来。慕宇盯着阳台下的城市灯火霓虹,如星河一般璀璨,让人觉得遥远而寂寞。   她并不是很抗拒胡璃回到自己身边,毕竟在那段能看见非人事物的茫然时期里,那家伙给了慕宇绝大部分对鬼怪的信任。   但炎红离开后,却的的确确觉得少了点什么。   慕宇发现心里那习惯了炎红在身边的部分正渐渐开始变成某种自己曾经不是那么熟悉的情绪。那孩子肩膀消瘦,消瘦到似乎能轻轻松松就抱在怀里。   她开始想起那天晚上炎红握着自己的手,面无表情而声音低沉。越是想起便越是清晰,最后占据了慕宇很大的一部分思绪。   如果说慕宇喜欢炎红,她也不会否认。   毕竟自从习惯了每天晚上等待跟炎红通电话后,慕宇再看各种剧本时,莫名其妙就开始会代入那孩子的模样。   既是肤浅又既是平淡的语调和毫不敷衍地直视前方的身影。   炎红是一具需要牵引的木偶,而慕宇大概就是被她清秀柔弱的外表和停在原地时空荡荡的内心所吸引的。   实话说,她并不喜欢炎红这样活着。但在此之前,她却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她。   慕宇在阳台站了很久,随后皱起眉回到客厅的时候,胡璃刚好拆开了一袋薯片。   “胡璃。”她问那人。“你记得当年我是为什么就看不见你的吗?”   “……”胡璃顿了几秒,缓缓地点点头。“你想知道?”   “嗯。”   “那你还记得你是为什么才会忘记寂静之丘的吗?”胡璃反问。   慕宇一怔,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她的记忆是从老家阁楼开始的,那天自己听见外婆低语而循声走去,远远看见那小房间里有个孕妇坐在那儿,转头时半边狰狞。这是慕宇第一次见到鬼怪,并且意识到自己见到的不是活人。   年少不记事,此后多年便如同发白的老旧电影一般掠过,她如今记得那几年里遇见了胡璃,隔壁家的二嫂子总是怀上死胎,最后在正月十五那天被倒塌的牛棚压死了。   胡璃答应陪着她长大,然后领她去自己以前住过的皇宫游玩。   ——是怎么会忘记寂静之丘的?   慕宇愣愣地看着胡璃,而对方却慢悠悠地啃着薯片,随后提醒她:“你不能忽略你外婆,如果想记起来就不能躲开关于她的回忆。”   “我没有。”   “你有。”胡璃理所当然地看着慕宇。“你必须先回忆起,跟我说过的——外婆很可怕。”   “……”   胡璃说,把手给我。   慕宇便伸出手,那人握住了她的五指,随着不同于自身的体温如水流般滑过指腹,往事便一幕幕重新闪现而出。她所陌生,或者熟悉的。   外婆总是会在阁楼里跟不同的人聊天,那些人的样貌总是很可怕,慕宇后来看着看着就觉得外婆也变得可怕起来。   但自己所认识的人里,除了外婆却没有别的谁能看到她所看到的东西,跟别人说起总是会得到一个嫌弃或者恐惧的眼神。   如果走在路上被跟随,慕宇只能求助于外婆。胡璃虽然是皇宫龙椅背后的妖狐,但终究也没法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边,偶尔离开一段时间,慕宇又还不懂怎么躲开冤魂厉鬼,便经常会被纠缠。   每到那个时候,外婆便让慕宇在那阁楼里独自待一晚上,墙角放一盘盐。并嘱咐自己会在凌晨十二点,三点和六点分别敲三次门,她必须在那时候醒着。   “如果是别的时间听见敲门声,就千万不要回应。”   外婆这样告诉她。   虽然这么说罢,但实际上,往往慕宇整晚都会听见敲门声。在脑海里,在耳边,在窗外,在门边。   她感觉有人一直趴在自己脊背上,低声说着什么,用的似乎是哪里的方言,慕宇当时还听不懂,只能一个劲地捂着耳朵,徒劳无用。   有一晚,她看见墙角的盐烧成了黑炭。然后门突然被推开了,外婆冲了进来。   “我记得那时你说过,外婆变成了鬼怪。”胡璃说道。   “……鬼怪?”慕宇一愣,随后皱起眉,过了很久才有些僵硬地点点头。“似乎……是有这样的印象……”   ——那一晚外婆闯了进来,却顿时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鬼,阁楼的灯泡砰地就炸掉了。   慕宇吓得忘记了尖叫,看着那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冲着自己而来,却又狠狠摔在了地上。   随后她的父母跑了上来,将她抱了出去。   第二天,慕宇便开始发烧昏睡。   “——你开始发烧。”胡璃说。“那恶鬼很强,我当时不在,很多请来的驱魔人都无能为力。”   “然后呢?”   “然后我回来了。”   一筹莫展了很多天,终于等到胡璃回来,她便直接吃掉了恶鬼,丝毫不手下留情。   但慕宇却因为多日被纠缠而虚弱不堪,试了很多方法都不见转醒,气息日渐微弱,直到最后请来了陆家人,才用蛇妖的内丹保住了性命。   “但是。”慕宇皱起眉问。“但是,我为什么会看不见你了呢?”   “因为你外婆认为,之所以会不断招来恶鬼,是因为你跟太多东西对视而又丝毫不自知,为了防止日后再滋生灾害,便让陆家把你的天眼封了起来。”   从那天开始,慕宇便成了一个看不见鬼怪的普通人,而正是因为这样的转变,使得外婆在她的印象中越发变得奇怪,跟身边的人都不一样而散发着不属于此世的气息。   慕宇觉得老人家很可怕。而更加可怕的是,她的父母,亲戚都不停地说外婆种种可怕的地方,什么引着鬼魂回家,在坟墓里睡了三天三夜,变成厉鬼给别人祛病之类的事情。   她觉得外婆很可怕,但心里却有那么半分以前自己也跟老人家一样的同病相怜,所以旁人不停地说着这些话时,慕宇会烦躁不已,既害怕又不断否认。   “他们说将内丹给你时,我跟你外婆说过这样会害了你后半生。”胡璃漫不经心地说。“但她说没关系……”   她停顿了一下,最后竟然略带讽刺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慕宇没有追问,她断断续续回忆起自己以前的事情,在能看见鬼魂时的孤僻和对胡璃的依赖。而落到今天这个境地,陆家,翦家,外婆都有着一定的关联。   她不能怪谁,毕竟那时候是为了自己好才这样做的。   在这段记忆的最后,慕宇便想起那时耳边的一片诵经声,以及外婆淡漠地说了句:“把灯灭了。”   后来父母没有赡养老人家,估计也是出于一种对非人事物的恐惧。但外婆遇见了炎红,并且相依为命地度过了余生,估计也算是幸运。   慕宇不知道对于那两人来说是不是一种缘分,但至少她想要这样认为。   ——到底,算不算幸运呢?   胡璃松开手,将薯片递给她,安静地问:“想起来了么?”   “……嗯,谢谢。”慕宇回过神,接过薯片后坐在她身边,但却没有吃,望着前方又开始沉思。   她忽然觉得有点头疼,不知什么原因。   回忆像是荒诞可怕的无底洞。慕宇想起不知道谁跟她说过这么一句。   之后,胡璃一直在她家住了很长时间。   十二月底准备过年,慕宇拒绝了父母回家的建议,毕竟炎红一个人在这里,丢下她未免过于太无情,但更大的部分还是,慕宇不怎么想面对那两个人。   她想起之前自己妈妈给师寒的照片,从后来师寒的行动看来,父母对炎红绝对并不友好。   胡璃陪她去选购年货,最近因为两人经常一起外出,吃饭和逛街,不知何时网上竟然传出了师寒的绯闻男友位置要被胡璃抢走的玩笑话。   而胡璃在接受采访时也经常说起跟慕宇做朋友是一件累人又开心的事情。   “比如晚上她突然会发信息来说肚子饿了快给我点个外卖什么的。”   当时慕宇刚进《雨天》的剧组,听见这话直接翻了个白眼。后来想想不对,这句话似乎自己还真的跟炎红说过,晚上赶戏累了随手翻出手机就给那孩子传了短信,后来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无非是深夜十二点多发信息说饿了简直是报复社会。   更不要提那时候炎红正纠结期末考试的事情。   不过当天晚上收工时慕宇还是受到了一份肯德基的外卖。她以为是炎红好心给自己点的,后来结合胡璃这句吐槽突然就明白了那时候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烟翠生春》打算在新年播出,如今正好是先导片和预告片满天飞的时期,每天都霸占了热搜的前三位,不少人将那几分钟的预告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百遍,并且托这个的福,寂静之丘那小镇似乎又着实火了一把,每天都人满为患。   慕宇一边在《雨天》的剧组里赶工,另一边则跟师寒频繁到处宣传新剧,忙得焦头烂额,父母来了几次电话问新年怎么过,她都说没时间不能怎样。   但就算再没时间也好,每天跟炎红的联系却从来没断过,虽然现在她们一个在学校准备考试,另一个在剧组努力工作,也会稳定地发点短信吐槽今日所见。偶尔还会通电话。   后来有一天慕宇突然一时兴起跟炎红说:“师寒今天给了我一条项链,据说是他自己做的。”   “嗯哦,挺好的。”   那头的回答很敷衍,似乎心不在焉。   慕宇有点郁闷,问她:“你在干嘛?”   “跟胡璃擦落地窗。”   “你回家了?”   “今天元旦放假啊。”   慕宇愣了愣,然后算了算时间,的确今天是12月31日,如果是中学生,的确是该放假了。家里只有胡璃在,炎红的确也是应该正跟她在一起。   她望着天思索了一下,突然转头喊了声:“导演,我能请假两天回去过新年吗?”   “哈?”   当天晚上网上传出《雨天》剧组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赶了好几场戏全体放了两天假,而慕宇刚好拖着自己的行李回到家门前。   她拿出钥匙开门,听见里头炎红跟胡璃说今天忘记收衣服,刚刚一场雷阵雨又给淋湿了。   胡璃安慰她没事你没衣服不穿也行,我不会对未成年小孩子下手的。   慕宇啪嗒一声拧开门锁,推开门,里头灯火通明,似乎正在煲汤,能闻到一股清淡的香味。   “哟,慕宇,刚刚我才看到师寒的朋友圈说放假了呢。”胡璃正好站在客厅前,手里拉扯着地毯的一边。   “嗯,累死了。”慕宇点点头,快步走到客厅,看见炎红蹲在沙发边拉着地毯的另一边,两人似乎刚打扫了一遍地板,正打算将地毯铺好。   她站起身的时候有些疑惑地看了慕宇一眼,问:“我以为进了剧组就要在里头过年了。”   “看导演心情如何吧。”慕宇一边说着一边直接将行李箱放在一旁。   胡璃打量了她一番,嘀咕:“师寒半小时前才发了这么一条朋友圈,你动作可真快,立刻就回来了。”   慕宇勾起嘴角笑了笑,忽然向炎红招招手。“过来。”   那孩子光着脚走了过去,以为她要说点什么,但慕宇却直接伸手将炎红抱住了。   “……嗯?”   炎红明显僵硬了一下,慕宇的发梢因为外面淅淅沥沥的冷雨而略带潮湿,正好落在她的衣领里。   胡璃跟她一脸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慕宇是什么意思。只能一起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慕宇大约抱了五秒钟左右,又一把推开炎红,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往房间走去,头也不回地提醒她们:“地毯铺反了。”   “……”   “……”   “炎红,你说她为什么不抱我啊?”   “……我怎么知……卧槽!她衣服是湿的!我刚洗了澡啊!”   当天晚上胡璃刚好煲了鸡汤,据说是准备跟炎红两个人开开小灶,刚好慕宇回来了,便算是当做欢迎她回家。   慕宇洗了澡,头发湿漉漉地坐在饭桌旁看着面前的鸡汤和鸡肉和几片大白菜,默默吐槽了一句剧组的盒饭好像比这些还丰盛一点。   胡璃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盒饭没有汤啊。”   “好像也是。”   炎红懒得管她们之间的吐槽,自顾自飞快地喝完了一碗汤,放下碗的时候忽然转头发现慕宇一直看着自己。   “……我脸上有什么吗?”她小心地问。   慕宇摇摇头,移开视线后平和地说:“你瘦了。”   胡璃凑过来。“我呢?我呢?”   “没变化。”   “……”   “……”   “炎红,你说慕宇为什么会偏心这么明显呢?”   “我怎么知道……”   ——明明我还坐在这里这样光明正大地吐槽真没没关系吗?   慕宇端着自己的碗漫不经心地在心里嘀咕。   她发现炎红瘦了,是因为那孩子身上穿着的毛衣是她买的。那时第一次买衣服给炎红,慕宇拿着不同尺寸比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件算是合身的,不大不小,据说刚好能穿在校服里。   但如今再看时,却发现已经显得松松垮垮,像是套进了一件男款。   炎红没有立刻盛饭,而是拿着手机玩了几下,不知道跟谁聊天,眉头皱了起来。   慕宇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明显流露出半点犹豫。随后,炎红转头看了看旁边的胡璃。   胡璃察觉到她的目光,扬了扬眉。“怎么了?”   炎红摇摇头,随后犹豫了一下,却又问:“……你认识谷鹤吗?”   ——谷鹤是谁?   慕宇看向胡璃,却发现那一向游刃有余的人脸上表情僵在了那里,连那一丝笑意也如被云雾所遮蔽般,模糊暗淡。 第35章 三十四   炎红去接人了。   胡璃在吃完饭过后便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广告,但明显目光并没有放在那些花花绿绿的画面上,也不知道是在思索着还是单纯的发呆。   慕宇想问点什么,但最后都觉得就算自己知道了也帮不了胡璃。顶多也只有算是给她一个发泄口说些不能在人前说的话罢了,比起自己一人默默胡思乱想,说不定跟别人聊聊会比较好。   她思索起之前自己也曾经独自一人背地里,在蛇妖的阴影里摇晃不安,恐惧于总有一天会双手沾上炎红的血液。   那层层叠叠的危难铺在前方,而所依靠的人却一个一个随之沉没于黑暗,慕宇随着外婆那平和而安定的声音寻找着,最后来到炎红面前。   ——如果有一天她害了那孩子……   炎红懒洋洋地告诉慕宇,在那天到来时,她会抽身离开。   慕宇想起那天晚上炎红趴在床上看自己时,眼眸如湖水般凛冽安静,没有半点波动也不带丝毫感情。但正是因为这样的目光,却让她觉得安心。   因为这样看着自己的炎红,随时随地都并不会给她任何伤害自身的机会。   比起书中和电影里要死要活地为了谁而奋不顾身跳入不属于自己的危险里,炎红这种近乎自私的冷静让慕宇打心底信赖,甚至,带着半点想一直这么维持下去的期待。   陪着胡璃在客厅里坐了大概一个小时,便听见门口方向传来动静。   她们如同受到惊吓般转头看去,看见炎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孤身一人。   那孩子目光直直地放在胡璃身上,脸上的神色安静又认真。   随后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问:“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着非你不可的事情吗?”   这个问题一个小时前炎红才问过,但那时胡璃没有给出任何答复。而现在,炎红便再次问她,语气认真,神色安静,不得到答案不罢休。   胡璃深吸一口气,慕宇以为她终于要给出答案,但那人这次却依旧没有回答相信或是不相信,而是语气略带无奈地反问:“她是不是来了?”   “……”   炎红眯起眼,随后侧过身。慕宇看见翦项离背着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额发很长,遮住了眼眉,但似乎过于虚弱,让那个驱魔人一举一动都小心得近乎屏息。   胡璃皱起眉,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异,随后逐渐染上焦虑。她从沙发上站起,往前走了两步。   但随后却又停住了脚步。   胡璃没有直接上前——或许原本是打算这么做,但迈出两步后却又僵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那个女孩子。   炎红移开了视线,很明显地啧了声,随即没有再理会她,直接招呼翦项离将那女孩子往自己房间送去。   慕宇犹豫了一下,最后也跟了过去。   她往炎红房间前进时特地偷偷看了胡璃一眼,发现那人站在原地,肩膀绷得很紧,披散的黑发垂在脸侧,看不清神情。   那个女孩子名为谷鹤,似乎是在很远的地方居住,身上套着慕宇所不认识的校服。额发很长,但长得很漂亮,比炎红,以及很多女孩子都要漂亮。   谷鹤昏睡不醒,气息微弱,让慕宇想起当年自己被恶鬼所缠身的时候。翦项离转头看了看节能灯,随后跟炎红说:“把灯灭了。”   炎红点点头,便关掉了节能灯,剩下一盏台灯幽幽地亮着光。房间里顿时昏暗了下去,人影分明。   慕宇如果没有胡璃的帮助,是看不见鬼怪的,但她从翦项离和炎红的神色变化里察觉到,在灯灭了之后,房间里的情景一定非常可怕。   那个驱魔人啧了一声,随后问了句洗手间在哪里。   慕宇指了个方向,他便快步走了过去。炎红留在这里,不停地转头看着四周,似乎在观察什么。   “我就知道,眼睛看不见还统考个鬼,这其中绝对不简单。”她嘀咕了一声。   看着气息微弱的谷鹤,慕宇不留痕迹地将手搭在炎红肩膀上,用力握了握。那孩子疑惑地转过头后,她才慢悠悠地说:“我小时候……据说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时候。”   炎红一愣。“哎?”   “我……”慕宇转头看了看门外,思索着这个时候胡璃在做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所困才不进来看谷鹤一眼。最后她叹了口气,继续解释。“因为被恶鬼所纠缠,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而昏迷,外婆便用蛇妖的内丹救了我一命。”   “你不是不知道的吗?”   “嗯,不久前想起来了。”   “那为什么不跟我说?”   她看着炎红有些恼怒的神色,淡淡地说:“……没有实际的解决方法,说了又有什么用么?”   “说了……”炎红似乎也没有想到之后能怎么办,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认真地皱着眉跟慕宇说:“说了,或许我就不会住校了。”   慕宇一怔。   翦项离端来了一碗清水,手里还拽着一根筷子。   她们中断了谈话,看着驱魔人将清水放在床头,随手将筷子立在水里,放开手时那筷子竟然不需要调整支撑点,就直接立了起来。   “……卧槽。”翦项离皱起眉嘀咕了一声。“我什么都没说就给抓住了。”   慕宇看不见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一脸不得其解,而炎红却有些僵硬地呵呵了两声,说:“他们根本就是在宣示主权。”   翦项离看了一眼门口,慕宇觉得他是在想胡璃那家伙怎么还不来。   随后他说道:“谷鹤不能死,死了就麻烦大了。”   “那怎么办?”炎红问。   驱魔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偏头示意了一下客厅那边。   炎红叹了口气,慕宇思考了一下,跟他们说:“我去跟胡璃聊聊吧。”   “嗯。”   其实谷鹤的生死为什么会跟胡璃有关系,慕宇还不是很懂,她走出房间的时候想起自己当年能活过来似乎就是因为体内被放入了蛇妖的内丹。如今那驱魔人该不是想要将胡璃的内丹拿出来救人吧?   慕宇不知道妖怪将内丹取出后会怎样,是不是跟电视里一样变得异常脆弱而且稍有不慎便会死去。   如果真是这样——她忽然想起之前翦项离跟胡璃大打出手,便顿时觉得背后一凉。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驱魔人说不定会趁此将胡璃杀掉。   而胡璃之所以会迟疑,甚至不接近房间,或许也因为考虑到这一点。   那,作为胡璃的挚友,又作为人类,如果所有假设都成立的话,慕宇应该是劝她去救谷鹤,还是应该放她离开?   她有点矛盾,甚至发现自己竟然也会有觉得矛盾的一天。   胡璃不在客厅,慕宇走了一圈,最后在阳台发现了她。   那人坐在栏杆上,背朝着夜空和那灯光粼粼的城市。脸上的神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逆着那片万家灯火的缘故,柔和又疏远。   慕宇缓缓走到胡璃面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你不会是想不开准备一仰头跳下去吧?”   胡璃笑了笑。“这点高度摔不死。”   “那你在这里干嘛?陶冶性情?”慕宇问。   “我在看自己的影子。”   顺着胡璃所看望去,慕宇见到阳台的地板上印着她坐在栏杆上的影子,窈窕高挑的身姿后是八条如莲花般舒展的尾巴。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八条尾巴。”慕宇嘀咕一声。   胡璃叹了口气。“你以为修行那么简单的吗?”说完,她又犹豫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女孩子怎样了?”   慕宇一偏头,说:“既然担心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   对方一笑,这笑容里竟有那么一点寂寞。“反正最后她也不会向我求助。我看着,也只能图个心里难受而已。”   “但是……”慕宇皱起眉,看着胡璃那平淡又落寞的慵懒神色。   ——奇怪。   诚然胡璃跟谷鹤一定有着不浅的关系,而且或许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如今胡璃的目光里即便能见到担忧,而与之相比,更多的却是矛盾。   她到底在矛盾什么,又为什么会矛盾到不愿意看谷鹤一眼?   慕宇迟疑了两秒,问她:“你知道谷鹤为什么会晕过去吗?”   胡璃没有半点反应,盯着地板上自己的影子,她没有回答,但慕宇从那人波澜不惊又淡漠的神色得知,这个问题有点多余。   沉默了好几秒,胡璃猜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之前有个不太讨喜的算命老婆子告诉我……说在第九条尾巴长出来前,会有个人一生都离不开我。”   “这不是很好吗?”慕宇说道。   胡璃苦笑一声,看着她。“你以为这是因为情爱?”   “我没有这么说。只是忽然想起之前你好像说过,这世上最为愉悦的事情莫过于被人所需要而已。”   “……嗯。”   胡璃告诉慕宇,当年听见那算命老婆子这么说时,心里还盲目地期待开心了很久。真以为需要自己的人就肯定日日夜夜念着她,全心全意依赖信任自己。   “我不懂被爱或者是爱人的标准。”她说道。“但是,我还是情愿认为,无时无刻被思念依靠着,便应是所谓的爱吧?”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吧?”慕宇皱着眉嘀咕。   “我想要被谁这么爱着。”胡璃平淡地说,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但随后她脸上又闪过半点嘲讽。“所以,在遇见那个据说离不开我的人后,我以为自己理所当然地会被爱。”   “只是一切都看上去不在你的期待范围里啊。”   “……谷鹤她并不依靠我。”那人点点头。“即便因为曾经被妖怪所伤的原因,一旦离开我身体便会越来越虚弱。但她却丝毫不愿意依靠我,就算是我主动提出帮助,也必定会被拒绝。”   ——认定了谷鹤并不会接受自己,所以刚刚才没有上前?   慕宇心里寻思着,发现就算是这活了两千年的老狐狸,有时候内心也是脆弱敏感,跟那游刃有余的外貌完全不符合。   她想说点什么安慰,但还没说出口,胡璃便忽然又笑了笑。“然后,我便决定离开她,来找你。除了谷鹤,这个世界上需要我的家伙,也就只有你了。”   ——然而连慕宇你的身边也有着那个叫炎红的孩子。   那老狐狸这么幽幽地说道。   慕宇顿时不知该说什么,闭了嘴安静地看着她。   胡璃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感概般低声笑道:“只是,后来我便发现,离开谷鹤后,自己反而日日夜夜思念起那家伙来了。”   “那去看看她吧。”慕宇说道。   “……”   “实话说,谷鹤情况不好,即便需要你,也说不出口了。”她示意了一下房间的方向,随后略有所思地告诉胡璃。“但是我认为,或许如今她独立到不想接受你,但作为最会耍赖皮的狐狸来说,要让谷鹤认识到你的存在,为什么就不厚着那两千年的脸皮赖在她身边呢?”   “……耍赖皮的狐狸是什么鬼。”   “不要因为觉得寂寞就放手离开,明知道她离不开你,同样的,也说明你离不开她。”慕宇叹了口气,随后摆摆手,发现安慰劝解别人的角色不太适合自己,便直截了当地建议。“怎么说现在她的情况似乎跟以前被恶鬼纠缠的我很像,什么东西都先别管了,这间房子里也只有你能救谷鹤了,而你也不希望她出事,不是吗?”   胡璃轻轻皱起眉,但还是乖乖听从了她的话,从栏杆上跳了下来。   她们一同来到房间,刚踏进门,胡璃脸上的神色便沉了下来,目光冷了好几分。随后,也不需要翦项离说什么,脚下如同涟漪一般流淌出了幽蓝色的狐火,硬是将整个房间都包裹其中。   慕宇被这火吓了一条,随后听见炎红哭喊你不要把我的书也烧掉好不好。   但胡璃显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一阵逼人的热浪在四周翻滚,空气仿佛沸腾般窒息,在昏暗的台灯光线下,散落在书桌和书柜里的书籍竟然都自燃起来,被一团团幽蓝色的狐火所吞噬。   而从床头窜起的那片蓝色中,明显看见无数张挣扎狰狞嘶吼的脸,一闪而过,悄然无声地一直燃烧到天花板,然后是地面,最后翦项离喊了句快退开!   炎红冲到慕宇跟前,将她推向角落。   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空气躁动而灼热,狐火如同困在鱼缸里的鲨鱼般不断翻腾搅动,燃烧了一张张模糊的脸。   烧成纸灰的书页飘荡在其中,混乱又惨烈,炎红崩溃地不停嘀咕我的作业要怎么办。慕宇只能随手将她圈在怀里敷衍着安慰说之后我帮你解释就是了。   而在这片混乱里,仅有床上的谷鹤依旧安静如初。任凭狐火肆虐,不动分毫。   胡璃似乎在跟什么东西抗衡,那两千年的修为明明应该可以将一般的鬼怪妖孽都碾压粉碎,但如今那空中狐火却像是被什么阻挠般,数次要冲到窗户前,却又凭空被击碎,四散落在角落里。   “滚出去。”她冷冷地发出一声警告。   但半晌却丝毫不见动静,席卷在窗前的狐火依旧被不停地被击碎,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慕宇明显在胡璃脸上看到了越发明显的恼怒,一双玻璃珠一般的眼眸里倒影着那幽蓝色,便如同冰川般冷漠凛冽。   “我说,滚出去。”她再次警告。声音沉了不少,随后,神色猛然一顿。   似乎有什么东西挑衅着胡璃,而言辞触碰到了某些不容侵犯的底线,直接引起了那明显的怒火爆发。   刹那间,翻江倒海般,狐火更加猖狂肆虐,似乎失去了控制,卷着那张张人脸四处蔓延。那越发袭人的热浪让人看不清四周,仿若侵蚀到体内,五脏六腑都被灼烧殆尽。   慕宇难受地转过脸,意识因为窒息而渐渐迷糊,而在这阵迷糊里,却又感觉到似是被谁紧紧扣住了喉咙般难受。   她仿佛听见胡璃吼了一声:“我能救她!”   “……糟了。”一旁的翦项离突然一怔,低声说了句,不顾地面上的火焰,往胡璃冲去。   ——什么糟了?胡璃要拆房子了么?   慕宇无意识地在心里嘀咕,搂着炎红的手臂越发收紧,那孩子好几回想挣脱,都没能成功。她缓缓低下头,忽然想起那年正月十五,隔壁家的二嫂子被牛棚所压死,自己正站在房顶上,看着那狼藉中,有只浑身是毛的大猴子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婴儿,嗖地闪进了对面的街角。   而空气里的那阵血腥,却似乎从回忆中飘荡到现实。   她张开嘴,脱口而出:“涂辛。”那声音却明显不是慕宇自己。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慕宇不知道是自己失去了意识还是因为胡璃停止了燃烧和愤怒。   而在那之后,她只听见自己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冷漠又柔软地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着非你不可的事情吗?”   慕宇听见炎红在低声呼唤自己的名字。但她却回应不了。 第36章 三十五   世界上有着非谁不可的事情。无论在哪一种人生里,是善是恶,或短或长,最起码的两件事,也都一定是非谁不可。   ——爱和被爱。   “把灯灭了。”有人说。   原本灯如昼里,便顷刻间沉入昏暗,而在这片昏暗中,总有那么一点东西会更夺目鲜明。影子和光线的分界便越发清晰,意外让她觉得烦躁和吵闹。   慕宇以为视觉所见的光影应该是没有声音才是。但若是无声无息,耳边为什么会响起如同敲锣打鼓般震耳欲聋的噪音?   ——而外婆那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她怔怔地在一片昏暗中下沉,恍惚时便似乎听见,那句话之后,有谁哭了起来。   曾经有个同学跟慕宇感叹过,你那模样,即便是跑鞋里被撒入图钉什么的,也能面无表情地站在起跑线上,吓到了很多人。   不对,这话好像是老师跟她说的。慕宇想了想,也没能想起到底是谁,只是觉得即便想起也没什么重要的。   她那时问:“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   对方想了想,莫名其妙便抛出一句:“因为他们仰慕你。”   “仰慕我为什么还要伤害我?”   “深刻的伤害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足以让你记住一生吧?”   ——有病。   慕宇皱着眉,有些反感地转头低声说道。   而如今这诡异荒诞的回忆,也做了某种不经意间被唤起的梦,她在其中被包裹时,便想到了炎红。以及那孩子理所当然而空洞地告诉自己,人类所造成的伤害,比鬼怪要深刻得多。   她一定也会遇见那个足以记住一生的人。   而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   熟悉而低沉的声线便理所当然地回荡在慕宇脑海。她的四肢仿若被胡璃的狐火所灼烧,滚烫到皮开肉绽般疼痛,但慕宇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火焰和热浪,也许是幻觉,也许不过是梦。   也许算得上是被刻意放大扭曲的某些感情。   她睁开眼。   所见却并非自家熟悉的陈设和天花板,而是悬挂于黑暗里的一枚黄橙橙的眼瞳。像是恰逢时节的圆月,明朗又冷漠。   慕宇并不吃惊,如果算上今天,或许她已经见了这枚眼瞳足足九次了。   每次所见,必定都是伴随着些引诱她去杀掉谁谁谁的教导,慕宇觉得自己还算是正常,从没听进过半次。   但炎红终究是不一样的。   对方提起那孩子时,总会伴随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慕宇听多了,心里便觉得烦躁,觉得烦躁后便会毫不留情地打断那人的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刻意地提起炎红?”她皱着眉问。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对方反问。   那还不是因为你每次都会用那样暧昧的语气说着关于她的事情?慕宇要这么反驳,但话到嘴边死活说不出来,如鲠在喉般,让她有点出乎意料。   于是便又听见那人笑了声:“看,你只是没发现自己心里很在意而已。”   对方这么一笑,慕宇心里便一凉,想要挣扎却又发现自己未曾被束缚,谈何挣扎。她焦急地喊道:“等等!你不要又……”   然而她从来都来不及说出后半句。因为在这话脱口而出时,意识便随着那黄橙橙的眼瞳,啪地一声关在了一片漆黑里。   慕宇觉得自己仿若做了一个梦,既是真实,又是荒诞的梦。而这个梦的最后,她便渐渐地苏醒了。   所感觉的空气微冷,掌心下压着柔软的床单。   但是梦还没消退,慕宇隐约记起的,少女的嘴唇的触感,比掌心所触碰的床单更加柔软,比她的体温更加冷淡。   她丢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意识,而这段时间里所发生了什么,也全然不知道。只能从断断续续的,即将消退的梦中寻得半点可疑的感觉。   心跳,声音,呼吸,以及口干舌燥。   慕宇感觉自己的膝盖仿佛被什么撞击过一般,而同时,肩膀更是像被坏脾气的野猫抓过,疼痛无比。   但是比起这些疼痛,占据了她全部思绪的却是自己内心仍然想得到什么的执念。   她默默深呼吸了三次,再次睁开眼。而这次,是真的睁开眼,视线里天花板上单调干净的纹路缓缓清晰了起来。光线昏暗,却不漆黑。   慕宇觉得自己脑袋很疼,但无疑现在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屋子里很安静,不知道胡璃和谷鹤那边怎样了。   她满怀疑惑地转头,想要看看四周,却发现炎红正盘着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靠在椅背上似乎睡了过去。   旁边的电子闹钟显示如今是凌晨三点。   慕宇坐了起来,自己的衣服并没有被换下,似乎是直接扔到床上的。她见衣衫整齐,便也松了口气。   但转头看了看炎红,却猛地发现那孩子锁骨上方有两道明显的红印。   “……”慕宇目瞪口呆地看着炎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孩子竟然在这个时候正好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一脸心不在焉地看着慕宇急速转变着的矛盾脸色。   “醒了?”她问。   “……”慕宇愣了很久,才有些僵硬地点点头。“嗯。”   炎红打了个呵欠,便站起来,似乎要去拿点什么东西。但刚站直身体,却皱起眉,捂着腰吸了口气又坐了下去。   她这一坐,顿时把慕宇吓得差点就跳下了床。但本着性子里的冷静,她勉强才忍住没弹跳起来,紧紧盯着坐在椅子上的炎红,而后者还皱着眉揉着腰。   慕宇有些尴尬,但更多的却是焦虑,她犹豫了很久,才低声问:“你……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炎红明显顿了顿,随后才啊了一声。   似乎明白慕宇的意思,她反而一脸嫌弃地叹了口气。“你想什么呢?”说着,毫不矜持地就一把拉起自己的衣服。“我好着呢。除了有点烦恼这个。”   她的肋骨处有五道明显的紫色伤痕,还没结痂,裂口处还能看见积血。慕宇还没来得及细看,炎红又飞快地将衣服整理好,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   “这是之前被一只猴子一样的东西弄伤的,还没好。”她解释。   “是吗?”慕宇犹豫了一下,心里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有些担忧。“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炎红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而她这一笑,也让慕宇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其实有那么一点愚蠢。   “你觉得像我这种人会将伤口拖到明天而不去医院吗?”炎红说。   而慕宇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像。”她语气肯定地说:“之前你手臂上的伤口还让医生怀疑你精神有些抑郁。”   “……好吧,你赢了。”炎红眨眨眼,最后还是选择投降,在放弃前却一再强调。“但我真的有去医院。被打了两针狂犬疫苗赶了回来。”   “嗯。”慕宇也没说自己信还是不信,简单地回应了一声,安静地看着炎红。“但我的确有对你做什么吧?”   “你说这个吧?”炎红指了指自己的锁骨,最后用手捂住,心不在焉地安慰。“我之前不是说了吗?顶多就是亲几次的程度而已。”   她说得毫不在乎,慕宇便扯起嘴角微微一笑,但她不知道自己这笑容在炎红眼里看着多么牵强。   那孩子便犹豫了一下,拉开了话题。“不过你亲的时机不太对,他们都看到了。”   “那就让他们看吧。”慕宇说道。“对了,胡璃还在吗?”   “你的眼睛发光后跟她说了一堆东西,那家伙平静下来之后一直蹲在房间里守着谷鹤。”炎红解释。   “一堆东西?”   “大概就是即便现在取出内丹将那些恶鬼全部从谷鹤身上驱赶,也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被旁边窥视着的鬼怪捡了便宜。”   原来那时翦项离所说的糟了,是这个意思。果然这内丹取出来后跟小说和电视中一样,都会让妖怪变得脆弱。   但是如果胡璃没有用内丹来救谷鹤,那现在的情况一定也不乐观。她不由得又一次皱起眉。“谷鹤怎样了?”   “噢,神奇的是胡璃的火一烧,似乎真把四周烧干净了不少,翦项离说谷鹤情况稳定下来了。”   “那就好。”   ——那就好。   慕宇之后又轻声嘀咕了一句。   炎红假装自己没有听见,依旧漫不经心地靠在椅子上,后来便又主动跟那人扯了一点有的没的,比如翦项离没有留在这里,很早就离开了,走之前还吐槽这屋子房间有点少。说了大概半个小时,便将慕宇说得又开始犯困起来。   炎红趁机劝她继续睡一觉,刚好自己也准备继续睡。   之后便是一夜无梦,再次醒来天已经亮得彻底。炎红睁开眼缓了缓神,转头看了看床上背对着自己的慕宇,那人没什么动静,估计还在睡,她便穿好鞋就走出房间。来到客厅的时候还有点睡意,晃了晃神才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嗨。”对方这样打了声招呼。   炎红一怔,不可思议地打量了那人一番。“谷鹤?”   谷鹤的眼眸依旧是透彻得近乎透明,但明确地倒映着炎红的身影,并且视线毫无偏差地聚焦在她身上。丝毫不像是印象中那样,涣散而毫无情绪。   ——她能看见了?   “早安。”那女孩子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托了几位的福,现在基本没什么大碍了。”   “哎?”炎红皱起眉,但既然谷鹤不解释,她也不好去追问。便只能云里雾里地点点头,但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另一个人的身影,便疑惑地问:“那胡璃呢?”   “胡璃?”谷鹤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地噢了声。“她已经回家了。”   “……啥?”   “啊,这么说好像你不太能理解。”看出了炎红一脸懵逼,谷鹤便进一步解释。“涂辛把胡璃送了回家,应该不会再给你们造成麻烦了。”   涂辛是谁?   炎红在心里想了想,想起昨晚慕宇叫胡璃作涂辛……加上之前那人说过胡璃不过是个被妖狐附身的人,她便懂了谷鹤的意思。   那只叫涂辛的狐狸已经从胡璃身体里离开,并且让胡璃回到了自己家里,从此不再参和任何关于这边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炎红点点头,随后便再转口问道:“那,涂辛呢?”   谷鹤笑了笑,偏头不知是示意哪里,正好晨光从落地窗外透入,给她拉出一道很长的影子,炎红转头一看,那影子身后如莲花般绽放着八条狐尾。   慕宇说,胡璃一直在寻找能够寄宿后半生的影子——但不是一直说没有找到么?   炎红叹了口气。   ——所以说,这非谁不可的事情。其实也不过如此。   她还在心里感叹人生,而谷鹤却已经站了起来。“我下午真的要统考,这次便只能先告别了。真的很感谢你们。”   “嗯。没事。”炎红点点头,想起之前胡璃……或者说涂辛跟慕宇的种种,便又说:“慕宇那边我会转告她的。”   “麻烦你了。”谷鹤笑了笑,最后什么都没说。   炎红将谷鹤送出门,再三确认不需要带她去车站后便看着那女孩走进电梯,离开了。   她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慕宇已经躺在沙发上了,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炎红猜刚才谷鹤告别时,说不定那人就已经醒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门当面说再见。   踌躇了一下,炎红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早餐吃什么?”   慕宇眨了眨眼,回过神转头看向她。   “鸡汤。”她说道。   有些事情炎红想找翦项离问清楚,但对方却说自己最近要出国一趟,过两个月回来后再聊。   新年元旦的假期结束后,慕宇回到了剧组,而炎红也住回宿舍。   杨白总是比她早一点回到宿舍里,但这次炎红发现她少有地没有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直接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才刚过下午三点。这个时间睡觉,难不成在午睡?   但炎红记得杨白之前说过自己没有午睡的习惯。   她轻轻地提着行李进入宿舍,环视了四周一圈,发现天花板有一大片水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渗下来的。但楼上又不是什么洗手间什么的,在炎红的印象里,六楼似乎应该是室内篮球场,不过基本没有开放过。   那水渍看着像是一个人影,她盯着看了很久,忽然发现跟杨白有点像。   根据这段时间的经历,炎红顿时就肯定那根本不是什么可疑的水渍,说不定跟曾经见过的黑影有关联。但转眼看四周,却不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午后的宿舍中除了有点冷清外,没有半点异样。   后来杨白这午觉,一直睡到晚上七点,炎红跑去食堂吃了晚饭回来后,才见到那大小姐动了动胳膊,翻身睁开了眼睛。   “你睡得真够久的。”炎红嘀咕一声,便翻出衣服准备洗澡。   “嗯?”杨白揉了揉额角,坐起来看了眼手机,似乎确认时间。但即便是看到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却也毫无表情,啪地又躺了回去。   明天放假结束,开始上课,今晚住校的学生都陆陆续续回到宿舍里,左邻右舍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砰砰砰地吵得让人心烦。   元旦过后天气便越发寒冷,南方没有暖气,即便是把门窗关紧,也难免会觉得手脚冰凉。还有两个星期就要期末考试了,偏偏在这个手脚冰凉迟钝的日子里作业量有增无减,于乐之前就吐槽过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手指要冻成冰棍了。   在这么寒冷的季节里,连意识都仿佛眷念着梦里的温暖,昏昏沉沉无精打采。杨白在宿舍里这样翻个身睡上一整天还好,于乐倒是开始频繁在课堂上打瞌睡,偶尔还会光明正大地睡着。   反而身子最为瘦弱的炎红一天到晚精神得很,实在不是很懂这两个富家大小姐是不是晚上在做什么消耗精力的事情。   杨白这一睡,便没有再起来,一直到11点关灯睡觉,都不见半点动静。炎红也不敢去管她,一如既往地熄灭节能灯后回到床上钻进被窝里闭上眼。   但她刚闭上眼,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睁开,伸手摸到自己的手机,开始漫无目的地浏览起网上的新闻。   一直看了大概两个小时,在炎红眼皮已经打架了好几回之后,便听见杨白的手机终于震动起来。那败家的弟弟果然在这个时候非常准时地打扰。   睡了一天的杨白动了动,似乎接了电话,在被窝里睡意朦胧地开始问什么事。   炎红将手伸到枕头下方,摸到两张符咒,深吸一口气一个翻身跳了下床。   正如她所料,那黑影已经坐在了杨白的床上,面朝着炎红而长发垂在腹部。   炎红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符咒拍到那黑影身上,猝不及防的黑影顿时被一团火球撞飞,弹到地板上尖叫了声。   她刚要用另一张符咒赶上前乘胜追击,手臂却猛地被谁拉住了。   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不知什么时候也跳了起来的杨白。   炎红瞥了一眼那黑影,在这两秒的僵持里,那东西早已溜到窗外,嗖地消失不见了。她只能叹了口气,随后认真地看着杨白。“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   杨白紧紧盯着炎红,沉默了很久才点点头。   “……她是我妈妈。” 第37章 三十六   杨白跟其他富家子弟没什么区别,有个特别能赚钱的老爸,住在金碧辉煌的别墅里,出入于名流公子云集的场所。家里有个特别败家的弟弟,以及年轻貌美胜似牡丹的继母。   好吧,或许跟其他人还是有那么一点区别。   但绝不是像故事书般,继母蛇蝎心肠,想方设法谋害她。杨白的继母对她还算不错,学校有什么事情,那年轻又打扮出众的继母便会按时出现,倒是那特别能赚钱的老爸,炎红没有见过一次。   传言里总说杨白亲生母亲是因为家庭矛盾而离婚,但终究这些谣言本身也果然是不具备什么可信度。   至于她父母是不是因为矛盾而离婚的事情也无从得知,炎红如今唯一能确定的或许也只有面前这个高傲的大小姐,母亲早已不在人世。   “……你在逗我吧?”炎红扬起眉看着杨白。“你妈妈……”   对方直直地回望着她,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她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件考试成绩不入名次的事。炎红有些尴尬,不知该说点什么,沉默两秒,还是点点头。   “有。所以你给你弟弟转账的事情也是因为你妈妈?”   杨白脸上的神色有点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原因。随后她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炎红忍了忍,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但让你上个月转账了全部生活费,这样的事情可有点不讲道理啊。”   杨白一笑。“什么啊,原来你都知道。”   “这么大一个东西在宿舍里我想不知道都难吧?”   杨白松开手,随后便坐回床上。语气轻淡地解释:“我家是八代单传,仅此而已。”   “我还是一族独苗呢。”炎红翻了个白眼,嘀咕一句。   窗外突然射来一束手电筒的光,似乎是宿管巡查来到了门前。杨白反应很快,伸手就将炎红拉到自己床上按住。   两人面面相觑地在床上等了很久,那晃来晃去的手电筒光芒没有照到什么人,便渐渐远去了。   随后杨白坐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水渍。   “于乐总是说独生子女多无聊,但我倒是挺羡慕她的。”   炎红慢悠悠地下了床,回到自己那边。“说不定她也羡慕你有个弟弟。”   杨白呵呵地笑了两声。“能一天吞掉我一个月生活费的败家小公子。”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一天四万也太奢侈了点吧?”   “泡妹子呗。”   “卧槽……” 现在的小孩子也太难养了。炎红心里默默地抹了一把冷汗。随后她又皱起眉。“但既然是你妈妈,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杨白歪着脑袋,安静地说:“她可宠我弟弟了。”   “……哈?”炎红一怔,似乎没能从她的回答里领悟出什么特别的意思。“所以你自愿听从一个已经不在此世的人的话?”   杨白却依旧安静平淡,一字一句地重复:“我爸妈,长辈,亲戚,可宠我弟弟了。因为我们家,是八代单传。”   “所以呢?”   “我懂事以来,家里人都是围绕着弟弟而运作的。”   “哈?你弟弟是太阳吗?”   杨白只是笑了笑,理所当然地耸耸肩。“我妈妈在弟弟出生那时难产而死,一直认为没能尽到母亲的职责而愧疚不已。作为唯一能看见她的人,也是她唯一的女儿,我自然就背负着代替她照顾弟弟的责任。”   炎红皱着眉,竭力让自己的思考能跟上杨白的话。   但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没经历过所谓的家庭生活,也不曾见过什么血脉相传的人,所以思索了半天,对方的话她半点都理解不了。只是觉得,因为死去的妈妈的话而不停地转账给弟弟这件事,简直像是某种狗血电视剧里专门用来折磨人的桥段。   一个月四万块,比很多行业上的职员所得工资都要多得多了。炎红的关注点总是不自觉地就在这个非重点的问题上围绕,尝试了几次后她决定放弃,摇摇头说:“不行,我还是觉得不理解。”   杨白反问:“为什么你一定要理解?我不需要你将我妈妈退治。她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问题。”   “卧槽。”听她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炎红终于还是有点忍不住。“你是不是有病啊?”   “嗯。”杨白点点头,脸上挂着毫不在意的平淡。   遵循着死人的,简直是折磨自身的愿望而一直不愿意回头。死去的母亲对儿子的歉疚形成执念不断地强迫她做出牺牲,而杨白竟然还会觉得这样没什么问题,这种毫无自我意识的随波逐流认知比起活生生的女孩子,更像是任由摆布的木偶。   炎红是一个孤儿,她并不了解依赖父母的感觉,在考虑这份依赖之前,她或许更加倾向于选择一种能让自己从亡人的执念中解脱的方式。   比如那天让慕宇来见蛇婆最后一面。   她想起以前放学时,杨白独自一人站在校门外等车,无论过去多久,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都是一脸习以为常的高傲。唯有影子随着云霞流动而变换着深浅。   这样的人——炎红皱着眉,在昏暗的寝室里跟对面的杨白相视沉默。   ——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像是会在于乐受伤时直接冲上去踹开其他人的杨白。   她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这大小姐真实的模样。但炎红觉得杨白这样等待摆布并且从不挣扎的心态莫名其妙有点熟悉。   当事人不愿意炎红随意干涉,她便不好意思纠缠,既然杨白说了那个称作是她妈妈的黑影留在这里没什么问题,加上也没有对炎红造成什么伤害,她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费尽心思那人还不会领情,炎红没什么必要浪费太多时间在这里,加上杨白又不是慕宇。   虽然她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那大小姐一句,身边长时间存在着鬼怪,并不是什么没所谓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杨白毫不在意地点点头,随后说道:“但是我觉得没问题。”   “……你开心就好。”   毕竟是没直面过死亡的小孩子,真以为那不过是像是去商场选购按摩椅一般,躺下一闭眼就能解决的事情。   真正等生死抉择的那一刻到来时,谁都没法如此淡然面对。   谁都一样。炎红心想。   自从那天发生了冲突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杨白似乎也能见到炎红所见的鬼怪,偶尔跟于乐三人一同走在校园里,迎面而来一个穿着黑白运动服的中年男人,炎红跟杨白不约而同地盯了他两秒,便默契地将于乐推到一边。   被推走的于乐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而她们又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三人这么尴尬地沉默了几秒,炎红才怏怏地说我忘记拿东西了。说完转身快步离开,留下杨白和于乐两人,她没有回头看过一次,所以也不知道在那之后杨白是怎样跟于乐说的。   但正常人都应该不会实话实说自己能见到鬼怪这件事吧?   炎红想了想,发现会主动屈服于自己死去的母亲要求并且丝毫不考虑自身处境的杨白,或许不能用正常人的水准去判断其行为处事。   她曾经好奇地问起那人:“杨白,你爸爸为什么不来开家长会?”   杨白玩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去弟弟那边了。”   “会觉得失落吗?”   “为什么要失落?”   “……也是。”   跟炎红习惯了蛇婆不会来参加自己的家长会一样,杨白明显也已经认为她父亲不来看自己一眼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往日放在自己身上完全没有什么感觉,但如今一旦作为旁观者再看到跟自身相似的个例,炎红发现原来一直以来她所觉得平凡的那点无奈,能够被折射得如此孤独。   即便杨白说了不要再理会她妈妈,但终究,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之间,还是有着一条长长的代沟,无法逾越,也无法抱着共存的美好幻想。   她是一个年少柔弱的女孩子,独立,高傲。   或许看上去跟那些呼风唤雨的富家子弟没什么差别,年纪轻轻名牌加身,但如今再看时炎红便发现并非真的如此。外表即便再光鲜亮丽,却依旧如同镜花水月般毫无实感,杨白正如那时她一个人站在学校门口等待般,一直都孤单而认命。   值得庆幸的是,杨白不过是不断地给自己弟弟送钱而已,钱没了便向家人再拿,顶多就挨骂罢了。   至少从那大小姐的神情和言论来看,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大概过了三四天,炎红在周末陪于乐去逛街时撞见了杨白。越过商场层层货架,远远见到她跟着一个脸上稚气未消的男孩子,似乎在陪对方选酒。   “那好像是她弟弟来着。”于乐踮起脚看了看,这么说。   “啊。”炎红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偷偷瞥向杨白那边。“但是那么小年纪就买酒,没关系吗?”   “你没见杨白穿得风骚啊?一看就是要装大人给弟弟买。”   于乐说得没错,杨白在大冷天地还穿着短裙丝袜,化着妆,加上波浪卷的长发,乍一眼看过去还真像是已经出来工作的漂亮女人。   炎红暗自叹了口气,看着她弟弟年纪轻轻就熟练地挑选着货架上的酒,感叹一句如今的孩子越发早熟,便无可奈何地跟于乐转到另一边去了。   于乐一边嘀咕着之前看到的海苔不知道在哪里,一边却毫不犹豫地顺手拿了好几袋鱿鱼丝,看得炎红觉得口干。   她忽然想起刚刚好像没有见到杨白妈妈的黑影,不知道是不是藏在了哪儿。   买完零食,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于乐玩着手机抱怨着还不想回家,炎红便只能好脾气地陪她到处溜达。她思索着反正也是周末了,时间还早,也没什么作业,顶多就是,明天要期末考试而已。   嗯,考试。冷静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那个词,炎红内心没有半点波动。   她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就听见有人叫于乐的名字。   一脸疑惑地对视了一眼,一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一个背着黑色书包的少年小跑着从对面人行道来到她们跟前。   于乐先是用一种那人是谁的眼神盯着少年,最后眨眨眼似乎反应过来了。   “朱磊?”   是谁来着?炎红倒是一愣,随后想起杨白之前说过有个校草级别的人物听说喜欢于乐,也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不过这个月的校草称号似乎被一个暴发户的儿子抢过去了。   朱磊跑了过来,一脸阳光地说:“好巧啊,出来逛街吗?”   于乐点点头,问他:“你要去哪里吗?”   “哦,我爸爸的酒店今天活动,我要去出席。”朱磊拍了拍自己的背包。“刚才上补习班,西装都放在包里了。”   “啊,这样呢。”于乐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炎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到一座金色外墙的建筑,明显地伫立在高楼大厦之间。“那你快去吧。”于乐随后这么跟朱磊说道。   “嗯……嗯其实也不是很急着要过去”朱磊略微犹豫了一下,刚想指某个方向,于乐突然转头望向炎红。   “炎红,你说杨白什么时候来啊?”她猝不及防就问出一句。   “啊?”   炎红跟朱磊同时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杨白?”朱磊皱起眉。“刚刚我好像看她跟一群男孩子往我家酒店那边走去了。”   “……”   “……”   朱磊的老爸据说今年投资了两间酒店,刚刚于乐看的那金色建筑便是其中之一,主打欧洲风格的餐饮和氛围,门前一大片月牙状的人工湖泊,上方还漂着银白色的小船。取名为海豚湾,炎红也不知道到底这个名字好不好,反正她是觉得,别人喜欢就可以了。   他们三人走进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看见四周柱子上刻着栩栩如生的海豚浮雕,最中央的地面仿若透明般,透出了一片幽蓝色的透明玻璃,下方有一条巨大的海豚模型。   乍一眼看过去,的确非常震撼。   酒店里的工作人员似乎都认识朱磊,见他来了忙不迭地就鞠躬问好,称呼其为少爷。   朱磊走到服务柜台前,直接问那个一脸紧张的接待员:“刚刚是不是有一个挑染红色波浪卷的女人带着一群男孩子来过这里?”   “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不知道她是……”   “她是我朋友。往哪里去了?”   “昨天有人给她预约了一间标准房,在十二层。”   “给我张房卡。”   “哎?但是……”   “等下我会还的,没事,只是去看一眼而已。”   后来朱磊手里把玩着那张银白色的房卡走到于乐面前,一脸愉悦地递给她。“喏,说好的,考完试跟我约会。”   “嗯。”于乐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张房卡。“谢啦。”   “那我在这里等你。”   于乐点点头,便拉过炎红直奔电梯。   恰逢有人下来,她们等那几个带着小孩子的客人走出电梯后立刻闪了进去,随后于乐按了十二层。炎红看着她漫不经心地看着那张银白色的房卡,不由自主地感叹:“你真伟大。”   “伟大?”于乐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哦,你是说约会的事情。”   “实话说你根本就不太认识朱磊吧。”   “反正也就是吃一顿饭的事情而已。”她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回答。“跟别人吃顿饭,和让杨白被占便宜,我觉得后者更严重一点。”   炎红说:“但是杨白弟弟不是还小嘛?他的朋友应该也不大,小孩子应该没那么……心机重吧。”   于乐扬了扬手里的房卡。“杨白是个未成年人,但这酒店还是给了房间。我猜是她父母提前订好的,朱磊跟杨白家长据说曾经一起吃过饭,这点事商量好,上面一通电话下来就搞定了。”   “喔……”   “不过,杨白一直跟我说自己爸妈不让她到外面的酒店过夜,所以这个房间估计并不是她要求开的。”   “她弟弟想要房间?但是要来干嘛?”   “你想想他之前为什么要买酒,买完酒为什么那么多男孩子一起来酒店了?”   卧槽。   炎红在心里吃了一惊,想起之前秋游时杨白曾一脚一个地将男生从于乐身边踢开,刚要说那人没有那么娇弱,说不定直接几巴掌将想要占便宜的人给打得半死,但是脑海中同时又闪出了杨白妈妈的黑影。   “不会吧……”她低声嘀咕一声。   于乐没管炎红在独自沉思,电梯很快就升到了十二层,门开的瞬间她就飞快地跑了出去。炎红被吓了一跳,连忙跟上。   走廊的墙壁上挂着不少油画,文艺气息铺面而来。但于乐直接跑到房卡对应的门前,毫无礼貌直接滴地一声解锁,一把推开房门。   炎红慢了两步,远远听见房间里传来男生爆粗口的声音以及噼里啪啦的混乱。   她发现门前有一道很深的水渍,形状很怪异。   冲进房间里,正好见到于乐一脚将杨白弟弟踹在地上,地上七零八落地滚着几个捂裆的男孩子。而那熟悉的黑影正愤怒地面对她尖叫着,墙壁上的水渍随着尖叫而越发明显。   可惜于乐看不见它,也感觉不到它的愤怒。   炎红转头,发现杨白就站在门边,手上有两道被什么划破的伤口,正淌着血。但她明显没有在意,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于乐。 第38章 三十七   于乐之前曾向炎红坦言,不是那么跟杨白合得来。   “看见她的样子就特别不顺眼。”当时她一脸嫌弃地自言自语。而炎红下意识看了看前面正抄着笔记的杨白,不好意思发表意见。   合不合得来从来都不是主观意识决定的事情,于乐铁了心觉得她跟杨白八字不合,但实际上吵吵闹闹地相互不退让里,却又从来没有真的闹翻过。   偶尔过火了一点,杨白就会自觉地退开一步,于乐有意无意间也随着她退开的这一步而找到了缓解的台阶。   朋友间吵吵闹闹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于乐一再强调我跟她不是朋友,炎红也摆摆手随她自己纠结,不多说什么。   但不管是不是朋友,关系如何,在那天酒店一番折腾过后,很多事情还是发生了改变。   杨白后来在考完试的那天我晚上跟炎红说起,她弟弟好像喜欢上于乐了。   “……”炎红拿着一盒食堂阿姨送的牛奶,一脸懵逼地看着躺在床上看电子小说的杨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弟弟?”   她没记错的话,于乐之前好像是踹了杨白弟弟一脚的吧?难道那个小孩子是个活生生的受虐狂?   杨白点点头,毫不在意地说:“他今天租了个保时捷俱乐部,买了九百多朵玫瑰和气球,准备明天堵在校门口告白。”   “他哪来那么多钱?”   “我的钱。”   果然如此,炎红心里呵呵地笑了两声,随后又想了想。“不过按照于乐的性格估计是秒拒吧?”她说。   “是啊,不过我弟追女孩子,有点偏执,如果不答应会一直堵着不让走。”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于乐脱不了身会生气,到时候就闹僵了啊。”   杨白点点头,跟炎红解释:“没事,我刚刚给朱磊发了短信。他应该能跟我弟闹上一段时间。”   “然后呢?”   ——然后……杨白似乎不想考虑那么多,偏着脑袋嘀咕一声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然后怎样也不是我的问题了吧?   炎红听在耳里,差点没把含在嘴里的牛奶喷出来。   她后来给于乐在短信里说了一下这件事,对方先是觉得炎红在开玩笑,后来说着说着发现她态度认真,就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无聊随口的玩笑话。   于是两人顿时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来就来吧。”于乐后来这么说道。“顶多我从后门走。”   “哎,是个好办法。”   然而,问题是,这以多金闻名的学校,并没有后门这东西。   宿舍附近倒是有个侧门,专门运送垃圾和工具的,一般来说也不会让学生出入。之前炎红翘课,都是直接翻墙逃走,而显然于乐并不太擅长做这种事情。   于是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到第二天临近放学的时候,下课铃声还没响起,老师刚刚说去拿点东西而走出教室,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轮胎摩擦声,把炎红从期末考试的颓废里惊醒。   随后又听见同班的同学传来一阵阵惊呼,转头一看,发现窗外飘起了遮天蔽日的彩色气球。   “卧槽。”杨白顿时就皱起眉。“直接开进学校,保安也不管管这事吗?”   于乐把作业都塞进书包,盯着杨白看了两秒,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而正好杨白也正盯着她,两人的神色都有点难以捉摸。   炎红没注意气氛,突然就啊了一声,随后跟她们说道:“如果说他们直接进学校了,不是说明了校门口不会有车堵着吗?”   “那还不带我跑?”于乐语气颇差,似乎有点烦躁。   炎红觉得她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毕竟这种语气于乐也只会跟杨白聊天的时候才使用。   而杨白则有些迟疑,目光瞥了瞥教室角落,炎红看过去时发现有一滩水渍。   “炎红。”她忽然说道。“你能挡住人之外的东西吗?”   于乐一扬眉。“人之外的东西?”   杨白没有理会她,也没有看向炎红,只是平淡地询问。而炎红再那个瞬间想起了之前跟黑狮子对峙时没有任何作为的自己,心里顿时退缩了一下。   但随即又点点头。“我试试。”   她认为没什么可怕的,但是心里也说不准,总有点忐忑,后来想想,毕竟书包里还有驱魔人的符咒,就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把东西都放下吧。”杨白站了起来,对于乐说。   “我吗?”于乐指了指自己,神色却没有半点意外。   “是你。”   杨白简单地点点头,等她放下书包后一把拉过,在炎红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冲出了教室。   而那边,楼下传来了麦克风透过音响而发出的杂音。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正在喊着于乐的名字。   还留在教室看热闹的同学顿时转头看向于乐的位置,却发现她已经消失不见了。   炎红看着那水渍眨眼间落下一个女性的黑影,沿着杨白离开的方向就追了上去,她立刻提起自己的书包,在众目睽睽下紧随其后。   杨白跑到哪里去了,炎红不知道,她跟着那个黑影,跑下教学楼,看见校道上有两拨人在对峙,明显其中一方是朱磊所喊来的。   谁也没注意她,炎红便趁机绕过去,发现那黑影往操场的方向溜去了。   ——操场?   她皱起眉思索了一下,今天开始放假,的确操场那边不会有多余的人。但是同时,那儿也是校门的反方向。如果说黑影是跟随着杨白,现在往操场而去又是什么意思?   炎红疑惑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要打个电话问问,转头却猛地见到那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忽然绕了个身,直直扑向自己。   她手里握着符咒,有所准备,想都没想就拍了过去。符咒触碰到黑影,便砰地燃烧起来。   炎红脑海里响起一阵尖锐的惨叫,随后在火焰熄灭后,那黑影便渐渐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分不清哪边是脸,也看不见五官,整颗头颅都被浓密的黑发覆盖,头发一直垂在腹部,随着走动而摇晃。   “叛逆!叛逆!”那女人尖锐地怒吼着,声音回荡在炎红脑中,格外疼痛。“杨白!你不要妈妈了是不是?你要对弟弟使坏了是不是!”   炎红下意识想捂住耳朵,但随后却发现自己即便捂住耳朵也是无济于事。她皱起眉,啧了一声。“好吵。”   杨白不在这里,这女人喊也没用吧?   她伸手又掏出一张符咒,毫不犹豫地就冲向那女人。但对方似乎早就有所预料,在炎红冲过来的瞬间顿时安静下来,一个后跳竟然避开了。   炎红感觉到女人在望着自己,她觉得应该是。毕竟那东西分不清脸和后脑,都藏在那一头黑发中,根本找不到眼睛的位置。而也正是因为不知道该与哪个地方对视,便越发让人觉得不安。   掌心里还余下了火球的微热,炎红不敢贸然上前,谨慎地观察着对方。这段日子的遭遇让她越发变得冷静,即便毫无办法,也不会乱了自己阵脚。   那女人虽然面对着炎红,但却一直在喊着杨白的名字,断断续续,骂着她叛逆。活生生像是一个精神病发作的病人。   炎红莫名其妙地观察了几分钟,看不出个所以然,也就放弃了,直接又捏起一张符咒拍了上去。   对方依旧是后跳躲开,但这次她左手符纸刚烧掉,右手就赶了上去,一个冲刺撞到女人面前。手里的符纸刚好打在对方胸前,砰地炸开一道烟花。   漫天的彩色气球顿时爆开了好几个,那女人胸前着火,不停地尖叫。符纸的火焰便顺着垂下的黑发一直往她脑袋窜,不一会儿便吞噬成一枚小小的火球,像是一根风中挣扎的蜡烛。   之前翦项离说过,按照炎红的体质,顶多一天就三枚符咒。   而现在她拍了四张,现在听着那刺耳的尖叫,便觉得头晕目眩,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倒。   炎红觉得自己抢救一下,说不定能拍到第五张。但这也不过想想而已,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频率有些过快,快到反常,手脚发软。   这种感觉跟体力透支很相似,不同的是,炎红清晰地知晓自己体力还处于一个良好的状态,而这种认知让她心里有点急躁,徒有力气却不能发泄的感觉像是被塞进坚硬的龟壳里,难受而窒息。   她刚深吸一口气,想要让自己缓过气来,但在抬头的同时却发现那女人身上的火已经熄灭了,一头长发被烧了个精光,露出了一张只有一道血盆大口的脸。光滑得如同小和尚的后脑勺……不对,这就是后脑勺。   炎红有些吃惊地看着那女人后脑的伤口,像是被刀活生生切开般,血肉模糊。   “卧槽。”这信息量略大,她当下第一反应就是先后退两步,而正是这个反应,竟然还救了自己一命。   在炎红忙不迭地后退时,突然从那道伤口里射出两团黑漆漆的东西,直接打在她身前。炎红一看,发现石板路面上竟然被烧穿了两个大窟窿。   ——这是什么东西?   她在震惊中连忙看向那个女人,却正好看见一只白花花的手从那伤口中破出。   后来杨白向于乐坦言,他们家祖业庞大,好几代人一同延续,什么都不缺。但奇怪的是一直以来,家族里无论生多少个男孩,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一个。   “但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于乐问她。   杨白沉默了一下,也没有回答,只是耸耸肩。“我们家有点特殊,如果第一胎女儿没有夭折,那第二胎的儿子就必定会保不住。反之也一样。”   “那……”   “据说当年我妈生我弟弟时,有个算命的老婆子给了一个破解的办法。多亏了这个办法,我弟弟才活了下来。”杨白解释。“所以我估计他们认为因为我平安长大了,所以才会让弟弟遭罪吧?”   于乐翻了个白眼,皱着眉看了杨白很久,随后说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看你不顺眼了。”   “嗯?”   “因为你就这点不知真假的话而认命的态度让我很不爽。”她面无表情地说,随后偏过脑袋,又加了一句。“但是,即便如此你竟然也会为了我而得罪那个一脉单传的弟弟。”   ——因为如此而让人格外不爽。   杨白愣了愣,哼了一声却扬起嘴角笑了。   当然,她们之间的对话炎红当时并不知道,她那时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一个纤弱病态的少女身躯从杨白妈妈后脑勺的伤口中钻出。慵懒而漫不经心,如同从睡袋中醒来的旅人,只是那个睡袋的样子和材质都并不是那么舒适。   “啊呀。”   少女一脸乏味地看向炎红,眼眸竟如同晚霞般流光溢彩。随后那病弱的身躯舒展开来,脊背处展开两片透明的翅膀,随后收拢消失不见。   即便出现的时间很短,加上近乎透明,但炎红还是敏锐地认出了那应该是飞蛾的翅膀。   杨白的妈妈如同泄气的轮胎般软绵绵倒在地上。而从她体内诞生的少女也完全分离开来,开始往炎红的方向走来。   “……”炎红不敢轻举妄动,伸手刚要掏出第五张符咒,忽然看见那少女哎哎哎地摇了摇手。   “你再拍就要躺救护车了喔。”她的声音很柔软,总让炎红觉得像谁,但一时间又想不出。   ——知道符咒和产生的副作用,看来是一种熟悉驱魔人的东西。   但如今除了符咒,还有什么能够对付她的方法吗?炎红皱起眉飞快地思考着。   而少女仿佛看透了她心里的想法,叹了口气勾起嘴角笑道:“你怎么会需要对付我的方法呢?”   说着竟然朝炎红张开双手似是请求拥抱,神色柔软。   炎红反而一怔。“哈?”   “你主动过来的话,说不定我会温柔地杀死你。”   少女话音刚落,炎红已经毫不犹豫地拍出了第五张符咒,一团明火炸开后,她眼前一白,就往前倒去。   但不幸的是,在她倒下时,却被谁从身后一把抱住,一阵带着麻痹感的呼吸落在耳根。   “我说过,你主动一点我说不定会温柔地了结你。”少女柔软的声音如同不停游窜的鱼,化作空气穿过炎红的皮肉骨骼,依附在神经末梢。“如果不是的话,会很痛的啊。”   她说着,冰冷到近乎要冻伤炎红的手指就滑进了衣服里,准确找到了那道猴子留下的伤口,不费多大力气就整个撕开。   炎红浑身一抖,那硬物嵌入皮肉的触感过于清晰,近乎一种凌迟的折磨。   ——会很痛的啊。   对方这样轻声叹息着,随后这句话便如同雨后春笋般在炎红脑海里疯狂滋生。   杨白带着于乐躲过了一辆辆保时捷跑车和漫天的气球,终于还是直接翻墙跑出了学校。那噪音和嘈杂渐渐被抛在身后,外面的街道反而显得更加平静。   她们躲在公交车车站里,然后杨白就拨通了炎红的电话。但却发现对方一直没有接听。   “啧。”杨白顿时皱起眉,看了看学校。没有跟于乐解释什么,只是嘀咕一句:“那家伙不会把手机忘在抽屉了吧?”   于乐摇摇头。“炎红那性格,即便将自己的右手忘在抽屉,也绝对不会忘记手机。”   “……”杨白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刚张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于乐打断了。   她理直气壮地问:“杨白,刚刚你跟谁说,‘不能将于乐卷入你们的一厢情愿里’啊?”   杨白怔了一下,但还是摇摇头。“……没有谁。”   “实话说你跟炎红都有点奇怪,在住同一间宿舍之后就似乎有点我所不了解的联系。”于乐说。   “你想多了。”杨白简单地否认。   但于乐并不罢休,反而皱起眉继续问:“那到底是什么一厢情愿的东西啊?你被弟弟玩弄?我被你弟弟喜欢?”   “……差不多吧。我家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   “卧槽!刚刚如果不是我要你带我走,你是想把我送出去的对吗?”   见她有些生气,杨白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只能先抛出一句:“现在先找一下炎红吧,找到她之后我们三个人再聊这个。”   “你以前不是都不会看炎红一眼的吗?这几天怎么总会提起她?发现她的魅力了?”   “哎,别吃醋了。”杨白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摇摇头。“没人的魅力比得上你。”   于乐歪着脑袋扬眉,顿了顿,最后摆摆手示意先这样放一放。“好吧,不开玩笑了,去找炎红吧。她估计还在学校里。”   “你留在这里吧。我去找找,不然我弟弟见到你就麻烦了。”杨白将她推回公交车车站的长椅上坐好,随后转身离开了。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她又停下脚步,偏过头看着于乐,似乎在想什么。   “……其实我没开玩笑。”但最后杨白只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朱磊和她弟弟之间的争吵似乎告一段落,如今那一群保时捷都堵在门口。杨白看正门混不进去,便只能又从出来的地方翻墙再跑回了学校里。   她沿着来时的路走了一圈,没发现炎红也没见到自己的妈妈。期间跑回教室看了看,也不见那人的身影。   杨白皱起眉,有点奇怪,想着那人是不是趁着平息下来了就回家了。但回家之前不打个招呼又有点不太符合炎红的性格。   她想起之前脑海里不断地响起自己妈妈的怒吼和尖叫,在斥责着她叛逆之外,还夹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惨叫。   杨白并不觉得自己在家里有多么受欢迎,唯一继续生活并且觉得自己在生活的理由,是母亲所日夜督促着照顾弟弟,从金钱,从各种活动上。只要弟弟说出口的事情,就必须要替他完成。   ——这是妈妈唯一留给自己的期待。   杨白心想,似乎也没有再思考过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她的生活枯燥而单一,不见半点期待和乐趣……好吧,除了于乐之外。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除了母亲,也有人会用一句话让自己如雷灌顶。   于乐说带我走,杨白就真的坚信了自己必须要带她走。那瞬间仿佛燃烧殆尽了余生的勇气,足够忽略掉脑海里母亲的怒骂,尽管过后那声声责备让她觉得脑袋有点混乱。   所以,没有人的魅力比得上于乐——杨白并没有开玩笑。   她一路沿着校道走了两圈,最后在花坛里找到了疑似炎红的手机。   说是疑似,单纯是因为之前杨白没有多大留意那人的东西,只是有对方手机用了很多年的印象而已。   杨白捡起来,炎红没有锁屏的习惯,她轻轻一划就划开了屏保。翻了翻联系人,发现了自己和于乐的手机号码,余下也只有两个没有署名的电话号。   那人的交际圈真的是,小得近乎可怕。杨白这么感叹着,正要将手机收好拿去给于乐检查时,突然屏幕一亮,转入了来电画面。   是一串没有署名的电话号码。   杨白不是炎红,没有那么多顾忌,等手机震动了好几下后就接通了电话。她想着给来电的人说明一下现在炎红落下手机,人不见了的情况。   但随后那端传来的声音却顿时让杨白愣在了原地。   ——“炎红,今天我给你订了外卖,放学记得收一下。”   等等,这个声音怎么跟电视上某个演员那么像? 第39章 三十八   炎红偶尔也会看看慕宇参加的综艺和户外节目。   有时候周末放假,便能见到那孩子懒洋洋地瘫痪在沙发上,毫无兴趣地盯着液晶电视屏幕上跌滚带爬的一群人,没有笑也没有半点表情,只是在慕宇捧着书走过来时才漫不经心地吐槽一句你在里面笑得好假。   也有为了节目效果而让男女嘉宾暧昧的桥段,或许因为最近《雨天》的大火,慕宇多数都会被师寒捆绑在一起。   她尝试着观察炎红在看见这种桥段时的反应,但正如慕宇之前所想,炎红不过是打了个哈欠毫无兴趣。   于是她莫名其妙就会觉得有点挫败。   后来慕宇在一个比较火的综艺上主动牵了师寒的手,第二天网上一片轰动。而她之后再观察炎红,那孩子却只是无辜地问今天晚餐能吃腌萝卜吗?   好吧。慕宇叹了口气,放弃了。但下一秒又疑惑自己到底放弃什么,什么时候又开始了什么。想来想去没有答案,便真的放弃了。   她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一些不足为道的小事,也不足以演变成什么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东西。   但是这天海报拍摄休息时,她抽空打电话给炎红,对面接听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孩子时,慕宇还是非常正常地愣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对方先是问自己是不是沐雨。声音竟然还有点无法掩饰的激动,估计是年轻的粉丝。   说是还是不是都有点为难,但思索过后慕宇还是准备冷静地否认。   她刚要说出口,那女孩子的下一句话就让慕宇又愣了。   ——“炎红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在外面捡到她手机。”   不知道哪里去了?   慕宇皱起眉。炎红虽然对很多事都不太关心,但之前也说了,手机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按照那孩子肤浅的性格,死也会握着手机死。   一般掉了手机,就定会出事。慕宇也开始习惯了在这两件事上画个等号。   略微再思考一下,她慢悠悠地说:“我是慕宇,方便单独见个面吗?”   于是她们约好了见面的咖啡厅,慕宇非常敬业地光速完成了剩下的工作,就跑出了摄影棚。尽管她动作已经算快了,但来到那位于炎红学校后面的咖啡厅时,也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   里面没什么人,慕宇松了口气,找到了最里面的位置,约好的那个女孩子也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挑染了红色的波浪卷长发,面容精致。看到她眼中明显一亮,震惊和兴奋藏也藏不住,估计刚刚约好见面时对方也有被骗的预感,现在真正见到,便觉得出乎意料了。   慕宇扫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女孩子明显察觉到她的想法,立刻将炎红的手机推给她。   后来慕宇了解到,女孩子名字叫杨白,是炎红的同班同学,似乎也是那孩子会联系的少得可怜的几个人其中之一。   “我在学校的路边捡到了炎红的手机……”杨白这么解释。   “路边吗?”慕宇皱起眉。“这样说不定她还在学校里吧。”   “大概……不在了。”   “嗯?”   杨白很明显犹豫了很久,然后才笑笑说:“我猜猜而已。”   “你是不是能见到某些东西?”   “诶?”   女孩子整个人僵住,慕宇便知道自己说中了。于是她继续说:“炎红也能见到不是吗?”   咖啡厅里播放的钢琴曲回转了几次,杨白最后缓慢地点点头。   “我能看见。”她承认。顿了顿,又说:“而且我知道她在哪里。”   慕宇微微眯起眼,看来面前的人的确不太简单。   “炎红现在在哪里呢?”   “跟我的……母亲在一起。”   母亲?那不是很好办吗?打个电话然后喊过来就可以了。但从杨白的神色来看,慕宇却知道事情绝对远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简单。毕竟,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就算杨白母亲是个怎样可怕的女人,炎红也不至于会将手机落下。   她稍微思考了一下,问面前的女孩子:“那你的母亲呢?”   杨白明显地犹豫着,慕宇耐心地等了很久才张开嘴,却吐出了一个让她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也难免会抑制不住惊讶的地名:“寂静之丘。”   慕宇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却又见杨白进一步解释:“不是观光那个,是山里那个。”   也就是她所出生的地方。   先不说为什么炎红会跟着杨白的母亲走掉,光是听见她们所在地竟然是那个已经被遗忘许久的小镇,慕宇就已经意识到这番前去必定又是一场出乎自己能力范围的恶战。而最糟糕的便是无论翦项离还是胡璃,都不在这里。   即便是陆夫子——哎?   想起那个文弱的驱魔人时,慕宇稍微诧异了一下,最近意外都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陆夫子的消息,也不知道那人现在正干什么。   她的思绪有点跑远,而杨白显然还正处在状态上,不等慕宇反应,便又说:“请放心,我知道母亲所在的位置,等下会去把炎红带回来的。”   慕宇回过神,望向她。“你会驱魔吗?”   “并不会。”   “那万一遇见危险怎么办?”   似乎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又或许是考虑过而觉得毫无意义,杨白微微皱起眉,说:“对方是我母亲,怎么会危险?”   “啊,我不是说你母亲。”慕宇摇摇头。“我是说,万一里面遇见了别的危险,怎么办?”   杨白的目光有点飘忽,但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是平静而淡漠,她眨了眨眼,并没有认真思索着慕宇这个问题的答案,似是漫不经心地就吐出了一句。   “那就这样吧。”   原本杨白的意思是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但在慕宇却说杨白没有驱魔的能力,如果随便就去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这件事还是先咨询一下驱魔人为好。   “你认识驱魔人?”杨白有些吃惊地看着慕宇。   慕宇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了。”她稍微思考了一番,又说道。“今天我回去先问问,等情况清晰了再一起去。”   “但是……”   “没事的,炎红也有那么一点本事,死不了。”   “……好吧。”   这般商讨完毕,慕宇就以急着工作为理由告别离开了咖啡厅。   当然,她是不会真的去问陆夫子关于这件事的看法,毕竟自己根本找不到人家,加上刚刚那番话不过是阻止杨白真的自己一个人去找炎红而已。   但是,慕宇也不会干等着,阻止了杨白前往,她却没有说自己也不会前往。   走到马路上后,当下她就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往寂静之丘而去了。   这并不代表着她记得怎么进入小镇,以及那个小镇长什么样子。慕宇坐在车上,想也没想便掏出手机打通了自己父亲的电话。   她没有任何要跟家人闲聊的心思,即便在电话接通后那个熟悉的男人依旧用着慈爱而关切的语气询问自己的现状。相反,这份慈爱的关切让关于蛇婆在出租屋被白布所覆盖的记忆如同乌云从天边汹涌而来般,遮天蔽日地将慕宇的内心都笼罩在灰霾里。   主动忽略掉了对方的询问,慕宇直接了当地问:“我要回老家一趟,能发一下路线图吗?”   那头似乎因为她的这句话而震惊了一下,随后是良久的沉默。在这份尴尬的沉默里慕宇却意外捕捉到了一份不同寻常的微妙,似乎在那一瞬间,自己父亲误以为她要去调查什么煞费苦心被掩埋这的秘密。   “你回去干什么?”果然,下一句话便是这样的反问。   是啊,要怎么说呢?已经十多年没有提起过寂静之丘,突然之间说要回去,该找个什么借口呢?还是说,坦白关于炎红的一切?   怎么可能。   慕宇在心里哼了一声,也不解释,难得地语气不善,半是威胁半是认真地回答:“你们不说也没关系,我现在就出发,如果找不到顶多在山里摔断手脚而已。”   “……”   她大概能猜到现在自己父亲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女大不中留。不过跟家里人闹别扭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况且蛇婆的事估计能让慕宇记恨父母很长时间。   毕竟连有血缘关系的老人家都丢下不管,她实在是难以原谅他们的自我意识过剩。明明到最后,蛇婆都没有害过谁一分半毫,反而,煞费苦心地让炎红来保护着自己。   等了很长时间那头都没有反应,慕宇便也不想等下去,正要挂掉电话,忽然听见自己父亲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半分无奈:“我让别人带你回去吧。”   别人?   这倒是有点意思。慕宇在心里疑惑地思索着。毕竟老家并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有所了解的,而在她的记忆力,除了自己的父母和一些长辈,似乎也没有谁曾经见过那地方。   于是便顺势问了一句。“谁?”   “慕相知。”   啊,这个名字一出现,慕宇倒是有点想起来了。之前一直听说有亲戚的孩子在炎红所在的学校读书,还是个校花。名字就叫做慕相知。   但是,跟炎红差不多年纪,不就表明,对于寂静之丘的了解恐怕还没有慕宇深吗?   她在心里这么想着,反而越来越疑惑,但出于一种防备的心理,并没有立刻就这么追问父亲什么,只是浅淡地噢了一声,便说好了时间地点。   慕宇父亲说等下让那孩子直接到那个观光小镇等你,随后便挂了电话。   这下好了,导游和行动力都有了。剩下的便是应该假设出最糟糕的事态。   ——比如炎红死掉。   这个念头刚冒出,慕宇就气急败坏地将其给掐灭了,但在那掐灭的同时,却又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嘴角有半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p.s.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写了文都没时间发上来。抱歉抱歉。不过没关系,现在时间稍微松了一点,而且我已经全部写完了,如果可以的话,就一次性更到结局吧hhhh 第40章 三十九   慕宇对自己家的情况了解不太深,往年家族聚会,她也只是缩在角落里玩手机,偶尔在饭桌上会被问起各种问题,无非是恋爱和不恋爱,娱乐圈里的琐碎麻烦,顺便被好几个叫不上名字的亲戚委托照顾照顾自己的孩子,但慕宇往往顺着大人们的目光看去,那些孩子也还是处于背着小书包拿着辣条读三字经的年纪。   俗话说三年一代沟的,这分明就隔着好几条沟,等他们长大,慕宇也该是窝在广场阳光下休闲感叹人生苦短的年纪了。   但长辈们的客气话也不好认真去反驳,她便只能呵呵地笑几声。   后来有一年听见慕相知的名字,还是有个叔叔在饭局上突然提起某个亲戚的孩子长得跟慕宇一样漂亮标致,在学校还是校花。   实话说慕宇还是觉得比起自己的名字,慕相知或许更富有内涵一点,但后来又了解到那孩子父母是当地著名的暴发户,因为炒股而一夜暴富,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业余爱好,她便又独自胡思乱想着说不定慕相知这个名字是在词典里挑选出来的。   想归想,这种无聊的吐槽自然不会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况且慕宇也没见过慕相知,只是从长辈的话里得知是一个跟自己很相似的,漂亮的女孩子,估计是结合了她爸妈的优点,完美躲避了缺点而没有长残。   在前往寂静之丘的路上,慕宇回想了一番自己所见过的,炎红学校的女孩,发现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化妆技术都炉火纯青的缘故,还都挺漂亮的。   炎红是真的长得清秀,而其他人,她倒是搞不懂是化妆漂亮还是底子漂亮了,毕竟远远看了一眼,其实谁都一个样,分也分不清。   她一开始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认出慕相知,还考虑过要不要给父亲再打个电话。但是在到达目的地后,慕宇还是发现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慕相知很漂亮,整整齐齐地穿着一尘不染的干净校服,长发披肩,整个人乖巧而温顺。但这其实并不是慕宇能认出她的原因。   ——慕相知固然漂亮,最重要的是目所能及的街道上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站在树下,想不被认出都不可能。   于是慕宇便抬脚往那孩子所在的地方走去,走到一半时慕相知便回头安静地看着她。   平淡又理所当然,等待着慕宇走到身边。   “你好。”然后微笑着打着招呼。“表姐。”   表姐这个称呼听上去还是有着半分陌生,但慕宇并没有介意,噢了一声。“你来得好早。”   “我刚好有事路过这边,大伯就来电话说了你的事情。”   “啊,那……”   知道慕宇在担心什么,慕相知却依旧是笑了笑。“没关系,事情早就办好了。”   “嗯,你知道怎么走?”   “之前经常跟父亲回来整理东西,所以方位和道路都挺熟的。”   整理东西?   慕宇眨了眨眼,她一直以为自己家所有人都搬了出来,那镇子里应该就只剩下一栋老房子和废墟才对。难道这些年来,里头还有人?   但慕相知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她便没再问。   本着作为年长一方的礼貌,慕宇在准备进入山里前请这个陌生的小表妹到附近的饭店吃了顿饭,随后才收拾好离开了观光用的寂静之丘。   慕相知一边带着慕宇往山里走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起刚刚发现在那个观光小镇里有一张老地图。   “老地图?”慕宇扬了扬眉。   “对,里头街道和方位对应的都是山里那个寂静之丘,而不是现在这个。”慕相知说道。“因为观光的小镇跟原来的寂静之丘构造完全相反,所以可能会有人按照那张老地图找东边的厕所,结果跑到西边去了。”   “对呢。” 慕宇深有体会地点点头,随后又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要特地按照相反构造来建立这个观光小镇?”   “我父亲说是因为之前的小镇不吉利,便有所谓的高人提议将街道和房屋都按照相反方位建立,用来辟邪。”   “还有这种说法?”   “大人们说有,估计就是有吧。”   随后便断断续续聊了点家族中的事情,慕相知鲜少去参加聚会,对各个亲戚了解不多,慕宇即便是去聚会也缩在一旁兴致不高,因此两人聊着聊着便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渐渐沉默了下来。   慕宇觉得自己还是该对这份有些尴尬的沉默负责的,毕竟自己作为年长的一方,找不到适合的话题,心中难免有些愧疚。   但那孩子似乎并不太介意,沿着一条没什么人的泥沙路就带着慕宇走进了山林中。   山里没有什么人,在路上隐约能看见车辙的痕迹,但却也不见半辆车子路过,前前后后的树木草丛,连只烦人的鸟雀都不见踪影,安静得不可思议。   虽说如今冬季,但如此安静还是让慕宇有些紧张。   慕相知似乎已经习惯于这份安静,脚步依旧轻松平淡。   “原本可能骑一辆电动车会好一点,毕竟要走上一段时间。”她这般跟慕宇说道。   “咦,你早说的话我就去镇子里借一辆了。”   “但是电动车的声音太大,这就不太好了。”   “啊?”   声音?   慕宇皱起眉,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慕相知话里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林子安静,如果骑车的话,就该将这份安静给打破,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听见她们前进的声响。   但是,如果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这点声响,并不是很扰人才对。   慕相知这样说,话里的意思或许不止因为噪音太大这么简单。   细思极恐,慕宇便也没有再想下去,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炎红,无论死活都不能被其他事情给分了神。   她们一路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慕相知便指了指面前分岔的路口,中央一棵枯树上挂着一块褪色的路牌。慕宇掏出手机看了看,还算是能够连上网络,看来还不是没有信号的荒凉之地。   但是她再看那两条岔路,发现无论哪边,都已然是杂草丛生,人迹罕见。   “你跟你父亲会经常回这种地方?”慕宇下意识问了句。   慕相知嗯了一声。“我爸妈还是挺顾忌规矩的,经常会在节日回来打扫祠堂。”   “看这路上的情况,估计里头也没什么人了?”   “好多年前那小镇就荒废掉了,剩下几家的祠堂还在那儿。”   “原来如此。”   慕宇点点头,便随着慕相知往左边的岔路走去,走了没多远,在树林里看见了一间倒塌的砖瓦房,越过砖瓦房,看见一列列低矮的房屋藏在这安静的树丛中,像是一列列没有署名的墓碑,让人看着脊背发冷。   正如慕相知所说,镇子里早已没有人了,青石板路上杂草丛生,许多房子门窗破败,能窥见里头同样凌乱荒废的陈设。但在村子深处,却有一间祠堂打扫得格外干净,虽然没有翻新修缮,但一看门栏就知道被用心地维护过,想必这就是慕相知说的,他们家族的祠堂。   门口挂着一把铜锁,现在也进不去。   “对了。”慕相知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转头看了慕宇一眼。“这个地方这么破败了,你来这儿做什么呢?”   路上一直没有询问这件事,到了镇子里才突然发问,估计也是早在预料之中。慕宇说和不说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来到这儿了,不在慕相知的眼皮底下办事,便完全不太可能。   那孩子能这样问,说不定并不在乎要不要阻止慕宇,只是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   事到如今撒谎只会拖延时间,但全盘托出也不太现实,毕竟慕宇自己也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她便只能挑了重点来敷衍。“没什么,找一个朋友。”   “噢,这儿可不太适合观光啊。”   “对啊,所以才要找到她,一起回去。”   “这样啊。”慕相知乖巧地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房子,有些担忧地又说道。“但是这儿虽然不大,却地形复杂,能找到吗?”   ——能找到吗?   慕宇自己也没什么把握。她环视了一圈四周,平淡地说:“试试吧。”   “找不到怎么办?”慕相知继续问。   “那就不在我的思考范围之内了。”   镇子入口传来脚步声时,那肌肤苍白,纤细病态的少女形状妖怪便懒洋洋地在祠堂光滑的地板上翻了个身,坐起来时扬了扬眉。   “噢,有趣。”她这么低声感叹一句,脸上神色似乎有那么半点惊讶。   但是炎红并没有任何心思去询问对方到底是觉得什么有趣。她如今光是维持着自己意识清醒就已经是竭尽全力,昏暗的祠堂内飘散着一阵不明显的金色雾气,似是不合时节的花香,柔软而甜腻,顺着呼吸流淌进肺部,一点一点渗入思绪和血液,随后,便如同摇篮曲般催促着抗拒的意识安顺地沉睡。   如果稍微放松那么两秒,便绝对会不省人事。炎红深知这一点,紧咬着牙关盯着那从门缝里透入的半点天光。   外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像是两个女性。虽然她想知道是谁,但飘忽的意识却难以辨认外界的声响,只是本能地听见有人对话,就认为门外来了谁。   会有谁来到这个地方呢?荒芜而远离人世的破败小镇,即便是曾经引以为豪的戏台也已经褪色倒塌,剩下半边残骸,被青绿色的藤蔓所覆盖。   炎红转头扫了一眼供奉在祠堂正中央的灵牌,上面写着她所不认识的名字,如果将此除却不去计较,单单从姓氏上看的话——   这儿是慕家的祠堂。   慕宇说过她出生在寂静之丘。看来这儿便是那人所成长的地方。   “原本呢。”那妖怪漫不经心地感叹着自言自语,但炎红觉得说不定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是想把那个叫杨白的女孩子给引过来的,但想不到最后来到这里的,却是这么难缠的家伙。”   ——把杨白引来?   炎红想问你到底要做什么。但刚张开嘴,那空气里的甜腻雾气便灌入喉咙,引得她一阵咳嗽。而随着这么一咳嗽,腰间的伤口便撕裂开来。   “哎哎哎,你别乱来。”妖怪转头看了她一眼,皱起眉,但神色却丝毫不见半分紧张。“好好一副皮囊留下疤痕多可惜,如果找不到杨白,还能让我稍微再用个二十年呢。”   “你……果然是……”认知里不知有什么比喻才能形容面前妖怪的做法,炎红咬着牙停顿了很久,才抛出一句。“画皮。”   “怎么能说画皮?”妖怪似乎对于她的形容有些不满,纠正道。“我用的可都是现成的漂亮女孩子的皮囊。”   “……”   “虽然呢,你们的这皮囊终究都抵不过时间流逝而变得衰败,甚至使用起来还会被你们同胞以各种恶劣的理由破坏,但比起那浑身恶臭的山鬼,还是要实用得多。”   炎红深深吸了两口气,让腰间的疼痛将昏昏欲睡的意识给敲醒,尝试动弹了一下手指,却发现依旧是使不上任何力气。   她盯着那纤弱却可怕的妖怪,想起书中所说过,越是看似柔弱的事物,说不定隐藏着越可怕的危险。   “这样做有意义吗?”炎红随口问。   妖怪摇摇头。“看上去并没有,但在你们钢铁的都市铲平了一片又一片沼泽后,我们的生存方式便变成了伪装成人类的模样而苟延残喘。”   “真讨厌啊。”   “是啊,真讨厌啊。”那妖怪见炎红微微眯起眼,便扬起嘴角笑了笑。“所以,我这样做,很过分吗?”   炎红并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她是想不到该怎么回答,还是单纯地觉得这个问题让自己难受。她就坐在那列列的灵牌之下,看着面前柔弱却苍白的妖怪,突然转口问了一句:“杨白的妈妈是怎么死的?”   “咦?你们原来都不晓得吗?”妖怪惊讶地反问。   “……我不知道。”   “这样啊,那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吧。”   意料之外地被这样拒绝了,炎红原以为就面前这妖怪的想法,应该对人类所作所为都毫无所谓,即便是说出一段怎样的惊人过往也对自身没有影响才是。置身之外甚至漠不关心,往往这种旁观者并不会隐藏太多的秘密,也并不关心自己正在跟谁分享这样的秘密。   但是妖怪却说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她抬头看了看对方,意外地发现那妖怪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妙,微妙到让人琢磨不透。   这并不是什么纠结或者厌恶的表情,相反,却是一种无奈。   ——你说,为什么总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谁谁谁死去了,而你却还有那么长的光阴要为记忆所煎熬。   她这么忽然跟炎红说道。   在昏暗,且光影分明的祠堂里,炎红的思绪被这阵阵泛着金光的雾气给撩拨得昏昏欲睡,而如今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却也因为这昏昏欲睡的意识而逐渐模糊。   但是,在她眨眼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那妖怪突然又扬起了熟悉的,冷酷切事不关己的笑容,伸着懒腰转身往门口走去,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半分笑意。“客人来了,真开心。”   同时,听得有锁断掉的声音,祠堂的大门便随着一声陈旧的□□一点点被推开。 第41章 四十   慕宇出现在门外,炎红并不觉得惊讶,她觉得惊讶的是,站在那人身边的女孩子,这偷人皮囊的妖怪见了,嘴角竟然会扬起半分苦笑。   “吓死我了。”她这么嘀咕一声。“幸好你是慕相知。”   炎红听见这个名字,便也想起了,自己学校的校花也是叫这名字,再看那孩子身上的校服,便大概知道了面前这女孩子的身份。   不过为什么慕宇会跟她一起来?   啊,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太过纠结,想想这两人的姓氏也就能猜到□□分了。   慕相知听见那妖怪这么说,咧嘴笑了笑。“真抱歉呢,我是慕相知。”   “嗯,那我就放心了。总算是不怕会手下留情了。”妖怪松了口气,懒洋洋地转头看了炎红一眼。“对吧,炎红。”   “……”   炎红多余地在琢磨她话里的意思,抬头看见慕相知不知问了慕宇什么问题,那大明星点点头后,便转眼重新看向妖怪。   “我们坐下谈谈?”还背着书包的女孩子这般风轻云淡地建议。   有那么一瞬间,让炎红险些看成了阿耀。   但没等她在心里自嘲,却听见耳边莫名其妙起了风,随后腰间疼得让炎红忍不住啊了一声。回过神发现那妖怪原本就黏在自己伤口上的细长尾巴再次钻入血肉,丝毫不顾及她疼得生不如死,直接就这样拎到半空。   “不谈。”妖怪笑着拒绝。   慕相知嘴角动了一下,似乎是咬了咬牙,摸了摸自己后颈,那扇被推开的木门顿时砰地一声被一股强风给关上,祠堂再次陷入一片昏暗,而在这片昏暗中,炎红再次感觉到耳边有风扫过,整个人往旁边一歪,撞在一列列灵牌上。   恍惚里她见到面前冲来像是龙头一样的东西,混乱中又闪过飞蛾透明的翅膀,景物像是被搅乱成一个漩涡,最后脸上似是被铁链抽到,火辣辣地疼。   炎红不知道到底在这昏暗且狭小的地方发生着什么,但就这片不相上下的混乱来看,慕相知绝对跟翦项离他们一样,来历不小。   她感觉到腰间的力道一松,妖怪像是有放松的迹象,不等炎红自己挣扎,脚踝就被人往下用力一扯,活生生将伤口扯开,勾在血肉里的尾巴尖便掉了出去。   炎红嗷了一声,随后滚到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   “嘘,抱歉,抱歉。”慕宇在她耳边这样有些仓促地安慰着,同时往一旁闪去,正好跟那如鞭子般打下的尾巴尖错开。   炎红咬咬牙,没有继续抱怨,问她:“你能看到?”   慕宇说:“不能,看运气吧。”   “……很强,我服了。”   稍微离开了争端中心,借着零碎的天光,炎红看清了在跟那妖怪纠缠的,竟然是一条朱丹色的龙——不对,她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得上是龙,因为那东西的确长着龙的脑袋,龙的身子,但却没有四肢和尾巴,比起龙来说,更像是一条泥鳅。   “泥鳅”身上缠绕着一条乌黑的锁链,末端握在慕相知手里。比起说是在驾驭,更像是在制止其进行更大的破坏,到底说是慕相知控制着“泥鳅”跟妖怪纠缠,还是在阻止“泥鳅”伤害妖怪?炎红看得一头雾水。   她不懂,便只能转头看向慕宇。“你知道她能做到这个地步嘛?”   慕宇冷静地摇摇头。“我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真镇定啊。”   “托你们的福,习惯了。”   虽说看得一头雾水,炎红也没有什么心思继续研究下去,毕竟现在最要紧还是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很明显慕相知给她们争取了时间和机会,剩下就是看慕宇能不能带着炎红离开祠堂了。   “能起来吗?”慕宇转头问她。   炎红伸手摸了摸被血浸湿的衣服。“不能。”回答得果断干脆。   而就在这短短两个字的时间里,脊背后便传来一声凌厉的风响,惊得炎红下意识就将身边的慕宇往后一推,同时腰间再次缠绕上了熟悉的触觉,柔软且坚硬。   糟糕。   她脑海中闪过这个词时,整个人又再次起飞到空中,最后被一只指甲锐利的手捏住了喉咙,两片透明的羽翼如同半掩的门扉般在面前浮动。   而在这门扉之外,慕相知被光影分明切割得干净利落的身影恰好在十步之外刹住了脚步。   天花板上方俯视着他们的是那条巨大的“泥鳅”,好几次想要俯冲而来,都被慕相知给扯住了锁链。   炎红再试图转头去看一旁的慕宇,但脑袋却被那只纤细有力的手固定在一个角度不能动弹,她便只知道慕相知在这一刻看了看旁边某个方向,估计慕宇在那儿。   “真强啊。”妖怪的声音听上去有了半分逞强的疲惫,但依旧带着不刻意伪装的笑意。“这条璃龙,被你照顾得很好啊。”她停顿了一下,随后笑了笑。“好到你快要控制不了它了。”   慕相知并没有随着她的话而笑起来,脸上的神色认真冷漠。“所以你得小心我一分神,就让它把你撕开了。”   “慕家一直将这东西占据着不还给别人,当真有能制服它的人么?”妖怪叹息道,同时,炎红注意到慕相知又往旁边看了两眼。   “谁知道呢。”   “——啊,对呢。”在慕相知的视线回到前方后,妖怪像是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说不定原本有,但是被保护起来了。”   她们说的绝对是慕宇。   炎红很肯定,从慕相知往慕宇的方向看,再到妖怪的恍然大悟,很明显,慕宇原本该是能制服这称为璃龙的东西。   但估计那人现在什么都不知情,也只能看到炎红被吊在空中和慕相知冷漠地看着前方,这么滑稽的场景吧?   天花板上的璃龙低沉地怒吼了一声,锁链瞬间被拽直。慕相知皱了皱眉,用力往自己身边一拉。   妖怪似乎并没有被吓着,反而炎红被吓得往后缩了缩。   她便反而笑着安慰道:“别怕,璃龙如果扑过来了,我也就刺穿你的喉咙,相知还没有冷酷到这个地步。”   慕相知哼了一声,说:“但你现在也逃不了了。该怎么办?”   “很简单啊。”妖怪理直气壮地回答。“你让开,我往外走就可以了。”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要求,连炎红也忍不住嫌弃。“你傻啊,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让开的吧?”   慕相知点点头。“就是啊。”   “噢,那,让你表姐做点什么,我就考虑把炎红放开如何?”   慕宇听不到妖怪说的话,但在那一瞬间,炎红跟慕相知都忍不住转头吃惊地看着她。   “你的‘做点什么’,是什么意思?”炎红还没出声,慕相知就皱着眉抢先追问。   妖怪嗯了一声,似乎思考了一下,最后笑着说:“跪着求我?”   炎红一听,顿时不顾伤痛,直接吼道:“你做梦!”   “又不是你跪着求我,这么抗拒干嘛?”   “我跪着给你磕头磕到晕过去都没问题!但她绝对不行!”   那妖怪见她生气,便一笑。“你算什么啊?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慕宇可是有身份的名人,有价值多了。”   慕相知问:“你这样践踏别人的尊严有意思吗?”   “当然有啊。”   那边炎红还想骂,这边一直在旁边观察事态的慕宇却突然抛出一句。“我知道了,跪下对吧。”   她说得平淡认真,炎红到嘴边即将喷出的脏话顿时烟消云散,震惊地回头看着那个落在阴影里的大明星。“哎?”   慕相知明显也被惊到了,转头盯着慕宇。而后者却丝毫不犹豫,真的就啪地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什么表情?”她好笑地看着炎红的脸。   “……”   “开心吗?”妖怪突然问了一句。“这个人在为了你而跪在地上了喔。”   炎红不想看慕宇,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将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咬牙切齿地想要说点什么,但心里乱成一片,连一句话都拼凑不出。   她不是很熟悉这种感觉,脑袋中仿若有什么爆炸开来,而这份炸裂感一直蔓延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心里,硬是把一些不曾存在的东西都炸得粉碎。   碎成片片流光,热得仿佛火苗。   “怎么可能会开心……”炎红低声嘀咕。   妖怪听她这样说,语气积极地咨询:“那是不是还缺点什么?”   “哎?”   “比如,磕头磕到晕过去。”   “你够了!”这次换慕相知低声呵斥。“连外婆也不曾这么做过!你别太乱来!”   炎红花了大概两秒的时间思考慕相知所说的外婆是谁,最后反应过来指的大概是蛇婆。而慕宇听见这句话后,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   她笑得有点诡异,让两人一妖都转头看向那边。   “是啊,她从来不会向谁跪下。”慕宇这样轻声说道。   而她的话,却又让原本已然遥远记忆重新涌入炎红脑海,那日出租屋里,蛇婆一跪就将她推入了无尽的煎熬,可笑的是,这份煎熬竟然如今渐渐变得不那么惹人心烦。   妖怪问:“如果会下跪,那为了的那个人会有多重要呢?”   慕宇没有回答,而她的沉默却让炎红心中越发不安,甚至觉得恐慌。   如此安静了几秒,慕相知叹了口气,打破了这片寂静。   “好了,已经够了。”她说道。“表姐既然跪下了,那你——”   炎红猜想那孩子应该是要说“那你也该放开了”,但话到一半却像是被人硬生生捶了一拳胸口,将后半句都给捶成了一口凉气,嘶地一声吸到气管里。   慕相知像是看到了什么,竟然后退了两步,炎红以为是妖怪又使出了怎样的花招,但仔细一看,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明显越过了这边,看向的是后方列列灵牌。   “地上真脏。”慕宇突然这么说了一句,随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膝盖。炎红认出了这个声音,柔软却冷漠,明显不是那人该有的语调。   而同时,一直掐着她脖子的妖怪浑身却僵硬了一下,苦笑两声。   “啊,怪物出来了呢。”   慕宇一笑,看向这边。“嗯,想不到原来是你。”   在那片昏暗中,两枚黄橙橙的蛇瞳便如同灯盏般闪闪发亮。   炎红自然不陌生这样的慕宇,浑身上下像是那妖怪一样都渐渐僵硬起来。而在这时,慕相知不知怎么回事,手中锁链一松,那璃龙竟然掠过了炎红这边,直直往慕宇咬去。   慕宇明显一怔,抬手的时候,掌心像是有什么东西闪出,轻轻一挥将璃龙整个面向都甩到一旁,那祠堂青砖的墙壁便砰地一声被撞出一块凹面。   她先是看了看慕相知,随后顺着对方的目光往灵牌的位置看了一眼,噢了一声。紧接着没有任何犹豫,凭空抓住了那条缠绕着璃龙的锁链,轻轻一拉,将那头蓄势待发的巨兽禁锢在了地板上。   慕相知到底看到了什么?炎红想回头去看,但妖怪却掐着她的脑袋不让动弹。   而慕宇则是瞥了几眼那灵牌,又将视线放回妖怪身上。“你说吧,想被谁杀死?”   “……”   “她……”慕相知想说什么,但慕宇却轻轻嘘了一声,让她安静。   “所谓的谁和谁,不都是你吗?”妖怪眯起眼回答,同时掐着炎红脖颈的指甲一点点开始深入皮肉。   “嗯,是呢。”无视炎红的处境,慕宇开始一步一步往她们的方向走来,每走一步,妖怪的手指就收拢一点。   炎红感觉到自己因为紧张而节奏分明的脉搏贴着对方掌心,将要破出。   如今的慕宇并不是那个会为了她而下跪的慕宇,也不是那个会抱着她安慰的人,这个有着黄色眼瞳,能轻而易举将璃龙压制住的家伙,正是希望炎红死掉的慕宇。   她觉得自己这次真的倒霉透了。想要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慕相知身上,但这个想法刚刚浮现,又闪烁着熄灭。   慕相知也并不是能依靠的人。炎红意识到这一点。   “原来如此。”在她胡思乱想间,忽然又听见那妖怪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或许不是自言自语,而是特地跟炎红说。   “……哎?”   “你,生来就是为了死去啊。”   好像那个谁也说过这句话——炎红恍恍惚惚地思索着。在外面的那个寂静之丘,也是在剑拔弩张的形势下,胡璃也这么说过。   似乎这些妖怪都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整件事的因果,并且留给炎红给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当事人却依旧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慕宇已经走到她们面前,而妖怪却停止了对炎红的迫害。   “我其实很讨厌你。”她对慕宇说道。“因为讨厌你胜过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所以,我选择在最后依旧讨厌着你而死去。”   “哦,这样。”慕宇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那我就满足你好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砰地一声,炎红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射了自己满身,随后,软绵绵地摔在了地上。透明的翅膀碎成粉尘,最后却不见半点尸骸,只余留了满地的尘灰。   炎红无暇思索,在落地的瞬间捂住了自己的腰间,随后刚抬头一看,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扔在放置灵牌的桌子上。她睁着眼,看见慕宇直接就压了上来,一双黄橙橙的眼眸明晃晃胜似月亮。   但是这次这个慕宇并没有机会亲到炎红,因为就在下一秒,慕相知直接用手臂扣住了她的喉咙,往后一拉,直接扯开。   炎红找到机会,顺手抄起旁边的灵牌,往慕宇的额角用力一敲,似曾相识地听见一声巨响,面前的人就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地上的璃龙一个翻身就重新弹了起来,但慕相知飞快地拽住锁链,它便只能愤怒地喘了几口气,紧紧盯着慕宇却无从下手。   炎红坐在桌子上跟慕相知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女孩子才缓缓问她:“刚刚,那妖怪跟你说了什么?”   “……”   她说,杨白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即便是最亲爱的人,也都会拔刀相向。 第42章 四十一   腰间的伤口愈合了。   这并非是在离开寂静之丘很长时间后的事情,而是在刚走出祠堂的时候,炎红再伸手摸着自己腰间,便发现伤口处已然愈合,留下一片濡湿的血迹染红了衬衫。   这样跟慕相知说起时,对方目光怀疑地看了她好几遍,最后也只是皱着眉摇摇头。当时在灵牌的位置到底看到了什么,这个孩子也没有跟炎红说,两人齐心合力带着昏迷不醒的慕宇走出寂静之丘后,发现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停靠在路边。   “表姐的父亲来了。”慕相知突然这般跟炎红说。   “哎?”   从车上下来三个人,一个是慕相知喊母亲的女人,而另一个则是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子,估计是慕宇父亲。而最后一个,是陆夫子。   炎红看见陆夫子的那一刻,下意识便是转头逃跑,但因为跟慕相知一起架着昏迷的慕宇,最后这个念头也只是猛烈地在脑海里冲撞了好几次,最后都没有付诸于行动。   而很明显,陆夫子看见炎红也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诧异,随后皱起了眉,脸上的神色有些低沉,估计是医院那边的事情至今没能得到解释。   胡璃说过,蛇妖的内丹是陆家带来的,所以如今炎红见到陆夫子,自然心里也多了一份不能光明正大质问的事情,加上对方绝对也很想拿自己问事,在心理负担上,说不定两人是扯平了的。   但是看到陆夫子跟慕宇父亲一起从车上下来,炎红也真切了解到,这两家说不定交情比自己想象的要深许多。   荒山野林并不是那么适合了解事情经过,慕宇父亲便让她们都上车,回城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但是看着一辆车,一大半都是慕家的人,炎红就明白所谓的好好聊聊,说不定是单方面的责问。   他们一路没有说多少话,顶多就是慕相知的母亲问她关于小镇发生了什么,断断续续只说了点皮毛,还没有说起关于慕宇突然转变成另一个人的事。   回到无枳后,天已经黑了,晴朗的冬夜空气似是结霜般静止,侵蚀着来往行人掌心里为数不多的温热,在树枝末端凝结成一滴细小的霜露。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慕宇送进了医院里检查,得知除了被炎红砸了一下额角,留下了一道淤青外,那人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太累导致昏睡,他们便都松了口气。随后慕相知的母亲留在了病房里守候,其余四个人再次坐上了那辆军绿色的越野车,找了间高级餐厅直接开了个包间聊天。   炎红原本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慕宇父亲点了不少叫不上名字的山珍海味,她却看着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今天就放开了聊吧,知道什么,想知道什么,都说出来。”中年男人语气果断低沉,让人难以抗拒。   但即便如此挑明,在前面两分钟的时间里,都没有人肯率先开口。   第三分钟的时候,炎红恰好喝完一杯白开水,慕相知犹豫了一番还是放弃了沉默,一点点将在祠堂发生的事情都补充完毕,包括慕宇的转变和妖怪的话。   陆夫子似乎也已经从慕宇家人那边了解到关于蛇妖内丹的事情,对于慕相知所说并不是十分惊讶,一直低头看着面前的海参汤。   而慕宇的父亲则认真地听慕相知说完事情经过,随后目光直接落在炎红身上。“所以慕宇是为了你才去那儿的么?”   就目前情况来看,的确是这样没错。炎红也没法反驳,只能点点头。“嗯。”   “你是为什么会在她身边?”   “……”当然是因为蛇婆。但炎红并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她像是神游一样沉默了好久,丝毫不理会包间里三个人的目光。   询问无果,慕宇父亲便只能喝了口茶,又换了个问题。“你想知道慕宇的事情吗?”   炎红眨眨眼,却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她这个反应明显出乎所有人意料,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咦了一声。“你不想知道?”   炎红摇摇头。   她不需要再知道别的了。因为妖怪们的反应和断断续续的话语已经告诉了炎红,应该怎样处理这件事。   炎红觉得有点好笑,人们在她面前遮遮掩掩,反而在妖怪们的口中得到了自己将要前进的方向。   她告诉慕宇父亲:“我不想再知道更多了。”   “是吗?”   陆夫子轻轻哼了一声,插入了话题。“这本来就不该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你不是驱魔人,也不是妖怪,无法与不属于你的世界的东西所抗衡。”   没错,他说得没错。   炎红机械般地点点头。   中年男人嗯了嗯,似乎松了口气,漫不经心地靠在椅子上。“我们从一开始就注意着你。”   “这样啊。”   “因为我女儿竟然会选择更加依赖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子,这点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这么解释,语气却带着半点尖锐的严厉。“我们就想知道你是谁?”   “我?”炎红扬了扬眉,歪着脑袋没有理会面前的人目光到底有多凌厉。“我就是一个住在市场对面的高中生。”   “但是,你对慕宇来说,或许是危险的。”   “哎?”   “我当然不是单单指妖怪这方面的危险。”慕宇父亲进一步解释。   而他的这越来越深入的解释,却再次让炎红想起在祠堂里,那妖怪问过慕宇,如果会下跪,那为了的那个人会有多重要呢?   那个男人还在说着些什么,炎红即便不听也能猜到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如果慕相知不在,她们两个估计就已经遇到了不测。慕宇从来没有为了谁而煞费苦心地单枪匹马跑到未知凶险的地方,炎红显然就是一个极具威胁性的意外,如果被精明的敌人用来要挟,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不懂如何驱魔,也不懂任何能够规避危险的技巧。   你不是驱魔人。   慕宇父亲强调。不是驱魔人却参和在这么一出只有驱魔人才有能力驾驭的戏码里,只会到处添乱。   陆夫子补充说:“你会被利用,总有一天会被利用来害了慕宇。”   就像是伤了他一般。   对,陆夫子说得非常正确,炎红肯定地点着头,甚至不做任何挣扎。这般安顺的模样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   但正因为她的安顺和不反抗,倒是让慕宇父亲和陆夫子满心的责问和计划都砸在无底洞里,得不到回应而只能落空。   叹了口气,比起说无奈,更像是某种泄愤,慕宇的父亲最后将碗里的汤都喝干净,认真地对炎红说道:“我打算把那丫头接回家里,让专业的驱魔人来照顾,作为公众人物,总不能随便再到处乱跑了。”   炎红无辜地点点头。“好。”她回答得毫无不犹豫,让陆夫子跟慕相知都有那么两秒惊讶地看着她。   “不过,那还是要感谢你这些日子照顾她。”慕宇父亲又说。“你报个价格吧,我给酬劳。”   “咦?”炎红有些神游地下意识张开嘴,原本该说不需要,但她目光回到面前套着笔挺西装的男人身上时,突然便转口抛出一句。“两万五千。”   在座的人都愣了愣,炎红不知道他们的吃惊是因为自己给出的数目还是因为真的有勇气报出价格。   但是慕宇父亲很快便反应过来,点点头。“给你三万吧,回去吃几顿好的。”   炎红却摇摇头。“两万五千够了,多了用不完。”   最后慕宇父亲还是给了炎红三万块,理由是□□里刚好整整三万,不好分开。后来炎红便只能拿着那张□□走出了那间高级餐厅,在街边犹豫了一下,伸手摸摸口袋没摸到手机,才想起今天手机似乎是被落在了什么地方。   刚准备去附近的ATM机取点零钱打车回家,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炎红回过头,发现竟然是陆夫子。   陆夫子比之前刚开始相见时要消瘦,颧骨明显地凸起,双眼更为深邃,炎红觉得这人要不就是那之后太过疲劳,要不就是当时大病了一场。   他看着炎红的眼神有种不加掩饰的警惕,似乎在医院发生的事情让陆夫子意识到面前的女孩子极具危险性,绝对不像是表面上看的那般人畜无害。   “为什么你还会在慕宇身边?”陆夫子一开口便这么质问。   “为什么?”炎红迟钝地疑惑了一下,随后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当时所作所为并不像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也是,谁也不会在被伤害后还单纯地认为那个人能够全心全意信任。她心里叹了口气,本着做人要礼貌的原则,决定还是先道个歉。“抱歉,当时我被附身了。”   “我知道。”陆夫子点点头。“但你晓得在我们驱魔人的说法里,什么人比旱魃恶鬼更加危险吗?”   炎红摇摇头。   “身具着灵力却极容易被附身的人。”   “比如我?”   “比如你。”那人点点头。“驱魔人是不能对普通人动手的,无论他是不是被附身。所以很多妖怪都会利用附身在常人的方法来报复我们。”   “但是这事……”炎红想说也不能怪我,当时是你喊我进去的。但话到一半,却又觉得毕竟最后还是自己伤了别人,这句话说出来过于蛮横,也就变成了一声叹息。   陆夫子说:“你懂我意思吗?”   “什么?”   “你不能待在慕宇身边。万一有妖怪利用附身这个方法来接近她,我是不能退治的。”陆夫子认真地解释。   炎红看了他很久,身边来来回回几辆汽车呼啸而过,马路上行人匆匆,新年的歌声在音像店和商场之间来回切换播放,像是争吵一般。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今年怕是要自己一个人过年了。   “你们找到退治的方法了?”炎红问。   陆夫子点点头。“回家里翻了当年的资料,了解到了如何应付这样的情况。”   “怎样做?”   “这不在你应该了解的范围之内吧?”   这么说也没错,炎红见陆夫子不愿意告诉自己,也不强求,简单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总之我不靠近慕宇就行了对吧。”   “没错。”   “嗯,行。”炎红重复了一遍。“我不会靠近她的。”   陆夫子得到了自己所想要的回答,也不再做任何纠缠,转身就顺着人来人往渐渐在夜色里消失在街道转角。炎红在原地站了几秒,想起自己还是要去取钱打车回家,便晃悠悠地往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去,走着走着又摸了摸腰间原本该有伤口的位置。   似是鳞片般坚硬而光滑,触感如同冰冷的玻璃。   炎红想起那妖怪的尾巴也是这样像是玻璃一样的触感。 第43章 四十二   据说,慕家大院里的那棵专门从日本运来的樱木,花期时能将半个宅子的房顶都铺上一层如雪的粉白,衬得那白玉兰下的古井山石格外典雅,路过的邻居都会驻足看上两眼,心叹这方花色当真赏心悦目,连小区里新修的桃枝杜鹃都显得黯淡无光。   但是慕宇并没有看过一次花开的情景,当年她离家,这棵樱木才恰恰种下,枝丫裹着一圈淡蓝色的塑料膜,甚至连树叶也都不见几片。   家中的仆人告诉她,老爷特地重新装修了她房间的窗户,好让她回家后能坐在窗边欣赏着花开的景色。   慕宇跟随着父亲踏入家门,不知道是不是季节的缘故,金碧辉煌的走廊即便铺上了色彩斑斓的毯子,也让人觉得格外寒冷。   她打了个寒颤,没有去看墙壁上新换的油画和雕刻,直接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慕宇的妈妈刚好从客厅来到走廊,亲昵地挡在她面前,张开手臂抱了抱慕宇。   “你终于回来过年了。”她这样感叹着。   “……嗯。”慕宇想起自己的确很长时间没有回家,心里有些愧疚,便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想吃什么,让厨子做。”她父亲从后面跟进来,心情似乎不错,便笑着说道。“菜不够我让人去买。”   慕宇犹豫了一下,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衣服口袋,触碰到炎红的手机时,心中空落落地似乎缺了一块,便摇摇头。“不用了,还没到大年三十呢。”她淡淡地回答。   “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回来,就是大年三十团圆夜。”妈妈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随后拉着她就往客厅走去。“往年你没回来,我们两口子过得可冷清了。”   慕宇心里惦记着炎红那边,本来想回房间,但听见妈妈这么说,便也不好意思挣脱。一路跟着走到客厅里,越过那道绣着百鸟朝凤的屏风,就坐在了柔软宽大的沙发上。   她父亲跟着走过来,亲自沏茶,就着淡淡的茶香说:“今年过年,把相知他们也喊来一块吃饭,好久没一起聚过餐了。”   “对啊,往年聚餐,慕宇跟相知这两孩子不是你缺席就是她有事,总凑不到一起。”妈妈上下打量着慕宇,叹了口气。“这次你能回来,也要感谢她帮忙呢。”   “妈。”慕宇转过头,本来想问点什么,但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点点头。   “什么时候也请陆家吃顿饭吧,毕竟每次都拜托他们来帮忙祛病除灾。”父亲说。   “就明天怎样?陆夫子不是还在这边吗?”妈妈立刻提议。   “行,那我现在就订好餐厅,待会儿你去给陆夫子打个电话吧。”   慕宇默默地看着父亲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等他把包间定下来了,才漫不经心地说:“我还要回剧组呢。”   她妈妈顿时就皱起眉,问:“大过年的也不放假?”   “之前我请假过了元旦,如果进度能顺利完成的话,说不定能赶在大年三十那天杀青。”慕宇解释道。   比起假期的安排,显然父母更担心的是她的身体。慕宇的父亲脸色严肃地打量了她两眼。“你刚刚才晕过去,休息两天吧,我跟导演说说。”   “那就没法赶在大年三十完工了。”慕宇说。“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耽搁了整个剧组,其他人都等着回家过年呢。”   她这话有理,客厅里的父母便也犹豫起来。最后实在拗不过慕宇的决心,她父亲便叹了口气。“行吧,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送你去剧组。”   慕宇点点头,也不多待,就直接站了起来。“我先回房间。”   “嗯,好,等会儿吃饭喊你。”   慕宇嗯了一声,转身就往二楼走去。她并没有心思去掩饰自己有些急促的脚步,凭借着还不那么生疏的记忆回到自己房间,推开门发现里面的布局跟高中时期离家当日竟然一模一样,心中略微有些感概。   想想也是,阔别近十年,书架上还放着高考的复习册,墙上贴着化学元素周期表,总有种如今自己还是那个趴在桌子上算着函数的高中生。但恍惚里回到现实,却又发现当年显得土里土气的校服,她穿着已经显得略小,那曾经需要踮起脚才能拿到的地球仪,现在只需要抬起手就可以轻易碰到。   “原来最熟悉的地方真的能变得遥远陌生啊……”慕宇自嘲了一声,随后关上房门,便拿出了炎红的手机。   她飞快地输入了无枳那公寓的座机号码,按下拨通。   耳边那阵广场舞音乐如水流般滑过,慕宇发现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忧心忡忡。   这大概是她第二次擅自离开炎红,而比起第一次的决心,如今心中更多的却是无措。慕宇认为,这绝对是因为这次的离去并不是自己思考后所决定的,而是在不知情的时候,被家人所带走。   她想起当日在医院醒来,父亲他们转告了炎红不会再回到她身边,而自己则将再次跟父母生活在一起。那时慕宇整个人如同被人用灵牌敲了额角一样,思绪有些混乱而脑袋疼得厉害。   如果炎红不回来的话——她想说什么,但是陆夫子却真诚地告诉她,陆家已经找到了能解决当前事态的方法,过些时日,就能让慕宇身边恢复正常。   不,但这根本不是重点。   慕宇当时皱着眉,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知道即便说了什么,也没有任何用处。——她只是忍不住回去思考,炎红不回来的话,那日曾约定了不会离开她的话,到底也不过是在床上就着昏暗灯光和绵绵睡意的随口安慰罢了。   但是慕宇不知为何心里非常清楚,炎红不会离开。如果她再打一通电话只要流露出那么半点需要她的暗示,那孩子即便是隔着一个太平洋,也会立刻赶来。   因为那是炎红,除了保护慕宇而没有其他人生意义的炎红。   广场舞循环了两遍,那边才接听了。   “我在洗澡。”炎红无奈地跟她抱怨。   听见她的声音,慕宇下意识就轻轻笑了一声,笑过后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明天去拍戏,杀青之后回去。”她这么说。   “哎?”炎红有些吃惊。“你不在你家住吗?”   “那儿也是我的家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应该跟你父母住才对吧?”   “那你怎么办?”慕宇反问。   “啊?我?”炎红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语气有点茫然。“我?我……”那孩子明显顿了好长时间,最后却话题一转。“我的手机还在你那里哦。”   “对啊,所以我之后要给你拿回去吧?”慕宇说。   炎红哎了一声。“让慕相知拿给我不就好了吗?反正我们同一所学校。”   “炎红,你想不想我回去?”   “你问得好直白。”   “那你也直白地回答我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啊。”炎红的声音依旧是往日的理直气壮,甚至平淡到近乎敷衍。“你跟我在一起,也只是为了不让那些东西伤害你,实话说现在我的血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没有用了,陆夫子既然能找到解决办法,你待在那边会更好吧?”   前一句说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后一句却近乎残忍地分析了当前的情况,分明就是已经给了慕宇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到底是出于理性的分析还是出于炎红内心的感情,她不清楚。   如果那孩子心里有那么半点不甘心——实话说慕宇发现自己很期待炎红的不甘心。   “炎红。”她笑了一声,随后反驳的时候发现喉咙堵得难受,难受到心中出现了疼痛的错觉。但是她还是笑着跟那孩子说:“我会跟你在一起,从来都不是为了躲避那些东西的伤害。”   ——是吗。   炎红哦了一声,随后说:“洗澡水要凉了,我先去洗澡。”   “嗯。”   慕宇没有阻止,安静地听见对方挂断了电话,不慌乱,也不犹豫。   她忽然发现自己心里原来也懂得难受,不是因为某件事,而是因为某个人。   安静下来的房间越发显得寒冷,四周是慕宇所熟悉,如今又感觉陌生的陈设和家具,床上依旧放着那灰色的海豹玩偶,当年她总是会靠在玩偶身上翻看复习册,经常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打起瞌睡,蓝色的签字笔在玩偶身上划出了好几道分明的痕迹。但是慕宇并不会因为这几道痕迹而觉得心疼和嫌弃,该抱着的时候就抱着,该放下就放下,干干净净毫不纠缠。   她坐在床上放空了好几分钟,最后闭上眼躺了下来,炎红的手机握在手里微微发烫,像是即将冷却的陨铁。   后来妈妈来敲门喊她吃饭的时候,慕宇恰好睡了一觉,竟然久违地梦见了外婆。她醒来时还有半点诧异,毕竟自己也很久没梦见过老人家了,但是,外婆跟蛇妖一同出现,却并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   她有些发怔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手机,上面的屏幕已经暗淡下来。   “奇怪……”慕宇揉了揉额角。   “怎么了?”站在门口的妈妈担忧地看着她,随后走了过来,看了看她额角忍不住抱怨。“头还疼吗?那叫炎红的孩子也真是的,下这么狠的手,都把你额头敲出淤青了。”   听见自己妈妈这么说,慕宇下意识就偏过头。“妈,别这样说她。”   “什么叫别这样说?”她妈妈似乎有点生气。“你怎么就会护着她了?就因为一起住了一段时间?”   知道自己父母对炎红有意见。慕宇也不想跟他们争吵,毕竟这种事,越是争吵,说不定双方的矛盾就越发升级。   她只好叹了口气,主动站起来往外走去。“走吧,吃点东西。”   炎红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小孩子。   慕宇父母知道她跟外婆的关系,而因为当时慕宇就外婆的事情跟他们吵过一架,所以都很谨慎不在她面前提起老人家。   在家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一早,慕宇父亲就开车将慕宇送回了剧组,一再跟导演说明情况后,才不放心地离开。   陆夫子也跟着来到了片场,递给慕宇一个水壶,里头装着有着甜腻香味的果茶。他告诉慕宇,只是陆家特地调配的茶,能够一点点将内丹削弱,等削弱到一定程度,就能找方法引导出来了。   慕宇工作间隙喝了一口,味道竟然意外还行。   同剧组的其他演员都得知了她之前因为意外而晕倒的事情,纷纷过来问候,师寒来的时候有些警惕地看了紧紧跟着慕宇身后的陆夫子两眼,随后递给她一个热水袋。   “刚刚在酒店弄的,还热着。”他说。   慕宇接过后礼貌地道了谢,假装没注意到师寒跟陆夫子之间的对视,自顾自地看着剧本。偶尔听见旁边林琛说起最近《烟翠生春》火热开播,果然赢得了不少关注。   《雨天》第三季还是延续着一贯的套路,只是大冬天找不到阳光明媚的地方,也没有经常下雨,所以只能折中地在一片灰蒙蒙的阴天取景,偶尔真要拍摄雨景,就朝天上开高压水枪,洒下一片片冷雨和雾气,看着就觉得受不了。   言情剧并不需要替身,又不是要拍武打戏,就算是在这片高压水枪的喷射里,慕宇也很敬业地按照剧本到处奔跑跌打翻滚,幸运的话就能一趟过,如果有什么小差错,往往要在雨里泡上好几次,每次泡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导演看不过去了才赶紧让人给她换衣服拿电热毯子。   “你稍微注意一点形象。”后来师寒凑过来,将给慕宇倒热水的陆夫子挤开,这么提醒。“不要淋得太拼命,旁边有不少粉丝看着呢。”   “看就看吧。”慕宇耸耸肩,顺着师寒的目光看去,果然在不远处见到了一群人正齐刷刷地拿着手机往这边拍照。   实话说粉丝的脸和名字她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加上网上被推为是后援会主干力量的几个颇有影响力铁粉,也只是记得他们的网名,真正长什么样子,慕宇也没留意。   所以才会在胡璃表明自己是后援会会长时觉得吃惊。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接过陆夫子递来的热水时又看了远处的粉丝一眼。她没有喝下热水暖和身子,反而手一抖差点弄翻了杯子。陆夫子被吓了一跳,忙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慕宇指了指那群人,脸色发白地摇摇头什么都没说,或者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夫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便在人群里,模模糊糊见到一个瘦弱的,老人的身影,正盯着这头。 第44章 四十三   发现自己挂科的时候,炎红并不是很惊讶。毕竟这段时间不是杨白那边出问题就是慕宇这边有危险,来来回回根本没怎么复习,这个结果也算是她的意料之中。   比起挂科的事情,她比较吃惊的还是杨白知道了自己跟慕宇认识,并且在期末的这几天明显地对她态度好了不少。   杨白说在那天之后就没见过自己母亲了。但是觉得很奇怪,因为如果那个“母亲”是个心怀不轨的妖怪,那为什么要完成她生前的那份期待呢?   炎红微微一怔。“生前的期待?”   “我母亲一直因为没能好好宠爱我弟而内疚,当年她忙着工作,基本没有去陪我弟,有什么事情都是吩咐我去代替她完成。”杨白解释。“所以现在我弟弟叛逆的性格很大一部分都是因没有得到管教才形成。她似乎一直觉得错在自己而非常想弥补,最后却没能弥补成功。”   “所谓的弥补就是要你事事顺着你弟的任性去包容他?”炎红皱起眉。   “我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在生前我母亲就是这么做……所以那妖怪一直按照她的行事作风来让我办事时,我也没能察觉到不对劲。”杨白说道。   “这样做只会让你弟弟变本加厉吧?”   “所以说,你觉得我母亲在那时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那时?”   面对炎红的疑问,杨白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摆摆手表示不再探讨这件事了。   她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炎红也不懂,而杨白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妖怪会说最亲爱的人拔刀相向,炎红也不过是一知半解,不好做出解释。但是她大概懂得,那不太理解人事的妖怪,或许也不懂得人类感情的是非对错,只是按照杨白母亲生前的做法来伪装自己。   或者是,除了伪装自己之外,还煞费苦心地想要完成谁的期待?   炎红也不太懂,毕竟能给出答案的人和妖怪都已经不在了,作为外人,除了胡思乱想似乎也无事可做。还不如烦恼一下自己明天该吃什么来得实在。   《雨天》第三季正顺风顺水地进行着拍摄,每天都有新的路透图在网上四处流传,大多数都是像素模糊的主演的照片。跳过几个叫不上名字的配角和炎红本来就不感兴趣的男主角外,她看得最多的还是慕宇的消息。   手机还在对方手里,炎红也没办法去剧组里找慕宇要,每天只能无聊地盯着电视,转换着频道寻找消息。   她不是说真的特别关心慕宇,只是出于一种习惯罢了。   出于一种看不到对方心里就有些慌张的习惯。   放寒假的前一天,杨白忽然跟于乐和炎红说,自己高二要去美国了。   “啊?”炎红先是一愣,然后抛出一句。“一路平安。”   杨白哼了一声。   而于乐则是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杨白也没有看她,背着书包走在前面晃了几步,忽然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们,说:“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心里其实不是特别在意,但却发现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某一个人,然后成为了习惯。”   于乐摇摇头,笑她:“那你估计是恋爱了。”   “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悲伤了。”   “什么?”   “没什么。”杨白笑了笑,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于乐便嘀咕了一句这人真难懂。而旁边一直没搭话的炎红却因为杨白这句话,脑海里顿时像是打翻了油漆桶一般,白茫茫的抓不住半点思绪。   那片白茫茫的迟钝中,渐渐清晰的竟然是一张轮廓分明的,清冷又漂亮的脸。   ——老天爷啊,真是见鬼了。   她在心里茫然地低声说道。   慕宇每天晚上大概八点的时候都会给炎红点一份外卖,当时她打电话去质问那个人时,对方冷漠地表示只是防止她不吃晚饭。   后来渐渐变成了日常作业,从不耽误。炎红本来就不太爱做晚饭,自己随便吃吃就算了,如今慕宇好心点外卖,她也顺势享受起这个待遇。   但杨白那句话却又让炎红在晚上八点再次接到那份外卖时心里变了点滋味。   偌大的房子里,她一个人拿着外卖来回走动,想踏出一点响声,最后却总是没法抵抗住那沉稳不动的寂静,在停下脚步时,总会陷入一阵微妙而冷清的沉默里。   炎红开始讨厌这样的沉默,沉默中没有自己所熟悉的那个身影,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上没有半张剧本,而电视中却孜孜不倦地报道着关于某个当红女演员的消息。她看得心烦不已,并不是因为觉得千篇一律的报道实在无趣,而是因为自己只能在电视上看见那人漂亮的背影,而身边却空荡荡的。   不对不对。后来她又咬了咬牙皱起眉。冷静地思考一下,现在的形式对于慕宇来说才算保护,如果一昧待在自己身边,迟早要害了她。   “你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孩罢了。”炎红这么跟自己说。但即便如此,却又期待着电话会在夜里毫无预兆地响起,就像是那人出乎自己预料的举动和话语。   慕宇并没有打来电话。《雨天》即将杀青,自然忙得不可开交,炎红好几次想打电话过去,却又发现自己为什么会想给慕宇打电话?   如果说是询问最近情况,那头不是有陆夫子护着吗?或者是,单纯地觉得好久没听见那人的声音,想聊点什么?   聊什么呢?聊自己的挂科?聊杨白出国的事情?   这些都是炎红的私事,又为什么要跟慕宇挂钩?   她在夜里晃悠悠地走到慕宇房间,躺在那张双人床上时,想起于乐当时那句半是玩笑,又半是笃定的话。   ——那你估计是恋爱了。   “恋爱……”炎红从没接触过这个词,顶多是作为文章会从嘴里流出罢了。但如果认真地在心里浮现,还真是有那么半刻让人不知所措。“恋爱个鬼啊!”   她欲哭无泪地捂着脸在床上翻滚了几圈。   慕宇是什么人?大明星?名门后裔?外头不知有多少青春期的,中年期的男男女女仰慕着这个人,而这些男男女女里,又有多少是受到了蛇妖内丹的蛊惑而才迷恋上的?   炎红开始思考是不是因为自己跟慕宇相处的时间太久了,才受到影响的。   ——下次见面的时候好好注意一下吧。   她这么跟自己说,便一个鲤鱼打挺跳到地板上,决定回房间做两道化学题冷静冷静。   大年三十那天,炎红出去买了两包速冻饺子,准备当年夜饭将就着把这一年的晦气和福气都吃进肚子里,随着春晚的欢歌载舞封在零点的钟声,然后迎接新的开始。   自己一个人过年,她是从没尝试过的,以往就算清贫,但蛇婆还是会做上两道荤菜,街道上鞭炮和音像店里的歌声如同小夫妻吵架般你来我往,互不退让。   虽然算不上热闹,但总不会寂寞。   而如今炎红独自站在厨房里,看着锅里翻滚的饺子,客厅里枯燥地播放着广告的音乐,难免觉得没人聊天果然有点孤苦伶仃,特别是听见不知哪里还传来了欢聚一堂的人们的笑声,就越发觉得家中冷清。   偶尔有两个鬼魂在阳台探头看了她一眼,但都觉得无趣,晃晃悠悠掉下楼去了。   她认为这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毕竟,以后或许自己就该这样独自一人过了。   “其实也不用一个人过太久……”炎红看着饺子好了,就小心翼翼地捞进碗里,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反正……”   门口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她手中的动作顿住了。那开门关门的声音一闪而过,急促干净,让炎红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随后又听见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往客厅走去。   炎红啪地放下手里的碗筷,开始循着那声音快步迎上去,像是要跟那急促的脚步声比赛般,越来越急切,也越来越清晰。   她想起去科技馆参观时因为相吸而啪地从轨道两端碰撞在一起的磁铁。   而她们也正巧撞在一起。   炎红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被抱得这么紧,慕宇的手臂很轻易就将她整个肩膀都圈住,那正习惯于寂寞的心仿佛被撕裂般痛苦,但这样的痛苦又并不让人觉得厌恶,相反,说不定正因此而某一部分得到了满足。   她的思绪依旧是如同倒翻了油漆桶般白茫茫的。不知道该思考什么,也无从下手,炎红便只能伸手回抱了慕宇。   那人脚步不稳地推着炎红往客厅的沙发撞去,将她压在上方。   炎红正要说点什么,就感到慕宇整个人往下滑了几寸,跪在自己面前,将脸埋进了她的怀中。   “慕宇?”她有点疑惑地轻轻推了推对方。   慕宇的外套上还残留着不知什么地方蹭上的水渍,一头长发散落在肩膀,柔顺细腻,炎红伸手摸了摸,像是极易融化的雪。   她嘀咕了一句什么。   炎红没听清,只能弯下腰凑近那人。“什么?”   “我害怕。”   慕宇的声音很小,比平常要柔软得多。   “害怕什么?”炎红问。慕宇没来得及回答,那边门铃就先急促地响起了。   说是急促,因为从响动的频率上来看,外头的人似乎心急如焚,完全顾不上礼貌,一副要将这门铃按坏的气势。   炎红皱起眉,发现慕宇这次回来也没有带行李,便想着外头估计是她父母之类的人。虽然心里不太想跟慕家的人见面,在学校里偶尔碰见慕相知也会绕着走,但无论怎么说,现在不去搭理也不礼貌。   她这么想着,就扳开慕宇搂着自己的手,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那人却又从后面伸手将她紧紧抱住,让炎红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绝对出事了。   炎红肯定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而同时,慕宇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去。”   “不去开门?”   门铃依旧急促而不礼貌地响着,但慕宇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一开门,他们又要把我带走了。”她这话说得很轻,但正因为足够轻弱,才让炎红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和反驳。   她虽然很想说服这个有些任性的成年人,当前情况跟自己在一起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又回忆起慕宇曾经说过,跟她在一起从来都不是为了逃避那些东西。   “那个,慕宇。”炎红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力地将扣在自己肩膀的那双手拆开,转过身看着那人。   慕宇瘦了不少,估计是因为剧组太忙,没能好好休息,脸色有些憔悴,额发有些过长,但眼眸中的清冷依旧像是水里的月光般,遥远而迷幻。她看去像是一个有些闹别扭的小女孩,低头盯着炎红,乖巧地等待着她说话。   于是炎红笑了笑,继续说:“我跟你父亲他们说好了,不会再靠近你。”   “……”慕宇的神色没有太大起伏,她生来就是这么一个冷淡的性格,即便心里难受,别人也很难能在脸上察觉。但那皱起的眉还是能传递出那么几分的纠结。   炎红定定地看着她,而对方丝毫没有回答,也没有退让,那紧咬不放的眼神像极了初次见面时,询问炎红事情详细的那般。   于是她也没有再坚持,稍微松了口。“但是,我们的约定里,没有说不能让你靠近我。”   “嗯。”慕宇简单地点了点头,依旧没什么太大的神色起伏,抓着炎红的手稍微收紧了一下。   炎红指了指通向房间的那条走廊。“你先进去吧,我去看看情况。”   “……”   “快去,不开门他们是不会走的。”   最后慕宇妥协地松了手,转身往卧室走去。等她关上门后,炎红才揉了揉眉心,心里松了口气,转身往门口走去。   从刚才开始,那门铃就一直响个不停,再这么按下去,估计要按坏。炎红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转动门把,随着咔哒声,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陆夫子在门开的一瞬间整个人蓄势待发了很久般直接往屋里挤,伸手想将堵在门口的炎红推开。但他小看了这个十六岁的小女生,对方的竟然力气出奇地大,直接就将他顶在门口,纹丝不动。   “你!”陆夫子气急败坏地想骂什么,低头去见到炎红一双深色的眼眸正冷冷地盯着自己,那目光比起慕宇不近人情的疏远更加刺骨,跟喜怒哀乐无关,更像是一尊寒冰雕琢的塑像。   他吓了一跳,后面的话都顿时咽了回去。   炎红没有管陆夫子神色的变化,直截了当地问:“发生什么了?”   陆夫子想看屋里的情况,却没找到慕宇,只能皱着眉。“没什么,今天杀青,慕宇本来该回家,却跑到这里了。”   “据我对慕宇的了解。”炎红慢悠悠地扬起眉。“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是不会这么急匆匆地赶来找我。”   陆夫子本来就因为医院一事而不太待见炎红,这时没有耐心去管礼貌不礼貌,用力推了推她。“我一直守着慕宇,没见什么事情发生,她自己突然就跑回来了。你让开。”   ——这么心血来潮,加上慕宇所说的害怕,并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炎红心里思索着,依旧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不对,没发生什么,你干嘛这么气急败坏地要将慕宇带走?”   “这么气急败坏还不是因为你害的吗?”陆夫子似乎生气了,但忍着没有发作。“自从你出现之后,慕宇才会遭遇这么多事情的啊!”   他这么一说,炎红有些发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你真的清楚慕宇的情况吗?”她问。   “我是驱魔人,怎么就不清楚了?倒是你,就一个开了天眼的小女生,莫名其妙地待在慕宇身边,到底为了什么?”陆夫子反问。   炎红哼了一声。“是啊,就我这一个开了天眼的小女生,退治了你这个驱魔世家独苗都搞不定的东西。你就算知道了我待在慕宇身边的理由又怎样?她现在选择的是我,不是你。”   这话似乎戳到了陆夫子痛处,脸上顿时黑了下来,怒道:“炎红,你不是说了不会再靠近慕宇的吗?”   “我是这么说过。”炎红点点头。“但现在是慕宇来找我了,不是我去找她。”   跟一个十六岁的小女生争执并没有什么意义,陆夫子明显想把这珍贵的时间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他再次看了看屋里,还是没找到慕宇的一点踪迹,便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今晚伯父伯母等着慕宇回去吃饭,大年三十你难道想他们一家分成两家过吗?”   炎红一笑,说道:“你告诉我到地方发生了什么,确认事态安全后我自然会成人之美。”   “所以说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就慕宇自己突然跑过来了。”   “但我觉得并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啊。”   陆夫子咬了咬牙,想蛮横地推开炎红,但不知怎么回事平日里弱不禁风的小女生竟然使出全力都推不动分毫。他有点恼羞成怒,脱口而出:“你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   “哎呀,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别忘了驱魔人是不能对普通人动手的啊。”炎红无辜地提醒他。   陆夫子冷冷一笑。“对,我是不能对你动手,但是没说其他东西不可以。”说着反手张开掌心,一个黄色的小纸人就在他手心嗖地站了起来。   炎红一怔,目光却并没落在小纸人上,而是越过了陆夫子的肩膀直直地看着门外的过道,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而也就在此时,一阵含糊不清却又冷漠的苍老声音从陆夫子身后传来。   “陆家小儿,你这半衰的守护神,就莫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第45章 四十四   过道里的灯啪地一声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不远处的窗户隐隐透入了街上的霓虹,而在那方难得的霓虹里,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光出看不清脸和五官,便只能见到一个黑漆漆的轮廓像是雕像一般伫立在那儿。   陆夫子看见,吓了一跳,小纸人重新收回掌心,紧紧盯着那边。“谁?”   他可能不认识那个身影,但炎红只要看上一眼,就绝对能够认出。   毕竟,她曾经跟对方整整生活了十六年。   “不会吧……”炎红察觉到自己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陆夫子正要走过去查看,她却打了个冷战直接伸手将对方一把拽回来,直接给拉进屋里关上门。   陆夫子吃惊地看着炎红苍白而恐惧的脸色,问:“怎么了?”   “我知道慕宇为什么会跑回来找我了。”炎红转头盯着紧关着的大门,然后将陆夫子往里面的走廊推了一把。“你去房间里找她,别乱跑。”   “到底怎么回事?”陆夫子皱起眉,见到炎红这么害怕,便也察觉出刚刚看见的黑影不简单。他犹豫了一下,想要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见门缝里一点点渗入当初在慕宇身边见到的黑色雾气,随后那扇大门竟然就开始啪啪啪地发出响声,像是有人从外头一直转动门把,力道之大让整扇门都颤抖起来。   炎红站在门前,还没来得及跑远,那门缝中渗入的黑色雾气猛地化作瘦长干枯的手臂,一下子将她搂住,砰地压在门板上。   “炎红!”陆夫子下意识就喊了声。   炎红被撞得眼冒金星,顾不上自己,指着走廊对他说道:“快进房间!”   陆夫子往那头跑了两步,随后转过身,手心里的小纸人啪地就弹射出来,在空中变成了一只白猿,扑到炎红跟前,一下子将那黑色的手臂都给撕断。   她趁机脱身,往客厅里闪了过去,而这一闪,刚好听见那本来紧锁的大门被一阵诡异的黑风给硬生生吹开,撞在墙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随后,擦肩而过的是一道涣散的黑色身影,撞到阳台那边,随后又飘了回屋里。   房间里的慕宇似乎听到了响动,从走廊里现身,往客厅那边一看,脸色刷地就惨白如纸。   而同样在客厅里的炎红也觉得手脚发凉。   那阵黑色的雾气在客厅中央一点一点汇聚成人形,老态龙钟,佝偻着身子,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太太。但炎红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老人家,而是一个能将巨型蜈蚣轻而易举地压制住的灵媒。   她心说这不可能啊。以往这些黑色的雾气也就该是变成动物或者别的什么形状,第一次化作人形出现,还是一个她跟慕宇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是为什么呢?   炎红忽然想起了刚刚慕宇抱着自己所说的,害怕。   她讨厌蜈蚣,不喜欢猫,而恰恰那些雾气所化作的都是慕宇所不待见的事物。   而如今变成了蛇婆的模样,是不是也说明那大明星内心对自己外婆的恐惧?   但这些现在并不是首要考虑的东西。   炎红晃了晃脑袋,警惕地看着那个黑色的,蛇婆的影子,像是竹竿一样伫立在客厅里,明明是灯火通明的地方,却根本看不清正面,只见到一个黑漆漆的轮廓,然后听见了那熟悉而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在四方同时响起般,传入他们的耳朵里。   “都是些不自量力的小孩儿,没一个能在我手下站上十秒。”   陆夫子明显气还没消,白猿嘶吼一声,便率先扑了上去,但在空中却如同扑进了火海一般,眼睁睁看着就烧成一团火球,挣扎了几下顿时化作一片灰烬。   这下陆夫子就傻眼了,那边的蛇婆还没动手,仅仅是站在那儿,就将白猿给烧得灰飞烟灭,他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一个好惹的货色,赶紧就将旁边的慕宇拉到身后。   慕宇像是在不停地在脑海中说服自己什么,皱着眉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声音却还是有些颤抖。“你不是……”   她的话似乎说不出口,但炎红还是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面前的人并不是蛇婆,不过是跟那些黑色的雾气同一个性质的东西。   即便如此,那压倒性的实力却毫不虚假。   往日对付蜈蚣和狮子,炎红还能说自己或许可以挣扎个几分钟,但现在,面对这个不需要动手,光是站在这儿就让人感觉到窒息的蛇婆,她觉得自己跟陆夫子两人联手都真的站不上十秒。   “你是妖?不,不是……”陆夫子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但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你是……人?”   蛇婆呵呵呵地笑了三声。“你觉得,我这样子,还是人吗?”她抬起手,随后抬起的手却像是坍塌的泥沙般碎掉。   陆夫子吸了一口凉气。“你是鬼魂。”   蛇婆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而是开始往他们的方向走来。不,或许不能说是行走,因为她整个人是在空中平移,如同一只被牵引的风筝。   炎红瞥了一眼门口,蛇婆似乎知道她的想法,哼了一声,那大门就砰地关上了,随后黑色的雾气像是填充的水泥一般将门缝和钥匙孔都堵死。   “炎红,我把你拉扯大,如今你恩不报,反而想兵戈相向?”蛇婆道。   她会这么单独跟炎红说话,估计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这样压倒性的实力,如果真的图谋不轨,直接将所有人一锅端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拿这十六年的养育之恩来说事?   炎红皱起眉。   但是正如蛇婆所说,就这恩情来讲,她或许并不敢跟蛇婆作对。即便如今对方是一个鬼魂,遍布一直伤害着她跟慕宇的黑色雾气,但仅仅是看到这个佝偻的身影,她就已经手脚发软,失去力气。   她说服自己蛇婆已经在那火焰中化作一坛骨灰,而如今那骨灰正放在客厅一角,今晚炎红点着的蜡烛还没熄灭,正晃晃悠悠地挣扎成一点小小的火苗儿。   蛇婆已经死去了,如果说还以什么形式出现的话,除了记忆和梦中,便都是些跟她毫无关系的事物所伪造的幻觉。   可笑的是,即便如此,炎红却仍然发现自己难以动弹分毫。   她有那么一瞬间思考起面前的蛇婆到底要做什么。但自始至终那黑色的雾气出现,目的永远只有一个,便是让慕宇越来越虚弱。   而慕宇的意识一旦虚弱,那蛇妖就会占据那人的身躯,三番两次地想要侵犯炎红。   慕宇说得对,她不是蛇婆。   但是同时,唯一能逃走的门被封死了,现在似乎也没有多大的选择。   炎红绞尽脑汁思考着应对的方法,而那边的慕宇似乎也将形势看得清晰,强迫自己镇定地直接问蛇婆:“你一直跟着我,目的是跟我有关的吧?”   蛇婆没有否认,点点头。“对。”   “那好,我跟你走,你做什么都可以。但你不能害他们两个。”   陆夫子一听,顿时惊住了,连忙摇头。“不行!她会杀了你的!”   慕宇顿了顿,轻声反驳。“我外婆从来都不会害我。”她这话说出口,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蛇婆永远都不会害慕宇。   炎红同意这一点。但问题是,面前的人,不是什么蛇婆。   蛇婆已经死了。   虽然炎红很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但事实也就是如此,她即便是再纠结于这相同形体的一个黑影,也无法用面前的景象来逃避什么。   蛇婆对于慕宇这个条件倒是宽容地点点头。“可以。你过来。”   但是越是这样轻易地点头答应,一般就越是没有任何价值和可信度,在场的三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如今没有别的选择。慕宇也就是犹豫了一下,便真的从陆夫子身后走向蛇婆。   “等下!”陆夫子有些急了。“不能这样轻易就相信她啊!”   “那你觉得你能脱身吗?”蛇婆问。   即使不交手,也知道没胜算,因为面前的东西天生具备的压迫感过于强烈,让陆夫子顿时哑口无声。   炎红说:“她不会害慕宇。”   “你为什么也这么肯定?”陆夫子反问。   “因为她不能让慕宇被别的东西害死。”炎红没有理会他,而是一直盯着蛇婆。“最起码,她不会动手去伤害慕宇。”   “但是……”   “但是。”炎红深吸一口气。“她绝对会杀掉我们。”话音刚落,就见她一个冲刺,将毫无防备的蛇婆往阳台的方向一撞,双双滚到地板上。   她这一做法顿时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陆夫子反应快,掌心又跳出一个小纸人,再次变成白猿帮助炎红压住蛇婆。但那白猿终究也不过是纸做的守护神,蛇婆大吼一声,就再次砰地变成一个火团儿化作灰烬。   而在炎红跟前的那个黑影,也猛地窜出一个诡异的笑脸,直直迎面扑来,她吓得往后挪了几分,就听见蛇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用的,你的血已经没有用了。”   像是讽刺,又像是某种奉劝,总之炎红听着就觉得刺耳。她微微一笑,从领子里扯出了一块紫色的玉石。“是吗?那我就不依靠这血了。”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到底是怎样,但不敢回头去看慕宇。在话音刚落的同时,猛地将玉石扯掉,扔到一旁,刚好滚落在蛇婆的灵位下。   炎红听见慕宇当时喊了自己一声。但她的声音却仿若隔世般遥远。   蛇婆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大喝一声,伸手往炎红推去,这一推,推出了一片黑雾,打到人的身上像是刀片般刺痛无比,陆夫子立刻将慕宇拉回自己身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符咒,但想了想没有拍出去。   原本是蛇婆是想将炎红推开,但却发现对方的膝盖跪在自己身上竟然纹丝不动,上半身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弯曲了一下,啪地又弹了回来。随后一双眼眸如同火烧一般溢出漂亮的朱丹色。   “这是……”蛇婆愣了愣,而也在这么愣住的两秒,炎红已经伸手一把揪住她头发,往阳台一推,双双掉下了楼。   “炎红!”   “别过去!”陆夫子一把拉住想要跑过去的慕宇。“她是被附身了!”   慕宇也没有挣扎,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符咒。“我知道。”她说道。“但是那个黑影这么厉害……”   陆夫子皱起眉。“慕宇,你能看见?”   “因为我认识她。所以我能看到。”   “这样么?”陆夫子显然想问点什么,但最后在慕宇有些疏离的眼神里还是没有问出口,解释说。“……即便炎红不一定能够敌得过,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说不定她被附近有能力的妖怪附身对抗那黑影,是除了将你交出之外唯一能行的方法了。”   正如他所说,当时炎红也只有想到这么一个方式。她知道被附身的危险性,说不好自己很快就会被杀死,但是情急之下,炎红完全没有犹豫。   她后来想了想,估计为了谁而拼命就是这种感觉。   大年三十的夜晚,四处都是一片喜庆洋洋,小区公寓灯火通明,家家户户欢声笑语,春晚的欢歌载舞在原本寒冷的夜晚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热闹的裂口,仿佛暖春的热度提早顺着这道裂口流到了城市各处。   而在这面临着一年消逝的热闹里,霓虹暗处,便有两道黑影相互追逐着转过楼房的屋檐和无人注意的阳台。   公寓瓷砖上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跟那喜庆的鞭炮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沉浸于相聚的喜悦而无暇顾及窗外的人们就这样忽略了某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本来该是两道,但因为常人看不到另一道,所以如果有人能够察觉,那估计也只是看到一个女孩子在高楼之中飞檐走壁地穿梭。   蛇婆那佝偻的身躯并不适合大幅度的运动,她软绵绵地飘在空中,身后带出一道修长的黑色雾气,而紧接着这道黑色雾气奔跑跳跃的,就是那灵活得不可思议的炎红。   一昧追逐并不是办法,蛇婆显然知道这一点,而且如果离慕宇家太远,那陆夫子可能就会找到机会将她带走。   她们沿着慕宇家所在的楼房绕了一个圈,随后蛇婆刹住了脚步,伸出同样软绵绵的手臂,一把扣住了炎红挥来的拳头。两人的力道都很大,明显地听见炎红的骨骼正因为这强大的力道相撞而咯哒咯哒开始裂开的声响。   然而炎红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双朱丹色的眼眸毫无感情地盯着蛇婆。   蛇婆哼了一声,一团昏黑的脸突然就甩出一只爪子,往炎红的脑袋抓去,那阴森森的指甲即便在黑夜都刺眼无比,如果被抓到,就估计是脑浆四射,一命呜呼。   炎红自然不会这么毫无防备,在那爪子挥到面前的瞬间另一只手已经迎了上去,微微偏过身子借着那挥击的力道,一把拽住爪子往身侧拉去,啪地让其打在脚边,而同时,这一拉,蛇婆的头部也稍微往前倾斜了几寸。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蛇婆也没有慌乱,抬起另一只手顺势扣住了炎红的脑袋,瘦长的手指猛然收紧,想要捏开脑壳,但那孩子却突然灵巧地一个空翻,直接就滑到了她身后,蛇婆的手臂也随着这个空翻而直接咔哒一声翻了一百八十度,松了开来。   但终究这个蛇婆也不是什么人类,若无其事地一个转身,利落地躲开了炎红从身后的突袭,随后轻飘飘地拉开了好几步距离。   “不愧是驱魔人奔走了三年都没抓到的偷子猢狲。”蛇婆冷笑一声。“一直企图附身到这孩子身上偷蛇妖内丹,可惜炎红太聪明,带着护身符让你找不到机会。”   炎红咯咯咯地笑了好几声,但是没说任何话。 第46章 四十五   陆夫子跑到阳台上看了看在对面楼顶交锋的炎红和蛇婆,眯起眼跟慕宇说附身在炎红身上的是一只道行很高的猢狲,翦家的驱魔人奔走了三年都没有抓住,狡猾得很。   他说着,慕宇却眼尖地瞥见阳台之外的黑夜中有一道光往这边闪来。她连忙喊了声:“快趴下!”   陆夫子下意识随着她的话而往旁边一滚,随后听得一阵风过,砰地一声从阳台外往厨房就砸去了一个什么东西。一路上将茶几上的杯子和厨房的玻璃门都给砸得粉碎,像是满地银霜。   随后,一团涣散的黑雾从阳台外慢悠悠地落在客厅里,雾气中传来嘎达嘎达的声响,随后,浮动了两下,化作蛇婆的形状。   ——如果说这团黑雾这样悠然自得地站在这里的话。那被撞进厨房的是……   慕宇有那么一瞬间就要冲进厨房,但是在这个想法浮现的同时,又想起了陆夫子所说过,炎红现在是被附身的状态,如果贸然接近,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她紧紧地盯着厨房那边,咬着牙告诉自己不能慌。   厨房传来响动,便看见炎红从满地狼藉中直起身子,神色忽然微妙了半分,伸手捂住嘴,肩膀一颤,又恢复了平静。   随后,她低头匪夷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一道刺眼的红色顺着她的指缝落在地板上。   蛇婆似乎看懂了炎红脸上的匪夷所思,便慢悠悠地解释:“人类可不像是我们这样坚不可摧,这么撞几下,估计这孩子的身体已经受不了了。”   炎红抬头看着她,表情又变得异常冷漠,似乎在说这并不在自己的关注范围内。但是,下一秒,她却猛地冲向了慕宇。   慕宇被炎红的速度和意向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接着,那头陆夫子手里的符咒就拍了过来,炎红想躲开,蛇婆却冷笑一声,甩出一道黑雾,将她脚踝一拉,定在原地。同时,陆夫子的符咒恰好落在她眉心。   炎红发出一阵怪叫,就要往外逃。而陆夫子早有准备,掌心闪出了一个小纸人,轻飘飘地在空中变作白猿,将她一把撞在墙上。   驱魔人连续给炎红拍了好几张符咒,而那只附身在炎红体内的猢狲即便再强,也抵不过这么多符咒的攻击,化作一道红烟从她嘴里流散。   蛇婆抓住猢狲还没来得及成型的那两秒,身边的黑雾便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去,顿时将那道红烟裹成一个球。但是明显能见到球里有东西在挣扎,到处冲撞,蛇婆似乎很努力地维持着球的形状,好几次险些被冲破,最后都压了回去。   炎红软绵绵地跪倒在地上,奇迹般地没晕过去,捂着肚子一脸痛苦。慕宇一把将她抱起,朝门口示意了一眼,陆夫子顿时领会了她的意思,趁着蛇婆还在镇压猢狲,白猿就往门口撞了过去,这次,倒是很顺利地将那扇门给撞开,门缝里的黑色雾气惨叫了一声,消失了。   慕宇抱着炎红冲出门外,陆夫子跟在后头,在门外的地板上贴了两张交叉的符咒,随后便一起转进了安全通道里。   蛇婆在跟猢狲较量,一时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走,冷哼一声,五指一握拳,那球砰地炸开,落下一片血雾。   有一件事炎红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当年蛇婆会知道她能够帮助慕宇呢?是在捡到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还是在那之后某天才突然发现的?   而且老人非常笃定,这件事非炎红不可。   慕宇将她藏在安全通道的杂物间里,理由是抱着一个人跑不快。   “反正那东西的目标是我,只要你不被发现,就不会有事。”她这么跟炎红说道。然后把身上的外套脱下给她套上。   炎红浑身都疼得要命,看见那人目光低沉,心里也明白对方的决心。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没法阻止慕宇独自离开,便只能叹了口气。“慕宇,你想活下去吗?”   “我想活下去。”慕宇点点头。“所以我不会死的。”她又勾起半丝笑意,指腹滑过炎红的脸廓,然后垂下手。   “嗯,好。”炎红笑了。“我觉得陆夫子能保护好你。”明明说着陆夫子的事情,但是却没有看旁边的驱魔人。   陆夫子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确认一时半会儿蛇婆不会追来,才说道:“等把这东西解决了,就将内丹取出来。这段时间一直在调理,现在应该不需要用太暴力的方式了。”   “还有温柔的方式?”   “大概就是……”正要解释,陆夫子却突然凝神听了听四周的动静。“她来了。”   慕宇也没有久留,站起身。“走吧。”   炎红乖乖地坐在那儿,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开了杂物间,随后那道门被轻轻关上,四周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她感到一片睡意正流淌进自己的意识,伸手摸了摸衣领,想起自己将紫玉给扔掉了。但是之前陆夫子用朱砂在炎红后颈处写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字,据说能暂时防止被附身。   “我会让你活下去的。”炎红这样自言自语了一句。伸手摸了摸慕宇外套的口袋,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陆夫子带着慕宇一口气从安全通道跑下了楼,随后来到小区的花园里。大年三十的夜晚,里头还有不少正带着孩子散心的年轻父母,慕宇嘀咕了一句我没带口罩。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就先别管了。”陆夫子哭笑不得地说道,随后拉起她的手就转进了一旁没什么人的篮球场。   经过篮球场就能前往小区后门,陆夫子说他把车停在后门,等下直接上车,能走多远就算多远。   慕宇跟在他后头,转眼看了看身后的楼房,一道明显的黑色雾气正从楼道的窗口蔓延到外头。她说:“只是这样一昧逃跑也不是办法。”   “刚刚那只猢狲都搞不定这黑雾,但是能拖延一定时间。我们现在估计需要一个跟猢狲不相上下的人,或者是什么东西。”   “你不行。”慕宇下意识就抛出一句。   陆夫子苦笑。“我知道我修行不够,求你人艰不拆。”   “不过,说起这样的东西。”慕宇又想起什么似的,眼中微微一亮。“我大概知道谁有。”   “真的吗?谁?”   “我表妹。”   实际上慕宇并没有真正面对过璃龙,但是蛇妖占据她身体的时候,隐隐约约感受到那条锁链的震动。跟那挟持了炎红的妖怪不相上下,甚至更强的某种生物,还依靠着慕相知的压制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她有种感觉,如果慕相知放开锁链,璃龙说不定能对付那些黑色的雾气。   后来他们顺利跑出了小区,坐上了陆夫子的雪佛兰轿车,慕宇借了他的电话打给自己父亲,大致说了有事情要请教慕相知,要到了那个不怎么熟悉的表妹的电话。   慕相知住在无枳,虽然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但是听慕宇说了当前情况,还是答应下来,约定了汇合地点后,陆夫子就打着方向盘将车往河边开去。   大概是年夜,路上没什么其他车辆,也不见太多行人,他们很顺利地连闯了好几个红灯,来到了河边的公园。   约定的地方是一个正在施工的堤坝,现在并没有任何人,慕相知穿着一件灰色卫衣,外面套着校服站在那儿,在慕宇跟陆夫子下车的同时突然脸色一沉,手往他们后方一挥,就听见叮铃铃一阵清脆的响动滑过,一道明显的黑色雾气在路灯下被什么撕咬成两半。   “哇。”陆夫子有些吃惊地盯着那雾气——或者说是跟雾气纠缠着的东西。慕宇除了雾气之外看不见任何东西,所以并不知道那条巨大的璃龙正以绝对的优势将那些黑色雾气都一一吞进肚子里,即便雾气里伸出条条瘦长的手臂,都挡不住它尖锐如刀锋的牙齿。   一盏盏路灯顺着河床往城市中央延伸,像是一列画中永不熄灭的长明灯。慕相知揉了揉自己肩膀,呼出一口白雾。   “来了。”她突然低声说了句,随后一个箭步越过慕宇,挡在他们身前。璃龙在空中打了个转,恰好挡住了一片如海浪般汹涌而来的黑雾。   同时,像是电影里般,那如长明灯般的路灯,闪烁了几下就相继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昏暗,而这片昏暗里,唯有河面上倒影的城市霓虹格外动人,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寂静无声的灯火。   一道熟悉的黑影出现在人行道上,年老且看不清面貌。   慕相知深吸一口气。   “嗯。”蛇婆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叹息,像是某种赞扬。“寻求璃龙帮助,是不错的选择。”   璃龙随着她的话而长啸一声。   但随后蛇婆又似是松了一口气。“啊,幸亏你是慕相知。”   又是这样的一句话。   慕宇记得之前那只妖怪也这么说,仿佛如果不是慕相知拿着锁链,就会大难临头一般。而慕相知明显对于这样的话已经习惯了,没有什么反应,手中一松,锁链滋啦一声就窜了出去,而璃龙也率先直取蛇婆。   蛇婆没有躲闪,黑雾里生长出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手臂,硬生生接下了璃龙的攻击,听得砰地一声,巨大的冲击让蛇婆所在的人行道凹陷下一个大坑。   但即便是这么多大大小小的手臂,最后却都敌不过璃龙,被一甩,直接往河里甩去。   蛇婆轻飘飘地在水上跳了两下,打碎了满江灯火,停在一片碎光里。   慕相知不打算给她停歇的机会,手一转,璃龙顺着她指的方向便扭动身子,张开嘴突了过去。   “哼。”   蛇婆似乎笑了笑,但声音里却不见笑意。而后身后的黑雾像是张开的地毯般,在璃龙扑来的瞬间,把它整个脑袋都包裹起来。   璃龙在空中旋转了一下,随后哗啦一声扎进了河里。   水里黑暗,根本看不清里头的情况,慕相知手里的锁链一松一紧,河里像是有条大鱼在飞速游动般,翻腾起一片冷冰冰的浪花。   “真难缠。”慕相知皱起眉。   而在她这话说完没多久,就听见河面又一次炸开,打起的水浪像是骤雨般洒在堤坝上,顿时将他们的衣服,以及四周的街道树都浇湿。   璃龙在空中跟一条巨大的蜈蚣纠缠在一起,陆夫子一下子脸色的就沉了下来。刚要说什么,就看见璃龙灵活地将蜈蚣卷住,正要咬下去,那蜈蚣啪地涣散开来,变成了一头黑色的狮子,反咬璃龙一口。   慕相知谨慎地防备着黑色雾气的变化,而陆夫子正看得入神。慕宇将注意力放在四周,恰好就听见身边的街道树一阵窸窣响动。   “小心!”   她下意识喊了声,随后往慕相知跑了过去。   不偏不倚,恰好就挡在了一道黑雾面前,那雾气直直射中慕宇胸口,她听见自己肺部咕地一声,一口气就没喘上来。   慕宇被撞飞到人行道边缘,陆夫子手里连忙射出一道符咒,化作一个火团将黑雾打散,随后跑过去将她扶起。   同时,慕相知也反应过来,往远处挪动了一下,看见那树丛里缓缓爬出一道黑雾,随后一点点化成人形。而在水面上璃龙还在跟黑狮子纠缠不清,不可能脱身来帮忙。   “没关系。”陆夫子掌心里立起两个小纸人,安慰她们。“这个并不是真身,不强。”   “那就拜托你了。”慕相知点点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江面上。   小纸人再次变成白猿,将那人形撞进了灌木丛中,一片昏暗也看不清里头是怎么情况,只听见嘶吼和草木被折断的声响。   慕宇咳嗽了两声,肺部疼得厉害,但着阵疼痛并非来自于外力,而是从里头像是要将肋骨撑开般,胀痛得难以忍受。   然后很快,这阵胀痛甚至挤压到了心脏,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像是徒劳无用的挣扎。但越是快一拍,那疼痛就加深一寸,几乎要深入到意识,扎根在本能里。   ——到底怎么回事?   她飞快地思考着。体内排山倒海般,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出。   陆夫子察觉到慕宇不对劲,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吓了一跳,“老天爷啊!别在这个时候内丹分离啊!”   慕相知被他这么一说,也愣了愣。“啊?”她转头看了看。“是不是刚刚被撞了一下?”   “估计是的,之前一直在调理,削弱了内丹的防护,经不起这么一撞啊。”陆夫子焦急地将慕宇扶住,防止她再次倒下。但树丛里的声响又让他不敢分神。“但在意识这么集中的时候分离内丹,即便是最坚韧的驱魔人也会被疼死。”   “我听说过。除非现在立刻将她打晕,停下分离,不然内丹出来的那一瞬间,心脏也就废掉了。”   陆夫子咬了咬牙,往慕宇后颈一个手刀下去,奇怪的是,慕宇却只是浑身一震,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一怔,又试了一次,依旧没有任何效果。   在陆夫子打算尝试第三次的时候,突然一阵刺耳的轰鸣从远方传来,他抬头一看,发现一道明晃晃的远光灯打破了河边的昏暗,瞬间就来到他们面前。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辆机动车就停在了慕宇身边。   翦项离从上方跳下来,手里拿着一个注射器,直接就扎进了慕宇的手臂里。随后,慕宇浑身渐渐放松下来,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肺部那口没能喘上的空气给吐了出来,扶着一旁的栏杆,似乎痛苦渐渐减缓。   随后,翦项离也没有说什么,拍了拍慕相知的肩膀,手里握着一块血淋淋的碎布,毫不客气地抹在在了锁链上。   这一抹,顿时听见跟璃龙纠缠的那只黑狮子惨叫一声,那浓密的鬃毛像是被火烧了一般顿时消散一半,整个看上去立马瘦小了一半。璃龙抓紧时机,张嘴一咬,将狮子咬开成两半。   其中一半落在璃龙嘴里,被吞进肚子,而另一半晃晃悠悠地掉在了人行道上,再汇聚成了蛇婆的样子,似乎受到了重创,正挣扎着站起来。   “不可能……”   蛇婆的声音模糊了许多,如今听上去,更像是一个掐着喉咙说话的女孩子。   翦项离不听她说完,直接给慕相知做了两个手势,随后一个箭步突了过去,同时,慕相知手里拽着的璃龙围着蛇婆开始旋转,带起了空气里的风和血腥味道,蛇婆想冲出去,但是一碰到璃龙,身上的黑色雾气就像是水汽一般蒸发消失。   她发出一阵尖锐的惨叫,而叫声还没落下,翦项离就已经来到跟前,手里拿着那血淋淋的碎布,同时闪出一把靛青的玉刀,刀上也是这样血淋淋,扎到她脸上,啪地一声碎掉了。   黑雾开始尖叫,然后是怒吼,在吼叫声里难以维持人形,如同泥沙塌陷般碎掉,翦项离最后抖开那块血布,将那剩余的黑色雾气都包了起来,随手一捏,捏成一把冷风。   慕宇定定地看着那块血布,想说什么,但最后因为余痛还没完全消退而没能说出口。 第47章 四十六   慕宇睡得很沉,因为那时内丹差点就被分离出来,又强行压了回去,导致身体更加虚弱。被陆夫子送回家后,就直接在自己房间倒头睡得不省人事。她妈妈在床边守了很久,看着慕宇陆陆续续发起高烧,心急如焚,家庭医生来给她吊了两瓶生理盐水退烧,才渐渐稳定下来。   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成这副模样,如今还是那家家户户都喜庆洋洋的大年三十,慕宇父亲气得把专门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葡萄酒都摔到院子里,让这月亮就着各处陆陆续续响起的鞭炮声享用。   他骂慕宇的妈妈,说当初就不该听蛇婆的话,用什么妖怪内丹来保命。如今闹出这么多乱子。   但是慕宇妈妈反驳说那如果当时不用的话,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   这么一说,慕宇父亲便只能将满肚子的牢骚都憋了回去。将一旁的拖鞋踢开,独自走下了楼。   陆夫子在楼下听见上面的吵架,跟慕相知感叹说完了,这下慕宇估计要被禁足了。   慕相知嗯了一声。“那现在是打算把内丹取出来?”   “不知道啊,内丹取出来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是防护的削弱,另一个则是慕宇必须是清醒的。”   “噢,这样。”   这头慕宇家还沉浸在她父母的怒气里,那边翦项离也带了炎红去医院检查,简单的做了紧急处理就以有事情要忙为理由拒绝了医生强烈的住院要求。   他们找了间大排档吃了点东西,炎红因为被蛇婆打得内伤,便只能喝了点粥。   翦项离看着她叹了口气,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炎红愣了愣。   “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你蛇妖是我们家封印的,或许就不会闹得这么严重。”翦项离解释。   “喔,没关系的。反正,现在陆家也找到方法了。”   听她这么说,翦项离只是笑了笑,慢悠悠地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炒河粉。“没记错的话,陆家好像是上个世纪才被认可的驱魔人世家,还处于学习探讨的时期,很多东西都处于一种似懂非懂的状态,其实这次蛇妖,是陆夫子爷爷来找我们请教的。”   “这样啊。”炎红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后沉默了两秒,眼中一亮。“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更安全的方法?”   “你知道要怎么让一个人维持在清醒却又神志迷离的状态吗?”   “诶?”   “你知道怎么让一个人醉生忘死吗?”   翦项离说得漫不经心,但炎红认真地思索过他的话后,顿时嘴角一抽。“你是说。”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随后驱魔人点点头。   “你要试试吗?”他真诚地问。   “试个鬼咯!”   慕宇说,我想活下去。所以我不会死。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沉沉地望着炎红,目光像是她们初次相见那般,平静而遥远。但是,比那时更加柔软。   于是炎红心里便有一个地方,一点一点渗出热度,最后灼热得近乎疼痛。   那不是什么人的体温。而是炙热的情感,不知何时从千丝万缕的四面八方,汇聚成形体,她握在手心,便发觉自己似乎正被这份情感而牵引着前进,并不再是停留在原地。   炎红知道自己变了,但却又觉得不甘心,因为从意识到这份改变,和将情感描述成字句诉说给那人听,相隔了太过遥远的时间。   后来翦项离将车停在慕家大院的后方,那樱木枝丫缝隙里,能看见一扇半掩着的窗户。他指了指那扇窗户,对炎红说道:“慕宇的房间。”   “嗯。”   炎红从机动车座位上跳下,消瘦的身子裹在黑色的套头衫里,比同龄的女生都要显得弱不禁风。翦项离定定地看了她的背影几眼,心里笑了笑。可惜,她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女生,而是连德高望重的妖怪都退让三分的东西。   常人称之为怪物,但是,炎红并不是怪物。   “动作要快。不然她还是会痛。”翦项离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说。   炎红点点头,便往院子的金色栏杆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他,说道:“谢谢。”   对方只是挥挥手,示意速去速回。   翻过院子的栏杆时,炎红想起不知什么时候,杨白曾拿着话剧社的剧本跟于乐讨论剧情,炎红凑过去看了几眼,发现是一个关于盗贼和富家大小姐的爱情故事,主角只能在半夜,借助窗外的树枝来大小姐房间约会。当时这个剧本被于乐吐槽了好多遍,具体吐槽什么炎红已经不记得了,她唯一有点印象的可能就是当时窗外洒下的阳光落在了杨白的肩膀上,颜色干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么一件事,眨了眨眼,在攀上樱木的时候,这件事便又抛到了脑后。   慕宇的房间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炎红顺着树枝一点一点小心地挪到窗前,仔细观察了几分钟,确认除了躺在床上的慕宇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人在,便将那半掩的窗户给推开,滑进了卧室里。   房间里弥漫着某种香水的气息,并不是炎红经常在慕宇身上所嗅到过的味道。床头挂着两个输液瓶,针头已经拆下了。   慕宇躺在床上,呼吸平缓,但眉皱得很紧。   炎红一点一点挪动脚步走到她跟前。   慕宇是个很漂亮的人,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角度,都无可挑剔。与生俱来的清冷气息,让无数人都为此吸引。   要说优点的话,光是外貌,就能夸上一大堆。   炎红觉得,除了之前嘴上不太饶人之外,慕宇内外都能称为某种程度上的完美。不过可能对于她来讲,比起这种清冷气质的女性,或许温暖贴心的类型会更加具备吸引力。   想想罢了,如果真有温暖又贴心的人出现在炎红身边,她也不一定会喜欢上。   至今为止没有讨厌慕宇,她觉得自己也算得上是不可思议了。   炎红叹了口气,而床上的慕宇却随着她这一声小得连空气都不曾有过浮动的叹息缓慢地睁开了眼。   她们四目相对,从对方目光里找到了自己内心的那份平静。   “……原来你在啊。”慕宇这么轻声说了句。   炎红笑了笑,走过去,伸出手的时候,慕宇下意识躲了躲,但最后都因为身后已经是柔软舒适的床而没有可躲闪的地方,便让炎红捂住了自己的嘴。   女孩子的掌心带着冬季特有的凉意,慕宇微微皱起眉,便感觉炎红塞了什么进自己嘴里,没有什么味道,她吸气的时候不注意就吞下去了。   “慕宇。”炎红松开手,撑在她耳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慕宇。“我认为,你之后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演员,优秀到可以让所有人都忘记你的外貌而专注于你所传达的角色。”   “……”不知道她这话的意义何在,慕宇有些茫然地看着炎红,下意识就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随后惊讶于自己掌心竟然烫得不可思议。   炎红说:“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优秀到即便没有谁在身边也能活得很精彩。”   “炎红,你……”慕宇皱起眉,察觉到她话里有别的意思,便坐起来,但这一坐,却顿时觉得脑袋里天旋地转,浑身烫得难受,四肢软绵绵地没有任何力气。   她本来该又倒下去,但炎红去伸手搂住慕宇的腰。   而这一搂,顿时让慕宇意识到自己的异样。满脸震惊地看着那脸色安静的女孩子。   轻薄的睡衣明显让炎红指尖的凉意毫无阻碍地传递到慕宇脊背,而与之相反的是,她肌肤所散发出的,比发烧更加难受的滚烫。   炎红轻轻一搂,将她抱在臂弯里,慕宇顿时想要推开,但是双手刚放到那孩子肩膀上,对方就已经倾斜身子,随着她一同倒在了那张柔软的,已经被慕宇体温所浸透得温暖的床上。   “炎红。”慕宇强迫自己声音跟往日一样认真冷漠。“你今年多大?”   “十六岁。”   “对,你才十六岁,不能这样做。”   “那到我十八岁了,是不是就可以?”炎红忽然抬起头,眼眸里的认真清澈到透明,慕宇随着她的目光而听见自己的心跳咯噔一声开始加快。   她张开口,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   于是炎红嘴边便扬起了一丝柔软的笑意。“对不起。”她这么轻声地道歉,但却没有离开,反而倾身上前,那柔软微凉的唇就这样堵住了慕宇想说,却没能说出的话。   ——等到十八岁的时候。   慕宇迷迷糊糊地思考这炎红的问题,那孩子清秀干净,发梢落在锁骨上,像是柔软的,乌鸦的羽毛。   她并不讨厌炎红,甚至说,比起很多人,或许说喜欢炎红也说不一定。因为这个孩子能给慕宇所需要的,不太清晰的安心感。性子里有着相似的冷淡,但比起慕宇已然成长为淡漠的那份姿态,炎红的冷淡却依旧像是一小团不太引人注目的火苗,蹦蹦跳跳地就是会撞在心里,然后一点一点地变得温暖。   慕宇总是会想将她连同这团火苗一起抱在怀里,而很多时候也付诸于行动。   炎红则睁着无辜的眼眸,满脸安顺。   ——她想活下去。   慕宇想起那时,在杂物间低头看着一身狼狈的炎红,将外套披到对方肩膀上时,心里所闪烁不息的强烈愿望。   她之前还没来得及告诉那孩子——她想活下去,是因为炎红会跟自己一起。   没错,慕宇想跟炎红一起活下去。   “炎红。”   她感觉炎红的指尖在自己脊背上游走的时候,每一寸凉意都带着一份迟来的滚烫,烫得意识缥缈在空中找不到凭依的话语。   慕宇只能徒劳地低声呼唤着炎红的名字。甚至连这声音都遥远得听不清晰。   随后,从脊椎的某处,便流淌而来一阵瘙痒般的撕裂感,并不疼痛。像是电流般窜上脑海深处,将意识和记忆都颤得一片空白。   慕宇下意识搂紧了炎红的肩膀,腰身紧绷了好久,那阵撕裂感才一点点像是潮水般退却,而与这撕裂感一同退却的,还有让她意识缥缈在空中的滚烫和恍惚。   她发现炎红离自己很近,并不是说单纯地额头抵着额头,目光相视,而是从认识到如今,她们在这一刻的沉默里仿佛清晰地看见了对方的内心。   炎红问:“疼吗?”   慕宇眨了眨眼,有点疑惑。“什么?”   她的疑惑似乎已经给了炎红答案,那孩子扬起嘴角笑得有些得意。而这份笑容却有着半分猎食成功的自豪,让慕宇觉得脸上发热。   “如果你不解释清楚为什么要给我吃那东西。”慕宇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认真地对炎红说道。但是即便是这么认真,她却没有松开环绕着对方肩膀的双手。“——我饶不了你。”   “对不起。”炎红稍微收敛了一下笑容,但嘴角还是微微上扬着。“但是我希望这是你在披上婚纱前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   “……即便是在那之后我也不会这么轻易被人下药。”   “嗯。”炎红点点头,随后两人又沉默了几秒,她便微微往后退了退,不再抵着慕宇额头。“你的烧退了。”   “是吗?”慕宇便也顺势松开手,简单地试探了一□□温,果然不再发热,而意识也比之前要更加清晰了一些。   炎红认认真真地在她面前坐好,指了指自己。“慕宇,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这个问题让慕宇有些发怔,下意识要点头,但理智在关键时刻却还是拉住了她的冲动。   “你还小。”慕宇淡淡地回答。   “也是喔,我才高一。”炎红认同地点点头,随后站了起来。   后来炎红是真的被慕宇赶出房间的,从窗户。   她本来想着要像是一个故事主角一样潇洒地离开,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在各种枕头和书籍的攻击力狼狈跳下了那棵樱花树。翻出院子的时候还听见慕宇用力地将窗户给关紧了。   在街边等待的翦项离默默地送给炎红给一个自己保重的眼神。   “拿到了?”他问。   “嗯,这个?”   炎红伸出放在口袋里的手,张开五指,一颗玻璃珠大小的金色小球在她掌心微微闪烁着昏暗的光泽。   翦项离点点头,她便将这颗小球塞进嘴里,吞下了。 第48章 四十七   慕宇的父亲彻底将慕宇关在了慕家的房子里,即便是想出去散心,也必须有人跟着,并且严格规定了回家的时间。除却睡觉之外,慕宇基本上是生活在了自己父母的看管里,找不到半点空闲。   连电话都不允许打,打给谁的号码都要经过父母的一番审查。慕宇知道他们在防止自己跟炎红联系。   慕宇想拜托慕相知或者陆夫子问问炎红的情况,但是在父母的看管下,她甚至连短信都找不到空隙能够发出去。每天盯着那液晶电视里的连续剧发呆,胡思乱想的时候便又想起那天晚上炎红亲吻自己时嘴唇的柔软。   为什么那孩子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   她毫无头绪地思考了很多天,在晚上甚至有点期待炎红会不会再次推开那扇半掩的窗户来到自己床边。   炎红一直没有出现。   慕宇开始有点后悔,后悔当日因为羞赧而着急地将对方赶走,如果当时能够多问一句为什么,说不定就不会这么独自纠结那么久。说不定所有事情都能得到答案。   ——但是炎红没有再出现在慕宇的生活里。   她耐心地寻找着机会,从大年初一开始,一直等待了一个星期,都没有半点线索,期间原本要走亲戚,父母都以慕宇身体情况欠妥而取消了这个计划。家中堆积着一袋袋年货,都让仆人和管家给拿去了。   慕宇想着慕相知应该会来自己家吃饭才对,但等到走亲戚那天,慕相知却没有来。旁敲侧听之下,才知道那孩子似乎也因为之前跑来帮自己一事,被禁足在家里。   她有点内疚,但光明正大地说起这事也不太妥,毕竟她们两个都因此在长辈眼里落下了鲁莽的印象,如果再这么随便提起,说不定会挨骂。   慕宇找了个借口,说这大过年的,还没给慕相知拜年,就在长辈的眼皮子低下拨通了慕相知的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新年快乐。”慕宇抛出一句。   慕相知明显愣了愣,随后便回答。“新年快乐。”   尽量装得像是一个询问琐事的表姐,慕宇随口又问:“有跟同学拜年吗?”   “并没有……”   “问问你的同学新年过得怎样挺好的。”慕宇扫了一眼四周盯着自己的亲戚和父母,漫不经心地建议着。“不是同班的也可以。”   慕相知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反问。“……你是说炎红?”   她说的话这边的家长听不见,慕宇便嗯了一声。“是。”   “我知道了,我想办法联系一下。”   “好。”想说谢谢,但话到嘴边慕宇还是没说出口,毕竟拜年这种事不太适合说谢谢。“那你去吃饭吧,时候不早了。”   “嗯,我到时候给你短信。”   简单聊了这么几句,慕宇便挂了电话,无辜地将手机收了起来。继续听自己父母跟亲戚的唠嗑。她发现自己原来也是有那么一点紧张,不过也多亏了演员这个职业所带来的习惯,说谎演戏什么的信手拈来。   慕宇坚信不是炎红不联系自己,而是她的父母防范工作做得太好,导致那孩子除了翻窗进来之外,并没有任何方式能跟自己取得联络。   而现在她也不好再次离开家,毕竟这件事已经闹得父母格外杯弓蛇影,总觉得炎红对自己心怀不轨,如果再擅自行动,说不定事态会越发不可收拾。   慕相知这一联系,就联系了两天,毫无音讯。慕宇耐心地等到第三天,正准备再给她打电话时,终于等来了那个表妹的短信。   上面意外地没有写什么话,解释了这两天慕相知先是找了炎红的同学,那个叫杨白的女孩子,要到了电话,却发现那个号码已经停机了,就只好找到了翦家的那个驱魔人,才得到了炎红新的手机号。   不过打过去也会被自动转入留言箱,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干嘛去了,慕相知试了几次,没有打通,就直接把号码发给慕宇,让她来处理。   炎红如果说换了手机号,不可能一声不吭,甚至连杨白都不说。慕宇一边复制着那个电话号码,一边皱着眉思索。而且按照慕相知的说法,这个号码是从翦项离那边拿到的。一个新的手机号,不给自己的朋友,而是给了驱魔人,这就有点问题了。   慕宇拨通了那个号码,正如慕相知所说,转入了留言箱。   她也没有留言,直接挂断,心里越发觉得有问题。   连续一个多星期没有再见到炎红,其实也不算很长时间,以前在剧组的时候,分开的日子甚至用月来计算,但是那时候慕宇想找炎红,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了,那孩子一定会接听,即便接不通,也会回短信。   并不像现在这样,让人感到不切实际的消逝感。   她有点怀疑炎红是不是在故意疏远自己。就像是慕宇之前想要离开炎红一样。   但之前那孩子才说过自己的血是保护慕宇的方法,不会放着她不管。难道因为陆夫子说找到了解决方法,所以就想着抽身离开?   慕宇想了想,觉得炎红可能,或许真的有这个倾向。   ——不对,最近也没见到陆夫子。   虽然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父母要求那人这段时间还是别来打扰的好,但是连电话短信也没有,确是有点奇怪的。   难道这几天发生过什么事情?   慕宇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墙壁和窗户,心里有点烦躁,越发觉得这间房子实在是碍眼。   在她想来想去越发疑惑时,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有短信插了进来。   低头一看,却发现是炎红的短信。   ——你找我?   奇怪,刚刚慕相知才把号码发过来,那么快就知道了?慕宇心里嘀咕一声,手指灵活地开始输入文字。   ——为什么换手机了也不说一声?   发过去后等了几秒,炎红便又回复了。   ——啊,抱歉,最近忙着赶作业。   那为什么翦项离会知道?虽然很想这么问,慕宇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哪知道炎红跟那个驱魔人私下关系如何?她心里有点微妙的不甘心,便自动过滤掉这个问题。   ——你最近怎样了?   ——还行吧,就是厨房重新装修后味道有点重。   看来炎红自己联系了装修公司,把厨房整理了一遍,慕宇嗯了一声,发现那孩子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越来越强。   ——话说为什么不接电话?   ——电话费贵啊,一般没什么事情还是发短息比较省钱。   慕宇翻了个白眼,那之前为什么不发短信?她思考了一下,告诉炎红:——我爸妈会查看我手机短信,被看见了我说不定半年的时间都要在家里度过了。   炎红也毫不客气,直接回道——那你还找我?   原本慕宇的意思是如果通电话起码能避免被人查看短信是翻到聊天记录,但是炎红这个回答顿时让她心里有点火起,想要发作,但碍于正在打字聊天,不好表现出来,如果给那孩子送几个颜文字,说不定会吓到对方。   ——不能找你吗?   她只能这么反问。   ——我觉得现在不是跟我联系的时机啊。   慕宇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转头看着电视上的新年节目,眼神死。   她觉得今天不太适合跟炎红聊天,那孩子脑袋似乎转不过弯来,再说下去慕宇觉得自己只会越发想要跑回去把她压在沙发上打一顿。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即便有这样的机会,她回到那边顶多就是会抱抱炎红,不会动手。   但是即便那孩子转不过弯来,联系上了之后慕宇心里也轻松了不少,即便炎红表现得这么迟钝,她也好脾气地原谅了对方。   况且随随便便给陌生人打电话其实也会引起自己父母警觉,这样发信息也好,顶多之后自己手动删掉。   《雨天》是打算接档《烟翠生春》,虽然过完年有两个发布会可以宣传,但是慕宇因为父母的命令,只好以生病为理由请了假。在电视上看着发布会直播,她发现原来在旁观者的位置看着那个自己原本该坐上的位置,也是有种微妙的距离感。   而这种距离感,有那么一瞬间让慕宇觉得那穿着光鲜亮丽地站在聚光灯下的自己,有点陌生。   她跟炎红吐槽了一下这件事,对方只是平淡地表示因为你一直是大忙人,不太习惯空闲而已。   慕宇想想,炎红的话好像也有道理。   这段时间那孩子偶尔也会给自己发短信,顶多问的是一些很基本的东西,比如想买可以帮助睡眠的纯音乐CD,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可以介绍。   慕宇一边回复一边想着最近炎红也是有点奇怪,以前不太会这么注重生活,反而经常炫耀自己倒头就睡的好习惯。   但最后因为话题被拉开了,她也没在意。   大概是炎红说开学的那天,陆夫子也终于打来了电话。慕宇那时刚刚吃完早餐,看见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有些犹豫,小心地看了看不远处正在看晨间新闻的父母,确认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后,才悄悄走回房间接听。   “我父母好像气还没消干净。”她这么跟陆夫子说。   对方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闹得那么厉害。你那天回来发烧,伯父都几乎要把这房顶都掀了。”   “相知那边好像也遭殃了。”   “是。毕竟她也还小。”陆夫子顿了顿,有些犹豫地问慕宇。“你最近感觉怎样了?”   “感觉还好,精神了不少。”慕宇回答着,想起之前对方说把内丹拿出来的事情,就连忙问道:“对了,之前说过把内丹取出来,这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那头的陆夫子似乎愣了愣,随后微妙地噢了一声。“他们没跟你说?”   “我爸妈?”   陆夫子含糊地嘀咕了一声不知道什么,随后对慕宇说:“约个时间出来,我们聊聊这事吧。”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慕宇父母可能会不太同意。她思考了一下偷偷在夜里离家出走的可能性,还是放弃了。“尽量,试试吧。”   “行,方便的时候你定个地方。”   她挂了电话,顺便上个人网站看了一眼,依旧是日常一打卡的粉丝刷爆留言区,不少人还用“翠花”这个角色名来称呼慕宇,而也因为《烟翠生春》近期的火爆,导致反而一开始“沐雨”这个文艺的昵称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四角撕逼的修罗场果然充满看点。慕宇心里感叹了一声,随手发了条动态,她不是很擅长自拍,就在手机里翻了两张在片场拍到的猫啊狗啊之类的照片传了上去,调侃一句这片场里别人家的猫的名字就叫翠花。   恰好这时她妈妈也在楼下喊她下来吃饭。   慕宇应了声,放好手机就走下楼。今天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弄来了两只帝王蟹,让厨子蒸了,不过慕宇已经不太吃海鲜了,看着那盘子里张牙舞爪的蟹,下意识苦笑了一下。   她的父母没有注意到,只是催促快坐下吃饭。   用餐时慕宇也没有掩饰,直接说了句陆夫子约自己出去聊聊之前的事情。她话刚说完,那头的父母就刷地一声,两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慕宇。   “这事总不能一直拖着吧?”慕宇也不害怕,理所当然地说道。   她父亲扳开蟹钳,问:“就你们两个?”   这个问题陆夫子也没有说清楚,慕宇不好回答,思考了一下,才说:“我这边是我一个,他那边不知道。”   她的妈妈有些犹豫地看向慕宇父亲,而后者沉默地吃着饭,思来想去,似乎觉得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这事是该有个结果,便点点头。“我开车陪你去。你们聊你们的,我在外面等着。”   慕宇在心里叹了口气,点点头。   当天就跟陆夫子约好了时间地点,虽然慕宇想约在无枳,但这目的也太过明显,一同前去的父亲绝对不会答应。思来想去,她还是定在了国府的某间饭馆里。   实话说,慕宇家离无枳要更近一点,如果说坐长途公交车,大概两个小时就能到达,但是之前也说过,她的父亲绝对不会同意慕宇再去无枳。无论是什么理由。   陆夫子似乎也正好在国府,据说是走亲戚,便约了个晚饭时间。等慕宇睡过午觉后,她的父亲就开着那辆军绿色的越野车带着她前往国府。   一路谁都没说话,慕宇本来话就少,加上也没什么心情跟父亲聊天,一直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播放器里循环着《雨天》的歌曲,她意外地认真听了听,发现第一季的时候自己的唱功简直没法听,但不知道为什么粉丝们总听得津津有味。   大概是因为长得好看,做什么都对。   他们到达国府的时候,天还亮着,慕宇瞥了眼车里的电子钟表,晚上五点半,正好准备吃晚饭。   陆夫子传来了短信,说他们已经在饭馆里头找了个包间等着了。   ——他们?   慕宇一扬眉,眼中瞬间亮了亮,但又不留痕迹地暗淡下去。   “走吧,他已经在了。”她平淡地跟自己父亲说道。   军绿色的越野车随着晚归的车流一起在国府的公路上穿梭,最后按照导航指示,到达了那家口碑很好,但是位置不太显眼的饭馆。   慕宇扣上棒球帽,简单地戴了个口罩就下了车。如果直接去问前台的服务员,这点伪装还是很可能会被认出,她便让陆夫子出来接一下自己。在门口等了几分钟,便看见那人穿着一件蓝色的毛衣走了过来。   跟父亲告别后,慕宇便跟着陆夫子走进了饭馆。   一离开父亲的视线,慕宇就问陆夫子:“还有谁来了?”   陆夫子噢了一声,回答:“翦项离。”   果然不会是炎红。   慕宇点点头,将心中的失望不留痕迹地收起。随后他们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包间,翦项离正独自坐在里头,盯着桌子上的两碟小菜发呆。   陆夫子打了个响指,他才回过神。   “叫点东西吃吧,一边等上菜一边聊。”翦项离指了指菜单。   “嗯。”慕宇也不好急着问什么,点点头,随后两个驱魔人以让人吃惊的速度点了四菜一汤,就将服务员打发走了。   确认了四周没人,翦项离略微往前倾斜了一下身子,跟陆夫子对视了一眼。   “你说还是我说?”他问。   陆夫子回答。“你是长辈,你来说。”   于是翦项离便在慕宇的注视下嗯了一声,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眸。“慕宇。”他认真地说道。“你现在是一个普通人了。”   慕宇一时间没能理解到翦项离的意思,啊了一声皱起眉。但随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普通人是说……蛇妖那边……”   翦项离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是解释。“内丹我们已经取出来了。”   他这么说,慕宇便有些茫然了。“等等,你们是什么时候……”   “炎红去找你的时候。”   那天晚上的记忆慕宇并不是那么经常回想,即便是难以忘却,但是怎么说都太过让人觉得羞耻,即便是晚上睡不着,她在心里背着台词,也不会去放任自己回忆那月色绮丽的夜晚,炎红脸上笑得是多么得意洋洋。   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对方会突然来找自己,以这种幽会的情人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喔。”慕宇揉了揉自己又皱起的眉,脸上有些发热。“那个时候原来你知道啊。”   “我告诉她怎么在对你没有伤害的情况下把内丹取出来。”翦项离似乎不太了解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也并不特别清楚那时慕宇心里的感觉,公事公办地说道。   所以炎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出内丹而已,并没有任何其他的私人理由。   慕宇点点头表示了解,但表情也渐渐冷了下来。   “那她还真算是一个糟糕的人。”她这么抛出一句。   翦项离苦笑了一声。“事到如今你就不要这么说她了。”   他这话说出口时,陆夫子脸上同时闪出半分难以启齿的低沉,慕宇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的情绪有点变化,顿时心里咯噔一声提了起来。   “怎么了?”她问。   陆夫子偏过头不去看慕宇,而是盯着包间里的挂画。   “炎红死了。”他安静地回答。 第49章 四十八   “我一直觉得我应该更适合更漂亮的景色。”炎红在通往寂静之丘的路上跟翦项离这样说道。“比如说是深秋季节的枫叶林,或者黄昏时候的晚霞。”   翦项离笑了笑。“大概吧。”   可惜寂静之丘并没有枫树,而这时天空也正值黎明到来,那冷漠的晨光落在树林里,唤不醒笼罩着道路和草木的白雾,四周便依旧是一片疏远的灰褐色,找不到半点喜庆的鲜红。   炎红想,自己不需要怎样亮丽的色彩,只要在这天再见到一点符合她名字的景色就好了。比如晚霞,比如枫林,比如小镇人家门前如落花般铺了一地的炮竹残骸。   但最后迎接她的永远都只有这么一片灰白,正像是她的人生,灰白到任何颜色落在上面都刺眼而夺目。   慕宇是什么颜色呢?   炎红漫不经心地思索着,因为那人总是喜欢穿着黑色的衣服,就姑且算是黑色吧?而这样的黑色落在自己灰白的人生里,似乎就带来了污点。   但慕宇带来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污点。在这点点黑色里,炎红所见到的,却是夜里无垠的星辰,胜似城市万家灯火。   上次来寂静之丘,因为被妖怪所挟持,炎红也没有仔细去看过这个跟外面的观光小镇有着同一个名字的荒废村落。但正如翦项离所说,这儿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人去镂空,如今剩下一个无人问津的名字以及几份还落在别人心里的记忆。   慕家的祠堂还是干干净净地一尘不染,像是与世隔绝的某个人经常会来此祭拜一般。   翦项离告诉炎红,慕家人的天眼是隔代相传的,但并不是凡开了天眼的人,就能成为灵媒,或者驱魔人,很多能见到其他事物的孩子,从出生,到死去,也不过是个平凡人。炎红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不对,你不是什么普通人。”后来翦项离又这样摇摇头叹了口气。   “那,慕宇大概就是这样的例子咯?”   “慕宇成为驱魔人的话还是有前途的,起码如果有这个可能性的话,她不会像陆夫子一样到现在还是个半吊子。”   “算了吧,她现在都看不见了,就不需要去思考这方面了啊。”   “也是。”   慕相知跟翦家还是有点关系,这关系并不是什么血缘方面的联系,根据翦项离的说法就是,那条璃龙前任再前任主人是自己姐姐。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炎红却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还有一个姐姐?”   “跟阿耀差不多关系的那种表姐吧?”   “喔。”   “蛇妖没了内丹,肯定不会再于慕宇身边久留,这个时候应该也跟着你来到了这里。”翦项离话题一转,又说道。“但是现在内丹在你体内,她除了将你打个半死拿回去之外,也没有什么方法。”   炎红咽了口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像是玻璃一般的那道伤痕。“我觉得她应该也会这么做。”   翦项离点点头。“没错,所以,我们要在她这么做的同时,将她困住。”   说着,他们便走进了慕家的祠堂,里头已经被打扫干净,那列列灵牌也不见了踪影,仿佛管理这个地方的人早已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将供奉着的列祖列宗都撤到别的地方去了。   炎红看了看四周,发现每个墙角,门口和窗户都整齐地贴着黄色的符咒,数量之多让她觉得脊背有点发寒。   翦项离将一枚白色的符咒递给她。“你应该还记得怎么用吧?”   “嗯。”炎红接过时,指尖触碰到对方掌心,发现自己的体温冰冷得可怕。   驱魔人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情绪,想了想,说道:“我也觉得这个时候,既看不到晚霞又没有枫叶,很不适合你。”   炎红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便笑了笑,只是眼里明显没有任何笑意。“没事,现在我想想,火海也很不错。”   “嗯。”   外头起风了,屋檐上的风铃被吹得叮铃铃地作响。翦项离听了一会儿,说了句她来了,便转身走出了祠堂。   炎红看着他的背影在敞开的门外一点点走远,然后转过街角,消失在视线里,就忽然想起不知道哪里见过这样一句话,人与人之间的相见,见一面就少一面。   在蛇婆死去前,她对这句话还没有太大的感触,但是真正在发现老人家不再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后,便逐渐察觉到,原来世上真的会有说来就来的别离。   她叹息的时候想起那狭窄的出租房里,蛇婆盘腿坐在晨光下;然后又想到,那日杨白背着书包在前面若无其事地突然说了句下学期会去美国。   目送着别人一点点离开,然后如今到炎红自己学会一点点离去。   她站在祠堂中央,看着那敞开的大门外,新年的阳光已经渐渐落在寂静之丘的废墟里,一个高挑的身影在这冰冷又灿烂的天光之下往祠堂走来。   五官分明,面容清冷,黑发垂在肩上,因为过分耀眼的晨曦而仿佛结了一层梨白的寒霜。   是个很漂亮的人。   无论看多少次,炎红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出这份感叹。   而这个漂亮的,让她的人生染上带着星光的黑色的人,正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来,神情冷漠,一如初见时般事不关己。   而眼眸似是裹着蜂蜜的月亮,呈现出毫无杂质的金色。   她下意识要喊出那个名字,但是炎红心里很清楚,此时那人正在自家的房间里,被父母所看护着不会踏出院子半步。   于是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便换成了另一个称呼。   “蛇妖。”   对方走进了祠堂,那扇大门一点一点地关上了,但那人没有任何反应。   “嗯。”   依旧是炎红所熟悉的,那用来唱歌很好听的声音。只是第一季的主题曲或许并不是那么能称得上专业,但无可厚非,慕宇的唱功随着电视剧的剧情发展,正突飞猛进着。   蛇妖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然后柔和地跟炎红说道:“这个样子,我维持不了太久。所以只能趁着还有一点时间,炎红,来吧。”她张开手臂,一步一步地朝着炎红走来。   而炎红也没有躲开,任由蛇妖将自己抱在怀里,身高,力度,甚至气息都跟慕宇拥抱她时一模一样。   但蛇妖并不是慕宇,正如同那黑影不是蛇婆一样。炎红心里没有任何的起伏和疑惑,伸出手像往日那般回抱了面前的人。   ——多温暖啊。   她听见蛇妖轻声感叹。   的确很温暖,并不是指身体紧贴时所传递的温度,而是,在这么伸手紧抱着对方时,心里那份热度,比很多时候都要更加清晰。   “那是当然的了。”炎红回答。   蛇妖说:“翦家的符咒并不是驱魔人里最强的,但是,将我困在这里也已经足够了。前提是,我还是一副没有内丹的空壳。”   “所以你想要将内丹从我这儿拿走吗?”炎红笑着问。   “不,内丹本来就该由你拿着。”蛇妖摇摇头。“我要拿走的,是你跟内丹。”   炎红无辜地歪着脑袋,听见蛇妖体内开始窸窸窣窣躁动起来。“你要杀了我?”   “我怎么舍得?”对方笑道,但这份笑意,却是比刀锋更加冷漠尖锐。“只是这祠堂的大门一关上,除了杀了你,我好像就没有别的能够离开的方法。”   她这么说着,炎红便感觉自己的腰被托了起来,随后,砰地一声被撞到祠堂墙壁上,冲击里太大让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偏偏蛇妖又将她抱得那么紧,搅成一团后没有空余的地方再松懈,炎红咬紧牙关才没有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   耳边的窸窸窣窣声音越发清晰,她转头看见那张清冷漂亮的侧脸,开始浮现出不太明显的鳞片。炎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是脱落的灰烬般,开始一点一点化作烟尘,挥动一下,便消散一些。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炎红说。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抱着你吗?”   “知道啊,因为在你抱着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杀死我了。”   只是即便如此,炎红还是没有推开蛇妖,反而在她不断地将自己撞在墙上时紧紧搂住对方的肩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蛇在草丛里穿行般,整齐且毫无停息的意思。   她看着自己的手因为烟尘的消散而开始脱落出透明的鳞片,而同样,蛇妖的身体也开始褪下了鳞片,随着两人在祠堂里来回冲撞的动作,空中仿佛飞舞出无数萤火,闪烁几下便熄灭在这片昏暗里。   虽然用暧昧的姿势抱着炎红,但蛇妖冲撞起来却一点都不留情,最后狠狠地将她摔到地板上,炎红有那么几秒听着后脑砰地一声,然后眼前的景物都停止了运动,再回过神时,自己又已经被甩到墙上。   蛇妖终究不是人,即便这般翻滚也没有半分喘息。但炎红也终究不是什么神,来去这么折腾,便觉得喉咙一热,有什么东西就被撞了出来。   她皱起眉,咬牙不张嘴,将那东西吞了回去。随后在蛇妖再次将自己提起来的时候猛地一用力,翻身将蛇妖压在地板上。   面前那张漂亮的脸似乎有点吃惊,但随即又冷漠下来。   蛇妖以为炎红要学自己一样,鲁莽地推着她撞击地板和墙壁。但炎红却出乎意料地掌心里拍出了一张白色的符咒,顿时在昏暗里闪过一道惨白的火苗。   蛇妖那双黄金色的眼眸因为震惊而瞪着那道火苗。炎红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露出这么震惊的表情,但即便是面前的人面无表情,她也知道这道符咒跟之前翦项离给自己的那些黄色符咒绝对不一样。   “你这是找死吗?”蛇妖一皱眉,翻身将炎红推到墙壁上,那张不知道该说是属于慕宇,还是她生来特有的漂亮脸蛋涣散成一片漆黑的雾气,雾气里两只金色的眼瞳闪着愤怒的光。   炎红终于裂开嘴笑了,然后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四周的符咒啪地一声,爆炸开来,将整个祠堂都包裹在一片橙红色的,像是深秋枫落,又像是晚霞万里的火海里。   蛇妖怒吼着要挣脱,但一向无所不往的,驱魔人,妖怪们都退让三分的这个强大生命,在炎红的臂弯里竟然挣扎不开,越是挣扎,炎红就越会收紧手臂,像是那条牵制璃龙的锁链般,如今她便成了牵制蛇妖的牢笼。   “炎红!如果我没法离开,你也走不出这片火海。”蛇妖的声音开始变得粗犷,然后又变得尖锐,并不是人应有的音色。   “我不会走。”炎红说道。火焰蚕食着仅剩的冬季的空气,从她的衣摆一直往上蔓延。但是她仿佛毫无感觉。“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   蛇妖挣扎着,最后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红色的火团儿。烈火侵蚀了炎红的衣服,便露出了她脊背上那道骇人的伤疤。   炎红说,我就是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因为火光还是别的什么因素,眼眸也如同蛇妖般,黄灿灿的没有半点杂质。   祠堂的火光在晨曦里一直往上窜,窜得很高,比屋顶,树木都要高。翦项离站在寂静之丘的入口,看着那火光浓烟,摇晃着像是一条挣扎在井里的蛇。   炎红之前跟他说,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能够在一片符合这个名字的景色里,比如说枫林,或者是晚霞中。   “其实我觉得火海也挺符合的。”翦项离自言自语道。像是从何处来就该往何处去,当初听到炎红这个名字时,他脑中所浮现的,便是这样一片能够焚天的,不知停息又等待停息的火焰。 第50章 四十九   涂辛并不习惯藏在寻常人家的屋檐下度日,她出生在皇宫的龙椅之下,在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修行长大,匍匐于房梁的金色蟠龙浮雕上,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看着一个又一个年少或者年老的帝王被人搀扶着坐在万人之上的顶端,随后,或早或迟,便又从上方跌落,落在无人问津的深渊,剩下一座座被青山绿水环绕的陵墓,千年万年后还要被人来来回回地挖掘,看着可怜又无奈。   不知道是谁曾经告诉过她,一般守护着帝王从出生到死去的,被称为帝王灵。即便是在很多年之后,只要还具备着这个称号,便一定是能够呼风唤雨,凌驾在所有妖怪鬼魂之上的生命。   但可惜的是,即便是涂辛,也没有见过所谓的帝王灵。   她觉得人类真无趣,唯唯诺诺地在自己面前不敢抬头。涂辛不过是一只修行到八条尾巴的小狐狸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但凡见到她八条尾巴如莲花般一展开,所有能见到她的人,都必定会跪下,仿佛她会吃掉他们一样。   涂辛觉得人的味道并不好,嗅着有一股子烟火的油腻气味。但每次看到那些唯唯诺诺的驱魔人,她又觉得无趣。   她并没有什么通天的本领,顶多因为年龄比较大,所以很多法术和妖怪在她面前都不过是弹指一挥就消散的的琐碎,根本不值得抬头看一眼。   不过涂辛活了那么久,也算是有点追求的。   跟那些小帝王们不一样,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也不是为了什么后宫佳丽三千,这些东西啊,她只用挥一挥尾巴就能变出来,看腻的时候,再挥一挥尾巴,尘归尘,土归土。   她没有见过九条尾巴的狐狸,顶多在某个寺庙里偷看过某卷古书,上面说着九条尾巴的妖狐魅惑某个帝王荼毒天下的故事。   这妖怪活着,也算是无趣,除了每日吓一吓路过的小孩儿之外,没什么好期盼的。于是涂辛就想,要不干脆就修行到第九条尾巴,然后飞升成仙吧。   可惜,她并不得道,折腾了几百年年近一千年,都找不到感觉。   幸而某天有个好心的老妖怪听了她的疑惑,便告诉涂辛,找一个能够完全包容她的影子里,度过漫长的岁月,说不定就懂得了。   那什么是能够完全包容她的影子呢?   老妖怪一笑,说:“你寄宿在那人的影子里,张开尾巴,数一数是不是八条,没错的话,就是了。”   哦。涂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踏上了寻找这样的影子的道路。   这一找,就找到了慕宇。   那时慕宇还是一个样貌稚嫩的小女孩,坐在小镇前方的大榕树下看着一本《西游记》连环画,身边放着一袋米饼,开封后没有吃。涂辛路过时看着怪可惜的,就悄悄溜到榕树枝丫上,伸出一条尾巴,尝试卷走那袋米饼。   但就在她尾巴尖刚碰到包装袋时,就见着米饼嗖地被一只小手给拿开了。   涂辛扑了个空,眨眨眼低头一看,恰好慕宇抬起头,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眸就这样毫不畏惧地看进了她眸中。   按照一般剧本,下一秒慕宇应该会感受到涂辛期待的心情而将米饼递给她,但其实并没有,那时慕宇一脸茫然地看着涂辛,然后抛出一句。   “村头两毛钱能买一袋。”   说得好像涂辛真的会去买一样。   她尴尬地晃了晃自己的尾巴,随后从树上翻下来,假装镇定地坐在了慕宇身边。那孩子没有胆怯,但也没有伸手摸摸她的毛发,而是礼貌地让开了一点位置,继续看自己的书。   ——这个小孩有点意思。   涂辛心里想着,便歪着脑袋打量着慕宇。问:“你叫什么名字?”   慕宇回头看了涂辛一眼,并不吃惊于她能开口说话,公事公办地回答:“慕宇。”   按照涂辛以前所听见的说法,慕宇这样能够看见鬼魂妖怪的人,就是开了天眼。但是跟从小就接受训练的驱魔人不一样,慕宇除了能见到她之外,并不会使用任何驱魔的法术和工具。   那段时间涂辛也正好处于倦怠期,没有去找什么影子,跟着慕宇从小镇这头走到那头,观察这个小孩子的一举一动,偶尔慕宇会走到村头给涂辛买一袋米饼给她解解嘴馋,嘀咕着狐狸怎么会吃素的呢。   涂辛没有告诉慕宇,往年在皇宫里,那满汉全席她都能吃个精光。   慕宇并不会驱魔,但是她的外婆却是一个有点实力的驱魔人。见到涂辛会毕恭毕敬地行礼,像极了那些年所见过的驱魔人们的模样。   涂辛不太会跟慕宇外婆说话,有事没事就粘着慕宇,给她讲讲皇宫里的事情,往往讲着讲着,那孩子就靠在她尾巴上睡着了。   不知道是因为本身对皇宫不太感兴趣,还是涂辛说得太过枯燥。不过她也计较,任由慕宇独自睡得香甜,转头看着这条小镇里人来人往,房屋的瓦顶上偶尔跳下几只山雀。   后来大概是据说东方发生了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泥石流的那一年,涂辛听说某个靠山的狐狸窝被泥石流给埋了,本着是自己同胞能帮就帮的想法,她暂时跟慕宇告别,往谣言中的地点赶了过去。   但到了那儿后,去发现所说的狐狸窝竟然是一座发生了瘟疫的小城市,这个谣言分明就是驱魔人们放出的诱饵,将四海八方有点能力的狐狸都给引到城市,进行围剿。   涂辛不想跟驱魔人正面交锋,毕竟就算她再强,但面对这上百个驱魔人,也不会有任何上风,如果走投无路,可能还要断掉一条尾巴来保命。   她在城市里游走,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出口,最后在跟驱魔人的追逐里,被迫落到了不知什么人的影子里。   等待着来追她的驱魔人都离开,涂辛悄悄爬出来,发现这个影子竟然是属于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年龄比慕宇要小得多,而在女孩子旁边,有个样貌相似的男孩在哭泣。   涂辛被那男孩哭得心烦,顺手就用妖气将这个小女孩的魂魄给拴住了。但这一拴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发现,对方原本幼小的影子砰地就张开了八条毛茸茸的尾巴。   ——什么鬼?   她一脸震惊,一个将死的小孩子,竟然符合了那个老妖怪所说的能够一起生活的要求?那以后的日子,难道要涂辛来维持这孩子的性命吗?   谨慎思考了一下利弊,她决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静悄悄地离开,正如她静悄悄地来。   正挪动了半步,突然那个女孩子就睁开了眼。   “你是谁?”她稚嫩的声音里并没有半点天真可言。   这大概就是涂辛跟谷鹤的相遇,并且阴差阳错地相处了一段时间。而也在那时,她发现自己其实还算是一只善良的狐狸,毕竟,没有那只妖怪会抱着两个小孩子到处奔跑找驱魔人收养,也没有那只妖怪会锲而不舍地逗一个根本不会笑的女孩笑。   涂辛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慕宇给带偏了,竟然觉得小孩子其实也挺可爱的。   哦,对,慕宇。   在给谷鹤跟她弟弟找到驱魔人收养后,涂辛就急匆匆地回到慕宇身边。一来是想吐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二来就是她实在觉得跟谷鹤比起来慕宇更加可爱一点。   那便是在慕宇正因为恶鬼的纠缠而昏迷不醒的时候。   她的家人似乎想了很多方法,都没能让慕宇醒过来,即便是涂辛回来,将恶鬼吞下后,那孩子还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虚弱下去。   在之前涂辛能够用妖力拴住谷鹤的魂魄,但很明显,慕宇的情况需要更纯粹的妖力或者是什么来缓解。   她的外婆四处找人询问,涂辛作为一只妖怪,本来不该插手这人类之间的事情,但是后来有单看不下去,便告诉慕宇的外婆,找有一定背景的驱魔人世家,里头法宝多,说不定有能够解决这件事的。   而这一找,就找来了陆家。   陆家来的是本家的大当家,涂辛知道这是一个刚刚成立的驱魔人世家,近百年来都非常年轻,最老的这位大当家,也不过才年过半百。   大当家开着一辆小面包车来到慕家,从车上带下来一个小娃娃,手上拴着锁链,吊着一个输液瓶。   那个小孩一出现,涂辛就皱起了眉。   那位大当家给慕家提供的方法,是将道行极高的妖怪内丹放入慕宇体内,以此来保命消灾。慕宇的外婆不太确定这事情会不会有后患,而整个家族里对这怪力乱神有所了解的人也只有她一人,当时没立刻答应陆家,她只转到涂辛所藏着的那个房间里,鞠了鞠躬,询问她的意见。   涂辛说:“用妖怪的道行来祛病消灾,这件事我以前是看过的。道行越高,便越能洪福齐天。”   “那如今陆家的方法是可行的吗?”慕宇外婆问。   “无疑是一种正确的选择,现在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救她了。”涂辛点点头。“不过,我对那个小孩儿有点好奇。”她想了想,顺手在旁边拿过一个小酒壶,化作一缕青烟钻入里头,让慕宇外婆带着自己去接近那个小孩看个清楚。   慕宇的外婆带着涂辛便来到陆家的面包车跟前。那个小娃娃躺在担架上,旁边跟着一个黑衣服的管家,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仪器。慕宇的外婆告诉她,这是用来测量心跳的东西,上面跳动的数字是心跳频率。   涂辛看见仪器上显示的数字是40——低得诡异。   正如涂辛所说,当下并没有其他别的什么方法可选,加上陆家一再强调这个妖怪的内丹经过权威的驱魔世家洗涤,很干净。   大当家还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以后出了问题,就找我们家负责就行了。”   思索再三,慕宇的父母还是在外婆的劝说下点了头。   于是陆家的人就带着那个小娃娃走进了慕宇所在的房间。慕宇的外婆带着涂辛也跟了进去。   她一开始有点好奇到底那妖怪的内丹是在哪里,但后来从酒壶里探出脑袋,凑近那小孩闻了闻,就懂了。   这小孩并不简单。涂辛知道妖怪的内丹离开体内后,即便是最好的材质,无论是琥珀还是玉石,若是没有血肉包裹,必定会很快消散。   而人类的血肉,会消耗内丹的道行,随着时日的增加,里头残留的妖怪魂魄就会在这人的血肉滋养下日益壮大,最后反噬吞下了内丹的人。   即便陆家说这个妖怪的内丹洗得很干净了,但涂辛知道,再怎么厉害的驱魔人或者是法宝,都没有能力将内丹里封存的妖怪魂魄给洗掉,道行越高,就残留越多。   因为内丹本身就带着一魂一魄。如果说要完全洗干净,唯一的方式就是将内丹给烧掉。   “那,我们开始取出内丹了。”   正思考着,突然便听见了大当家这么说了句。   涂辛回过神,躲回酒壶里,凝神观察着房间里的情况。   慕宇的外婆显然有点疑惑。“取出内丹?”   “嗯。”大当家点点头,那黑衣服的管家就搬来一个小铁箱子,打开后从里头拿出一盒白色的药膏。   大当家用药膏涂满双手,随后接过了管家递来的一把靛青色小玉刀。示意了一下,让管家把旁边的那个小娃娃翻了过来,直接扯开病号服,露出了光滑的脊背。   涂辛喔了一声。   前面说过,这个小娃娃并不简单。因为妖怪内丹除了在人类体内用血肉滋养之外,并没有别的能够保存的方式,但是,同时这样会消耗妖怪道行,以及人类的寿命。   而驱魔人为了能够保存一枚珍贵的妖怪内丹,并不会选择用活人来作为容器。   能够让内丹维持着本来的道行,又不会滋养那一缕魂魄的方法,只有用那个妖怪的血肉来作为容器。   但是,很多妖怪都没有子嗣,即便有,也不会那么轻易被驱魔人所抓住。   那若是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之前百人围剿狐狸,涂辛曾见过有两个驱魔人开着一辆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车里放着这三天在产妇腹中夭折的死胎,在准备杀死一只有着可观道行的妖怪时,其中一个驱魔人便会带着一个死胎赶到现场,将胎儿扔进妖怪化作的那个火团里。   火会将人和妖都化作灰烬,燃烧很长一段时间,等待熄灭后,驱魔人便在灰烬里翻找,直到找到一个有心跳的婴儿。   这个婴儿便是借助了妖怪的血肉而重生的人类孩子。在那团火焰中,内丹随着妖怪血肉,被灼烧,奄奄一息之时,别无他法,便会吞掉死胎,重生为新的容器,用以保这仅剩的一缕魂魄不消散。   如果这小娃娃没有被无期限沉睡,醒来后,怕是会真的成为一只新的妖怪。   陆家将这煞费苦心保存着的妖怪内丹以两栋楼房的价格卖给慕家,据说这已经比现在的市场价要便宜了起码一半。   涂辛不懂行情,但是为了救慕宇,她的父母即便是一座小镇的价格,怕是都会想办法付清。   大当家用玉刀划开了那个小娃娃脊背,噗地一声,用那涂满白色药膏的手直接就从那伤口里扯出了一个金色的小球。   按照那小娃娃伤口的位置,在慕宇脊背同样的地方也划出一道一模一样的裂口,把那小球小心地安放在脊椎旁。   随后,便看见一道金光从那伤口里蔓延出来,笼罩在慕宇身上。   大当家松了口气。小心地将慕宇的伤口缝合起来,一旁的另一个小娃娃,则对管家示意了一眼,用绷带扎紧,不再做处理。   “好了。”将血迹都擦干净,他笑着对慕宇的外婆说道。“这小丫头今后半生都会顺风水顺,洪福齐天。”   慕宇的外婆连忙道了谢,便送陆家的人离开了房间。他们没有将那个小娃娃带走,慕宇的父母跑出门喊住要坐车离开的大当家,问那小孩怎么办。   大当家嗯了一声,说:“我们这一行有规矩,这样的孩子不能带回家中。你们商量一下,送去福利院也行,反正也活不久的。”   说完,便上车离开了。   后来慕家真的就因为这小娃娃的事情认真地商量了好几天,涂辛一直蹲在那个小酒壶里,她想起谷鹤之前跟自己无意中说过,她无父无母,自幼身体差,总是听见亲戚们说,送他们两姐弟去福利院,反正活不久。   慕宇的父母准备将那个小娃娃送去福利院的时候,涂辛从酒壶里钻了出来,找到慕宇的外婆,建议她将那小孩养大。   “为什么?”慕宇的外婆似乎有些吃惊。   涂辛说:“这次慕宇的性命是救了回来,但是这妖怪内丹在人的身体里待久了,会滋生出对那人有害的东西,无论是法术还是符咒,都退治不了——除了用这只妖怪本身的血肉。”   “你是说,以后这内丹还会害慕宇?”她外婆一惊。   “只是必然的,妖是妖,人是人,我们的内丹哪会这般轻易让你们做祛病消灾的法宝?”涂辛皱眉说道。“在慕宇长大后,这只妖怪估计也渐渐变强,但因为没有实体依附,自然会想着吞掉慕宇的躯体来重生。那个时候,只有再烧它一次了。”   “那……”   “但你以为就这样能烧吗?魂魄,内丹,血肉,一样不落,才能彻底杀死这只妖怪,真正救慕宇的性命。”涂辛扫了一眼那个小娃娃所在的房间。“你们如果真的要救她,不妨把这孩子养大,以后如果慕宇身边真因为内丹出现别的东西,那孩子还能保护她。”   “这真的是连驱魔人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吗?”慕宇的外婆问。   涂辛点点头。“我本来也不该说,但是念在我跟慕宇交情深,就把方法告诉你们吧。”   随后,她又让慕宇的外婆去封印了这只蛇妖的驱魔人世家,也就是翦家,买来了璃龙,再等一个跟慕宇一样开了天眼的年幼血亲,教她怎么驯服,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安排妥当,确认了没什么太大的疏漏后,涂辛就准备回到谷鹤身边。临走之前,她问慕宇的外婆:“那个小娃娃叫什么名字?”   “名字?”慕宇的外婆皱眉摇了摇头。“陆家的大当家告诉我,这种小孩没有名字,但是因为在烈火里诞生,所以驱魔人有时会叫他们炎红。”   炎红。   涂辛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后苦笑一声。   “是个好名字。”她说道。 第51章 五十   对于慕宇来说,炎红从来都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外婆捡来的孩子”。   《雨天》拍到第六季的时候,慕宇拒绝了继续出演主角。她这个决定一被公布,就在网上引来轩然大波,有说可惜的,有说支持的,也有人恶意说她是不懂得报恩的白眼狼,毕竟当时是这个连续剧将慕宇的名气给带起来的。   经纪人安慰她说不要太在意那些恶意的说法。   慕宇耸耸肩,笑笑说:“早晚要来的,我总不能一直演什么年轻貌美的大小姐啊。”   经纪人一愣,问:“那你这次打算演什么?”   “演一个精神分裂的丑陋反派吧。”   “啊?”   慕宇没有开玩笑,后来她真的就认真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当代不是那么流行的悬疑剧。对于她的这个决定和态度,经纪公司自然是不太赞同,毕竟一直以来维持的都是正派的玉女形象,一下子说要跑去演脸上划了刀疤带着□□的大反派,实在是有点人设崩塌。   慕宇说好啊,那我去学抽烟怎样?   三番四次地争取下来,公司还是同意了让她出演这样的一个角色。精神分裂,毁容,歇斯底里,偏执,恶毒。没有一个特点能够跟慕宇之前的任何一个角色有相同的地方。   这消息紧接着她拒绝出演第六季《雨季》那新闻放出,再次在网络上炸开一片,粉丝们都纷纷尖叫说往日的清冷大姐姐要转型了,既是期待又觉得心疼。   毕竟,正如很久之前炎红吐槽过的,慕宇无论是形象,性格,还是气质,都符合了青少年们幻想里那高冷的御姐角色。其他人即便有过模仿的尝试,但都没能达到慕宇这么完美的标准。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完美,所以她比起其他人来说,更加难以转型,无论演什么角色,都带着《雨天》里女主角的影子,等过了十年,二十年,终究也不过是变得越来越苍白无力。   她这次狠下心来,甚至是抱着一种竭尽全力的决然。   而对于慕宇的这个决定,她父母反而也能理解,毕竟虽然很享受被别人赞叹自己女儿电视上的气质和性格,但慕宇本来便是一个独立且有自己想法的人,理性地分析着事态而不会照着别人的指指点点被牵引着前进。   加上,炎红的事情明显对慕宇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发不敞开心扉,即便是对父母的态度依旧和蔼,但这份和蔼里却多了一份疏远。   慕宇说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你们做得没错,炎红也没错。   在知道炎红死后那将近半年的时间,慕宇除了拍戏之外,没有接过任何综艺,发布会,也没有在朋友圈和网络上更新过自己的动态。同样,也没有打过一通电话给谁,她的父母打来电话问候,慕宇不会挂,会耐心地聊上十分钟,但如果说让她主动给家里打电话。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性情清冷,在那之后待人接物并没有太大转变,但也发生了一点变化。后来用慕相知的话来说就是,在说不出的范围里疏远到几乎触碰不到的地方。   那时,翦项离跟陆夫子告诉慕宇炎红死了。   她以为他们在开玩笑,但从两个驱魔人的眼神中却找不到半点玩笑的成分,甚至带着一种不让她逃避的冷漠。   于是慕宇慌了,慢悠悠地喝了口水,然后服务员刚好来上菜。   她慌了,但却又不慌。依旧是冷静地吃饭,冷静地听他们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冷静地接过翦项离递给自己的,炎红那块紫玉。   然后对方转达了炎红最后的嘱咐。   ——“好好吃饭,过好每一天。”   慕宇眨了眨眼,突然就止不住眼泪。   她可以忍住好几年不流一滴泪,也可以维持一个笑容好几个月,但是一旦这泪掉下来了,就怎么都止不住,甚至,越是想要不哭,就越难受。   慕宇心想炎红怎么总是那么容易就抓住她最脆弱那部分。好的坏的不说,非要说这么简单一句话,但正是因为这么简单一句话,却轻而易举让慕宇苦心积虑建造的坚强给崩塌了。   炎红是真的到死都在遵守着蛇婆的承诺。但是翦项离又告诉她,那孩子其实并没有遵守蛇婆的承诺。   “因为后来,她从来都不是抱着要完成老人家的心愿才付出性命的。”   慕宇转头去看桌上那盆水煮鱼,那红色的汤底看着越发刺眼,像是深秋的枫叶,又像是晚霞千里,同时,更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和淌在心里的鲜血。   “完了。”她嘀咕一声。“哭成这样,我爸估那边又难交代了。”   在决定转型之后,慕宇特地去请教了于自己之前转型成功的师寒。那个曾经白衬衫,短头发,很受青少年喜欢的少年,如今已经是穿着整齐西装的老干部了。   师寒跟很多人一样吃惊于慕宇突如其来的转型,并且告诉她女性角色转型可能要困难一点,毕竟每一条路线都有着不一样的风险。如果说转性感,一不小心,要面对更多的流言蜚语;如果说转淑女,那么过于文艺礼貌的个性会给某些人带来一种玩不起来的无聊感。   “你要走干练风格吗?”他后来问。   慕宇偏头想了想。“可以。”   “那把头发剪短吧,形象更突出。”   “这个还是容我拒绝吧。”   慕宇接的剧本是一个犯罪单元剧,作为反派出场永远都是□□部分。根据导演的说法,这个故事的精髓在于反派和主角之间的理念冲撞,只有将角色塑造得生动,才能传达出他们之间的针锋相对。   她认认真真地做着功课,拿着好几个版本的剧本日夜翻看。拍摄地选在了无枳,慕宇便顺势住进了之前为了照顾炎红而买的公寓里。   但现在这房子里,空荡荡的有些寂寞。   炎红的房间还维持着那孩子曾经住在这儿时的模样,每周一有空慕宇就绝对会打扫干净,然后躺在那张单人床上发呆。望着天花板,什么都没有想,一直躺了好几个小时。   她偶尔会摸了摸自己脊背,那道年少时的疤痕触感粗糙。那天翦项离告诉慕宇,炎红作为跟蛇妖联系最深的生命,只要稍微在慕宇精神恍惚且对她抱有欲望的时候触摸到内丹,即便是隔着肌肉和皮肤,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推出来。   ——对她抱有欲望的时候。   亏那个驱魔人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似乎假装不知道那时候炎红做了什么。   慕宇在旁边听着,就觉得心里冒火,既悲伤,又气愤。   “说不定我还蛮适合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角色。”她坐在沙发上翻看剧本的时候这样自言自语地吐槽自己。   剧组采用的是一边拍摄一边播出的方式,根据观众的反应来调整后面的剧情。在经过苦心研究后,慕宇从一开始就发挥得很好,让一旁的编剧和导演都为之惊讶。往日见多了她清冷且干净的角色,如今在她咧嘴歇斯底里地喊出第一句台词时,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感叹了起来。   师寒告诉慕宇,转型抱着很大的风险,非议和被比较是最为频繁的。但是慕宇并不打算如果失败就退一步,回到《雨天》那时的自己。   因为炎红说过希望她能优秀到可以让所有人都忘记她的外貌而专注于所传达的角色。   因为那孩子这么说过,所以慕宇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但是,如果可以,她更希望炎红能够看见如今正在为此努力的自己。   那孩子到底会说什么呢?慕宇很想听听。   小区里不知什么时候种下了两棵很大的枫树,十一月底的时候便满枝丫都红了个透,很多孩子放学后都喜欢在树下玩耍,将枫叶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然后哇地一声往天上一抛,在落下的片片红叶里奔跑转圈,看着非常开心。   这一年无枳正在进行环保建设,那些曾经排放这朵朵黑云的工厂也不知道迁到哪里去了,现在傍晚夕阳西下,楼层之间被切割成几何形状的天空里便能看见片片晚霞,像是枫叶一样的颜色,跟两棵枫树很是般配。   慕宇每次路过都会停下脚步看上几分钟,等到那霞光落在远处金色外墙的酒店另一端,才慢悠悠地离开。   她觉得炎红应该要看一眼现在无枳的落日,绝对比她之前吐槽的好看很多。   不过呢,现在炎红正在无枳郊区最高的山头,所看见的日落,估计比正处于高楼大厦底端的慕宇要漂亮吧?   ——哦,说的是翦项离给炎红刻好的一块小青石碑。正伫立在郊区的一座山最高处,颇有气势地看着这座城市。   清明扫墓的时候慕宇带着慕相知去给那块小石碑除了草。   她指了指石碑上炎红两个字,问:“你说这人火化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花钱修这么一个东西,骨灰都不让带走呢?”   慕相知说:“据说这钱还是炎红自己花的,在过年前就找人刻好了。”   “真无聊的人啊。”   “嗯。”   仿佛一早就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结局而不慌不忙地四处奔走,慕宇几乎能想到那时炎红平静且无辜的模样,但往往想着,心里就渐渐变得难受。   她后来将慕相知打发走,自己靠着这块小石碑,看着山下的无枳,默默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太阳渐渐西沉,灯火初上,清明时节的冷冷细雨将她的发梢和衣服都洒湿,然后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以后来陪你。”慕宇伸手拍了拍那块小石碑,轻声笑道。   那部打着慕宇转型为看点的犯罪单元剧名字很简单,就叫《罪》。在十月底播出,当天收视率就吊打了《雨天》第六季两条街,虽然慕宇出场不多,但能收能伸的表演却十分具备感染力,短短不过八十秒的时间,就让观众记住了角色,而不是那张被毁容毁得很厉害的脸。   但同时,她的这种刻意转型还是让不少人在网上挖苦,说慕宇的气质并不适合当这么歹毒的反派,会将一个富有内涵的角色演成黑化的《雨天》女主角。   这些言论都在慕宇的意料之中,她也不觉得委屈,毕竟最开始自己火起来的连续剧,的确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现在转型,不能太过着急。   同时,她进步飞速的演技也让很多人刮目相看,纷纷给予肯定。慕宇通过团队宣传的微博感谢了支持她的人。但看着网上不断刷新的赞扬,她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果然还是想站在那孩子面前,听听她的意见啊。   慕相知告诉慕宇,炎红的事情,学校那边托人找关系用被送去了英国读书为理由敷衍过去了,甚至做了假的证明文件。刚好那个学期出国读书的人很多,所以也没人注意到。   “不对,或许有人注意到了。”后来慕相知又改口。“不过也就是打听了很久炎红的住址和联系方式,没能打听到而已。”   “这样啊。”慕宇点点头。   无论如何总要学会接受现实的。她对自己说。   十一月六日这天,慕宇意外地请了病假,据说是吃坏肚子了。导演鉴于她出色且认真的表现,便没太在意,只嘱咐了几句去看医生,便没再打扰。   这件事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传到了慕相知耳朵里,那个正在上海读书的表妹大老远就捎了个电话过来打听情况。   “啊?”慕宇似乎有点吃惊对方忽如其来的问候。但想想估计也是自己父母的意思,就解释:“你别告诉我爸妈,我只是偷个懒而已。”   “偷懒?不对,你为什么喘气喘得那么厉害,在干嘛啊?”   “噢。” 慕宇踏上最后一节石阶,转头看着山下越发繁华的无枳,又回头看着那块小小的青石碑,嘴角上扬。“我只是想起,今天是个告白的好日子。”   “啊?”   “我等下给你点个全家桶,别把这事说出去。”这么打发掉那个总是被自己父母用来监督她的小表妹,慕宇就挂了电话。   炎红的生日还是无意间看对方填写个人资料时看到的,但是根据那孩子的说法,就是这不是她原本的生日,只是因为自己是孤儿,不知道生日到底几号,才随便取的。   反正以后按这个过应该也没错。   炎红这么对她说。   “所以数了数,现在你好像刚好十八岁成年了吧?”慕宇看着那块石碑,眼里带上了半分柔软的笑意。“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   ——所以,我觉得你挺好的。   她这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看着那块小小的,冰冷而灰白的石碑,那一旦流出就止也止不住的眼泪,还是像当年听到炎红那句嘱咐般肆意涌出,落在心里,灼烧出一个个没有痛觉的洞口。   空落落地,什么都没有。   ————   无枳市不知哪里种下了枫树,阿耀站在山顶,看着城市那头两点明显的火红,觉得像是落在一片荒芜里的两点血色。   天色已晚,远处的火烧云像是一大片静止的海浪,那轮干净的红日有些刺眼,阿耀皱起眉偏开了脑袋。   她没想到这山顶会有人。虽然翦项离在把地址给她的时候,就已经提醒过可能会在上面碰见某个现在火得一塌糊涂的大明星。   但阿耀想着都是晚饭时间了,估计不会有人在才对。   结果好不容易爬上山顶,刚刚喘过气,转眼看见那屈着腿靠着石碑闭眼而睡的慕宇,差点没把她吓得滚下这陡峭的石阶。   阿耀后退了一步正想着要怎么做时,有人在身后推了推她的肩膀。   “嘘,你吓死我了。”阿耀啧了一声。   “你再后退是要把我撞下去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随后忽然笑了笑。说:“炎红,你相信这个世上有非你不可的事情吗?”   炎红眨了眨眼,笑着点点头。“我信。”   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阿耀便率先往慕宇走去,而在她让开身子的时候,炎红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安静地看着那个闭眼睡着的人。   “我把她叫醒咯。”   阿耀转头对炎红说,随后拍了拍慕宇肩膀。   fin   作者有话要说:   p.s.谢谢各位支持,不要问是怎么死而复生的,说不定问了就真的死了(?   有一种感情戏叫做刚开始就结局,反正成年了就该谈恋爱了。   因为有点忙没能好好更文真的很抱歉。如果出现了bug,应该就是我这七秒钟的记忆忘记了什么。   感谢各位的包容,我会慢慢学着如何讲好一个故事的。下个坑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